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塊黑色的煤（組詩）

原 諒

因為黑暗，我原諒眼睛

因為黑暗，我的心充滿光明

五千米地層深處，十里幽深的井巷

行走著我們一群當代礦工

黑暗讓我們無比渴望陽光和春天

黑暗讓我們不停地挖掘光明和溫暖

每當面對深沉烏黑的煤

我們的世界才如此干凈、清涼和簡單

心中充滿美好的希望

原諒汗水也原諒黑暗

就是原諒自己

摸黑尋找光明的一生

我每天看到的堅強

美麗的朝霞鋪開道路

下班出井的礦工

任陽光明媚在臉上

晶瑩的露珠掛滿草葉

我每天看到的堅強

就是他們出井后烏黑的臉

和疲憊不堪的身體

身體里的骨頭依然堅硬如鐵

他們大多數都靠著墻壁

坐在那里，抽煙或默想

疲憊的情緒

轉化為縷縷云煙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多少年過去了

他們一直都這樣

保持著忍耐和堅強

直到壯士暮年

我每天看到的堅強

就是他們深入地層，挖掘煤炭

一雙手粗糙而有力

以勞動換取收獲

以平凡戰勝著苦難

無 題

就像沉寂的星空

好久沒有劃過流星

就像我們被生活所迫

總是埋頭苦干

忽然有一天

平常沉默寡言的大李

哼起了一首老歌

他似乎忘記了我們的存在

就像我們心里好久沒有

涌出溫暖的溪流

一個人邊鏟煤邊唱歌

我們都靜靜地欣賞著

誰也不能破壞

這彌足珍貴的時刻

我們已經很難再說出理想

它已經化作沉寂的煤巖

等待收割和火焰

我們卑微而頑強地活著

只是我們從來不發出尖銳的聲響

冬 至

晨曦微亮，我們換好窯衣

進入深深的礦井

電機的轟鳴

驅散著黑暗的寂靜

我們肩并肩靠在一起

坐上冰冷的鐵罐籠

仿佛是一塊塊

塞進爐子里的黑炭

準備被點燃、燃燒

慢慢變成灰燼

黑暗更深地籠罩下來

我們誰也不說話

只有鋼絲繩絞動鐵輪的聲音

像我們扛起整座山時的咬牙聲

做一塊黑色的煤

我喜歡黑色這個詞

如同我喜歡煤炭

黑色是我沉默的語言

煤炭是養育我的糧食

黑色的詞語連綴成

每一個燦爛的春天

黑色的煤炭驅散著

每一個寒冷的冬夜

我是礦工的孩子

我也是一名礦工

我虔誠地挖掘煤炭

只流汗水

不流眼淚

黑色的筆墨盛開著

一個人的歡喜和痛苦

黑色的烏金流淌著

一群人的夢想和憧憬

我知道生命的真理

就埋藏在最深的黑暗里

我知道時光匆促，生命短暫

就做一塊黑色的煤

在寒冷中燃燒，在黑夜里舞蹈

散發著溫暖和光芒

隨后慢慢成灰

喜旦與煤

喜旦很年輕就開始下井

別人挖煤，他也挖

弓下腰身，雙手繃起青筋

他吃力地挖煤，勁小、身輕

但他骨頭很硬

別人有勁挖完就走了，他還在挖

別人戲謔，你想挖出個金身？

仿佛煤田是他自己的資本

像他父親的玉米地一樣的命根

喜旦有骨頭地挖著煤

挖成一個勞模，又一個先進

終于挖成了省勞模

披紅戴花好不威風

如今，喜旦不用板鍬挖煤了

改用手指采煤了

每天

喜旦駕駛著跨入世界水平的國產采煤機

在煤海馳騁

手指揮動，身后烏金滾滾

儼然一位身經百戰的中國艦長

跨海遠行

煤的故事

父親給我講述

與煤有關的童年

常常背著簍，提著馬燈，鉆進山洞

采挖一種黑色的能燃燒的石頭

背回陰濕的窯洞

去驅散冬天漫長的寒冷

在那些個凜冽的歲月中

年少的父親常穿著一條單薄的

摞著補丁的布褲子

背著簍，提著馬燈，鉆進山洞

鉆出時雙膝血紅

無比的饑餓和寒冷

也阻擋不住回家的腳步

礦工賦

黑色的花朵在月光下盛開著

閃爍的光輝，來自地心深處的礦燈

高大的采煤機在地層的懷抱里歌唱著

旋轉著，對抗著黑暗之神

我們彎腰或者張開臂膀，揮動鋼鐵之器

歲月把我們勞動的姿勢，鐫刻進了

遠古的圖騰，與煤壁一同熠熠生輝

穿越古今

漫漫人生，我們選擇了深入地層，挖掘光明

如果要面對死亡，我們也必須勇于承受

挺起脊梁，即便被黑暗折斷

也是不屈的鐵骨鋼筋

勇敢地站立，就是無比堅硬的金屬支柱

即便倒下了，也是劃過天空的燦爛流星

黑色的風鼓蕩著豪邁

黑色的莊稼閃爍著收獲的喜悅

黑色的語言抒寫著崢嶸歲月

黑色的蒼穹里我們是一顆顆閃耀的星星

追隨著太陽，追尋著夢想

不悔恨，不嗟嘆，不妄念

這一切，這一生，祖國會永遠為我們銘記

彭仲紅：供職于晉能控股集團，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山西朔州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