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緣何寫詩?
王太貴:二十年前,我在大學讀書。學校坐落在風光旖旎的月亮島上,因為美麗的自然環境和蓬勃的青春氣息,詩情便油然而生。我和幾位大學同學一起,創辦了“河畔詩社”。月亮島面積有兩千余畝,四周淠河環繞,鳥語花香,遍植桃樹和銀杏,在明清時期便有“桃花塢”的雅稱,宛若世外桃源。我們在這里讀書、寫詩、做夢,每天都憧憬著詩與遠方。我們在宿舍、教室和圖書館里寫詩,也在網吧、公交車和公園里寫詩,同學們彼此都鉚著勁,既相互鼓勵,又比學趕超,身與心完全沉浸在詩歌的世界。
胡澄:緣于莫名的熱愛,一種無法禁止的與生俱來的對于分行文字的鐘情。
2.你的詩觀是什么?
王太貴:詩歌飽含生命的溫度和深度,又滿懷智慧和哲理,詩是對生活、生命、自然、時代和情感的追問與觀照。
胡澄:詩是以有言,言無言;以有形,寫無形;以具體可感的事物呈現無形無相、無法言說而又真實的存在。簡言之,詩寫心,寫現象后面的根。詩也是實錄,為抗拒時間挽留記憶服務。詩是令人印象深刻或刻骨銘心的語言藝術,是語言的新陳代謝和生長發育,同時又是語言的守護者。
3.故鄉和童年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王太貴:故鄉和童年永遠是我寫作的源頭活水。我生長在大別山腹地,那里民風淳樸,群山蒼茫,河流清澈,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我在那里度過了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這種恬淡、美好、安適的地域環境,深深影響和滋養了我的詩歌寫作。
胡澄:故鄉和童年,只能說是部分的源頭。就像一條河從山澗出發,一路上不斷接納支流,同時受陽光、雨水、氣溫等等的影響,甚至河邊的一棵樹,也會影響著河流的流淌與歸宿。童年的記憶對個體的塑造是不可磨滅的,但一個人最終成為誰,每時每刻都在積累影響,并參與塑造。故鄉是一個出發的地方,但并不意味著是歸途,尤其是對于心靈而言,從來是無邊界和地域的。
4.詩歌和時代有著什么樣的內在聯系與對應關系?
王太貴:古今中外無數優秀經典詩作,都與詩人所處的時代緊密相連,互為一體,詩人們的思想始終與時代的脈搏同頻共振。詩人比普通人對現實的理解更加深刻,并能夠通過語言藝術的提煉,將眼中“現實”升華為能夠引起廣大讀者共情共鳴并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詩句,這是時代賦予詩人的使命。詩人不僅要關注自身,也要關注與時代、自然的復雜關系。在時代與人類靈魂的深度融合中,以敏銳的頭腦去捕捉時代的心跳、自然的啟示和生命的回響。
胡澄:詩歌和時代的關系是自然而然的。因為任何人都是時代中的人,任何事也是時代中的事,甚至觀念、情感以及審美都會自然而然地帶著時代的烙印。我相信只要我們用心體驗生活,用真誠的態度去抒寫,就會很自然地參與這個時代的文學創作。
在某種程度上,詩歌引領時代,詩歌語言的先鋒性、開拓性,對其他藝術門類和日常表達的影響性等等,引領著整個時代的言說;以及在審美、精神上起陶冶作用。
5.對于自己的詩歌創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王太貴:隨著閱讀與生命體驗的積累,單純依靠情感和情緒推動的詩歌寫作,漸漸到了力不從心的時候。寫詩猶如爬坡,欲翻過山峰達到“坐看云起時”的境界,“工夫在詩外”的磨礪和錘煉尤為重要。
胡澄:我一直尋求一條既直白,也就是讓更多的人讀懂,同時又不失詩歌藝術水準的道路。這條路不知在哪里。
6.經驗和想象,哪一個更重要?
王太貴:兩者不可分割,同等重要。對于詩人來說,必須做到能夠在內與外之間自由出入,內是指自己的內心世界,包括詩技、思維、洞察力和想象力。外不僅指紛繁復雜的現實世界,也包括古今中外詩人們業已創造的一切優秀成果。如何將內與外有效貫穿,產生高質量的化學反應,考驗著每個詩人的經驗、耐心、毅力和想象力。
胡澄:經驗是前提。在我看來想象是為經驗服務的。為了更好、更精確地表達、分享經驗,我們使用想象等藝術手段。當然,想象是詩歌的翅膀,承載著我們的愛、經驗、善意和憧憬。
7.詩歌不能承受之輕,還是詩歌不能承受之重?
王太貴:從修辭到修身,從言辭走向現實,從個人走向傳統,從詩歌本身走向詩歌之外,這是所有詩人終身的必修課。詩歌是輕盈的,但她有沉重的翅膀;詩歌是深刻的,但她是飛翔的姿態。
胡澄:我認為詩歌是對不能承受的承受,無論生命或生活中的不能承受之輕,還是不能承受之重,都是詩歌可以承擔的。從某種意義上講,詩歌使人生許許多多的不能承受,變得易承受一些。這是詩歌的情懷所在。詩歌揭示本質、慰藉人心。
8.你心中好詩的標準是什么?
王太貴:博爾赫斯說“凡是作品值得重讀幾遍的詩人都具有抒情和理智兩種因素”,我認為,這也是好詩的標準。
胡澄:修辭立其誠、立其真,我心中的好詩標準首先是真誠和真實,其次是語言的有效性、創新性、境界或者情懷,以及語言的清新、濃度和力度。
9.從哪里可以找到嶄新的漢語?
王太貴:“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自然就在我們身邊,它是一本無字之書,能給我們諸多啟示,那里蘊藏著嶄新的、永恒的漢語。
胡澄:清新的語言,一定來自清新的心靈。我很少從書籍和思索里尋找靈感,而是一再地去河邊或樹林里,聆聽自然,讓心靈回歸寂靜,就像讓水靜置,水平如鏡,鏡中的萬象,就是語言中清新而真實的萬象。語言與萬事萬物可以互為影子,這是我終其一生、孜孜以求的。
10.詩歌的功效是什么?
王太貴:詩可以“興觀群怨”,“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并給了我們豐厚的情感教育和美的熏陶,傳達了人類文明的基本精神和倫理價值。新詩與古體詩是血脈相連的,功效也是一樣的。
胡澄:中國是詩教之國,詩教是我們的傳統。我希望詩歌可以慰藉和感化心靈。起這一作用的是詩歌中的“境界”。就像動植物固有的趨光性,我相信所有的心靈都有一種隱蔽和自然的渴望:提升自己的境界。心靈境界或許不關乎物質地位等客觀境況,但真的關乎一個人的內心幸福。曾經,我在朋友的詩作中讀到“自給自足的孤寂”,這句話觸動我,讓我恍然明白我的人生道路和想要達到的人生是:自給自足的孤寂。我從此走向獨立、專注于內心,向內探索、領悟真理。詩歌或許會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對讀者產生深遠影響。
11.你認為當下哪一類詩歌需要警惕或反對?
王太貴:蒼白無力,無病呻吟,毫無生活氣息和生命關懷的詩歌。
胡澄:世界無邊,詩歌寫作也沒有框子。但我喜歡心靈之詩和言之有物的詩,不喜歡有意的晦澀和文字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