“四書”中的孝道思想分析

【導讀】本文以《四書章句集注》為研究文本，從何為“孝”、為何“孝”、如何“孝”這三個方面分析“四書”中的“孝道”思想。

《大學》《中庸》《論語》和《孟子》系統呈現了儒家的思想文化。對于“孝道”思想，四本著作中也都有所涉及。“孝”在四書中出現過55次，其中《論語》和《孟子》對“孝道”的討論較多，《大學》和《中庸》則較少。從何為“孝”，到為何“孝”，再到如何“孝”，這些問題在“四書”中都有所討論并有相應的答案。

一、何為“孝”

（一）“孝”與“仁”

“孝”是人存在的基礎，是人與人相處的基本依據，因為人與人之間最初、最直接的關系就是親屬關系。人們心里愛著自己的親人，表現在行動上就是孝順自己的父母，尊敬自己的兄長，關心自己的弟妹。“孝”是愛，“仁”也是愛。“樊遲問仁，子曰：‘愛人。’”（《論語·學而》）“四書”中對“孝”與“仁”的關系有如下解釋：“仁之實，事親是也。”（《孟子·離婁上》）“親親，仁也。”（《孟子·告子下》）“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

“孝”是“仁”的根本，“孝”也是“仁”的實質。“事親”“親親”是人們應當做到的，這比學習其他知識更為重要，也為今后培養其他優良品德打下基礎。之所以“仁”的基礎是“孝”，是因為在儒家思想里“愛”不僅僅只局限于“親親”，更是推而廣之的“愛眾人”。同時，只有當一個人在家做到孝順父母、敬愛兄長，那他走向社會之后，才能更好地和他人相處。“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論語·學而》）這樣的“愛”由近及遠，由內向外，“孝”也漸漸和“仁”融合在一起。

（二）“孝”與“誠”

“孝”追其本質是人生而具有的本心、誠心。“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中庸》）“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孟子·離婁上》）孝順父母需要自己的內心誠實；要想內心誠實，就需要發掘自己善的本性。《論語》中子夏、子游“問孝”，孔子也提到人的情感應該發自內心，對父母生前的侍奉應該誠心誠意，絕不是做表面功夫。所以，不是單單“養口體”就可以稱之為“孝”。父母死后，為其守喪，如果內心并沒有為此感到悲傷，沒有真正從心中敬重死去的親人，那也不能稱之為“孝”。父母去世，理應守喪三年，君子服喪食不知味，夜不能眠，因為心里是真的為父母的離世感到難受。“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論語·陽貨》）孔子認為，小孩出生后三年都離不開父母的懷抱，父母離世時也應該為其守孝三年。“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雖加一日愈于已，謂夫莫之禁而弗為者也。”（《孟子·盡心上》）就算有客觀原因而無法守孝三年，只要是真心實意地為父母守孝，時間短一些也總比心里完全不在意的好。

二、為何“孝”

（一）“孝”的必然性

《大學》中提及“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做父母的要愛護自己的孩子，做子女的應當要孝順父母。這個觀念可以從孔子與宰予的對話中略窺一斑，宰予認為三年的服喪時間太久，短暫服喪后他就能心安地過正常的生活了。孔子則認為宰予不仁不孝。從出生起，三歲后才能離開父母的懷抱，但現在宰予為父母服喪三年都做不到。父母為子女所付出的愛，需要子女以“孝”的方式報答。

孟子則從天性的角度提出“孝”的必然性。“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孟子·告子上》）人生來是善良的，優良的品德也是人所固有的，只不過有些人探索了，獲得了；有些人放棄了探尋，也就失去了這些品德。而“孝”作為“仁”的根本，自然也是人身上所固有的，就連兩三歲的孩童都知道愛自己的父母。“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孟子·盡心上》）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真正地盡孝，因為環境等后天的因素會影響人們的本心和善良。

（二）“孝”的重要性

對個人來說，“孝”是走向完善的基礎。《論語·學而》中多次提到“孝”對個人的重要性。孔子認為一個人只有在做到孝順父母、順從師長、誠實守信等行為后，才能去學習其他的知識。“孝”是做人的根本。品行良好的君子一定會把孝敬父母作為實踐“仁”的起點。換句話說，一個人如果連“孝”都做不到，其他的品質也就無從談起了。

對社會國家來說，“孝”同樣意義重大。《大學》中說：“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國學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家是小國，國是大家，社會和國家是由千萬家庭構成的。如果一個人在家里能孝順父母，慈愛子女，那在外也能侍奉君主，善用屬下，惠及民眾。這樣的君子為官對社會、百姓來說是幸運的。如果想要治理天下，那也要明白“孝”的重要性，每個人能敬愛自己的父母，愛護自己的小孩，這是有利于社會發展的行為。如果能在這個基礎上同時尊敬別人家的長輩，愛護別人家的小孩，把這種“孝”的美好擴展推廣開來，那“天下可運于掌”。

三、如何“孝”

（一）社會層面

《孟子》中說：“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君主如果想讓自己國家的民眾都孝順父母，敬重長者，那就需要開展有關“孝”的教育和制定相應的制度。從小對孩子們講授“孝”的道理，讓他們明白其中的意義，并且讓他們在生活中真正盡孝，當他們長大后再把“孝”的觀念傳遞給下一代。所以想要“孝”這個觀念深入人心，轉化為行動，學校教育是必不可少的。

向孩子們闡明孝順父母、敬愛兄長的重要意義，教導他們什么才算是盡孝，這些社會層面的努力是必要的。一個社會需要榜樣的力量，好的榜樣可以激發民眾思考人生，給予人們自我完善的力量。一國之君想要治理好自己的國家，就需要做到推己及人，在道德上起到示范作用。如果想要“孝”的思想在百姓中興起，君主必須先做到孝順父母、慈愛子女、尊重百姓。只有這樣，百姓才會對君主忠誠。《論語》中說：“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除了君主以外，為人臣、為人子的君子也應當起到榜樣作用。孟子也提到，君子要做一個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忠心事君、誠實守信的人，還能影響身邊的人，使他們也擁有這些良好的品質。

（二）個人層面

對于物質上的“孝”，《孟子》中說：“曾子養曾，必有酒肉。”（《孟子·離婁上》）“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養，養之至也。”（《孟子·萬章上》）想要孝敬父母，最基礎的是為父母提供一定的物質條件，不論是吃的、穿的還是其他東西。

對于精神上的“孝”，第一，減少父母擔憂。“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論語·為政》）“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論語·里仁》）

父母心中總是會牽掛自己的孩子，作為兒女孝敬父母，一定要懂得體會他們的心情。孩子出門在外，父母常常擔憂其身體是否健康、路途是否順利、生活是否幸福，等等。所以子女想盡孝，就一定要做到讓父母安心，出門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常和父母聯系，避免他們擔心。曾子也借用《詩經》里的詩句表明做子女的要愛護自己，避免身體損傷，一方面是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另一方面，是希望自己能夠更好地去照顧父母。

第二，順應父母意愿。“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論語·為政》）“子曰： ‘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論語·里仁》）“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孟子·告子下》）孔子多次說，做子女的不該違背父母合理的意愿，當父母有過錯的時候應該委婉地提出意見或勸諫，如果自己的意見沒有被父母采納，或是父母不愿意改正自己的錯誤，做子女的仍然要對他們恭敬，不怨恨，不違抗。孟子也有相似的觀點，他認為根據父母過失的大小，子女應當有不同的應對方式。如果父母的過失很大，那作為子女應當有一定的抱怨；此時不抱怨，就是和父母疏遠了。而父母的過錯比較小的時候，子女常去抱怨，那這樣的人就是太容易動怒了。疏遠父母和對父母發怒都是不孝的行為，應當避免。

第三，表里如一的孝順。“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論語·為政》）“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論語·為政》）只做到以物質來贍養父母還不能說是盡到了孝道，因為孝道的根本在于有沒有孝心、對父母是否恭敬。子游和子夏都向孔子請教孝道，孔子給兩個學生的回答不同，但內核都是在告訴學生，想要真正地盡孝，光在表面上做做樣子是遠遠不夠的。侍奉父母時，子女內心應有誠意，只有在侍奉父母時發自內心地愛與尊重，其外表才能始終如一地保持和悅神色和敬意。

此外，不論是物質上的“孝”還是精神上的“孝”，做子女的都應該堅持盡孝、終身盡孝，而不是偶爾盡孝，或者內心愧疚了才去盡孝。人出生時不能獨自生存，只能依賴父母，長大后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些人就漸漸和父母疏離了。但孟子認為真正盡孝的孝子會終身慕戀父母。子女慢慢長大，這也意味著父母漸漸老去。父母年紀越來越大的時候，最是需要子女照顧和敬愛的時候。

對于父母去世后的“孝”，“四書”中有這些說法：

第一，喪葬之禮。“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中庸》）“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論語·為政》）父母走到了人生終點，做兒女的要為父母操辦喪禮，要謹慎小心地做，不能留下遺憾。《中庸》中提到舉辦喪禮時人應該站在自己應在的位置上，遵照祭祀之禮；侍奉死去的人就要像侍奉活著的人一樣，這才能算是孝的最高標準。但很多人在自己父母健在時并沒有好好盡孝道，反而是父母去世了，才開始大辦喪事，希望以此顯示自己的孝順。但這并不是真正的孝順，也違背了喪葬的禮節。

“三年之喪”早在商朝就已經興起。春秋晚期禮崩樂壞，孔子想要“復禮”，所以他對“三年之喪”持肯定態度并打算進一步加以完善和倡導。孟子也推崇“三年之喪”，當滕定公去世，太子托友請教孟子時，孟子認為太子應當遵循夏商周三代都沒有改變的喪葬之禮，穿粗布孝服，喝白粥稀飯。“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論語·學而》）“子游曰：‘喪致乎哀而止。’”（《論語·子張》）“慎終追遠”是孝道的體現，也是仁道的根本。曾子是一個大孝子，在《孟子》一書中，有多處記錄了曾子是如何孝敬他的父親的。曾子不僅在家推崇孝道，還把孝道推廣到治國層面。“孝者，所以事君也。”（《大學》）在家里能孝順父母，在朝堂上就能侍奉君主。儒家的這一孝道思想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后世“以孝治天下”的統治思想。

在孔子的觀念中，祭祀更多的是表達對逝去親人及祖先的尊敬和思念，是繼續盡孝的一種體現。曾子對“慎終”和“追遠”的重視，也是想強調人們應當對死有所敬畏，對過往有所崇敬。但同時，孔子也提出了一定的喪葬禮節。首先，辦喪禮不能草草了事，也不能鋪張浪費。其次，人們辦喪禮時，應當注重內心，流露出自己內心最真摯的情感。最后，親人去世心中難免會感到悲傷，但不能過度哀傷，因為傷心也會傷身。

第二，堅守遺志。“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論語·學而》）“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論語·子張》）“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中庸》）子女除了要在父母在世的時候順應父母意愿，還要在父母去世之后長時間繼承父親生前所堅持的準則，只有這樣才能說是做到了“孝”。周文王、周武王和周公不斷繼承未完的事業：推翻商紂統治，滅叛亂平天下，行周禮奠基礎。所以孔子稱贊周武王和周公“其達孝矣乎”。

普通百姓自然沒有宏大非凡的事業去繼承，但作為家里的一分子，可以了解家族傳統，繼承父輩先祖的美德和志向。當父母還在世時，跟著父母和前輩好好學習，當父母去世后，也應當言行合一。

四、結語

“孝”對于中國人來說是獨特且重要的存在，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孝”是古今無數中國家庭的支撐點。如今中國已邁入老齡社會，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不少家庭都有兩至四位老人需要照顧。但因為種種原因，人們和老人長輩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下，人們更需要好好孝順父母。

《四書章句集注》體現了儒家傳統孝道思想的核心與脈絡。我們通過對“四書”的詳細分析，能夠知道何為“孝”、為何“孝”、如何“孝”。對于這些先賢留下的思想，人們可以從中取其精華，選擇適用于現代社會的“孝道”思想。

參考文獻

[1]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M]. 北京：中華書局，2012.

[2] 王長坤. 先秦儒家孝道研究[D]. 西安：西北大學，2006.

[3] 李晨睿. 理學思想視閾下的《四書章句集注》研究[D]. 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22.

[4] 張永懷. 孟子孝道觀研究[D]. 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20.

[5] 楊婧丹.《論語》中的孝道教育思想研究[D]. 太原：山西師范大學，2021.

[6] 張踐. 儒家孝道觀的形成與演變[J]. 中國哲學史，2000（3）.

[7] 袁忠歡，馬輝，張倩玉. 傳統“孝道”思想探析——兼論《論語》中的“孝道”思想[J]. 中國教育學刊，2023（S2）.

[8] 焦洪欣. 辯證分析孟子的“孝道”思想[J]. 今古文創，2023（22）.

[9] 王政軍. 先秦儒家孝道的創立、發展與現代價值[J]. 青島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