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有花守流年

回鄉下老家看母親。驅車行進在彎曲的省道上，而后下坡，翩然落入小村的臂彎里。

小巷蜿蜒，似一條安靜的小溪。我們在小溪上從流飄蕩。轉個彎，一片花叢撲入眼簾，有雞冠花、江西臘、太陽花。輕紗般的煙靄中，這片花仿佛是小巷眉心的一點朱砂痣。

兒時的小村，也有這樣曲折的小巷，人家的房前屋后也開著五彩的花朵。那時，我家門口的柴垛上，爬滿了紅的、紫的牽牛花，密密地結成一張網，牢牢地網住人的視線；鄰居家門口的紫茉莉，白天緊緊抿著小嘴，直到傍晚才張開，纖小嬌弱，吐著幽幽的香氣。還有石竹、波斯菊、大麗花……都是好養活的草花，在鄉下恣意地開著，雖粗陋簡樸，卻有鮮麗的花影相守，有愛花種花的人相伴。這樣的小村，就是人間好風景。

最難忘的是流水落花圖。村南的半山坡上棲著幾戶人家，門前繞著一條水渠，水渠旁團團開著美麗的粉紅月季。我和幾個小伙伴跟著母親，端著臉盆，從遠遠的家里走來，蹲在水渠邊上洗衣裳。流水清涼，笑語盈盈。忽然，一片粉紅的花瓣從上游漂來，順著水勢，輕盈地旋轉著，靈巧地滑過我們的指尖。又一片滑過時，有人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一瓣粉紅捉在掌心。更多的花瓣順流而下，我們便紛紛扔下衣服，去奔跑，去追逐，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嬌俏的花朵，與微風嬉戲，和鄉村相擁。偶一回頭，我看到母親年輕的臉上，正開著一朵褐紅色的花，那是被太陽光撫觸過的顏色，是被泥土親吻過的顏色，健康、動人。

我們長大了，我們的父母卻老了；我們星散四方，我們的父母卻留在了原地。離開的和留下的，每顆心都守在故鄉身旁。

后來的某一天，父親去了，母親一夜之間仿佛矮了一截。她說 ：“我不去你們家，我要守在這里，我離不開土地。”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夕陽西下，母親站在家門口，向我揮手告別，雖面容滄桑，卻眼神堅定。秋風吹起她額前的幾根銀絲，舞起她身后的一叢花影。我的眼前逐漸模糊起來。隨著時光行走，這一幕，已經藏在我記憶深處，剪影一樣，越來越清晰。

今年春天，母親在家門口移栽了一棵蜀葵，說是在田里干活時撿到的。不知是哪里的風攜了誰家的種子，萌芽在母親的田埂上。夏天時，蜀葵開了幾串通紅的花，為整條小巷溫柔地點亮一盞燈，照著我回家的路。

再回家時，那棵蜀葵已經老去，開不出美麗的花了。我略感失望。母親懂我的心思，莞爾一笑，轉身回屋，用紙托著兩包黑色的花籽出來：扇貝形的，是蜀葵花籽；地雷樣的，是紫茉莉花籽。

“這個是從咱家摘的，那個是從別家摘的。滿街都是花，不愁明年沒花看。”母親說。

這時我才明白，花開是短暫的，它們像海浪一樣，嘩啦一聲，撞在小村的胸口，然后無聲地退去；它們又是恒久的，一代代繁衍生息，不卑于渺小，不懼怕風雨。你來，它們在；你走，它們仍舊在。

如今，每次回老家看母親，走在靜靜的小巷里，看到人家門前的重重花影，總感覺舊時光里的花草之魂紛紛穿越而來，喚起心中久違的親切和感動。

我知道，在每一片花影身后的院墻內，定然有人在忙碌著什么，心里在堅守著什么。他們像這些花兒一樣，甘為小巷添一分嫵媚，增一縷暗香；與小村共飲一杯煙火，共度一段流年。雖無言，卻執著……

（本文被選作2024年天津市中考語文閱讀理解材料）

作者領讀

夕陽下，幾根銀絲在秋風中舞動，矮小的母親像一根釘子，正釘在家門口，朝車子里的我揮手告別，孤獨卻堅定。這一幕便是觸發我寫這篇文章的點。

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我并不明白母親為什么寧愿留在老家，寂寞地守著幾間舊房子，辛苦地種著一畝三分地，也不愿隨子女安閑地住在樓房里。直到有一天，重讀《小王子》，我忽然就理解了母親。“愛的執著，是來自于一次次的澆水、呵護和傾聽。正因為你為你的玫瑰花費了時間，才使她變得這么重要。”原來，母親的家、土地和小村，就是她的玫瑰。她為之付出了大半生，所以它們才變得如此重要。愛和守護，便是她一生的執著。

確定了“守護”這個主題后，就是解決從哪個角度寫的問題了。

我工作的縣城周圍全是小村。“村村通”公路像繩子一樣，結成一張巨大的網，小村就幸福地立在每個打結的地方。閑暇之余，我喜歡騎著自行車，順著這些網繩，進入一個個小村，看種在人家門外的花草樹木。數不清的花、果實、藤蔓，像綠色的河水在大街小巷里潺潺流動，讓我恍惚間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這時，我聯想到，這樣的生機和活力，肯定是門內的人種下的。那些門內的人，是用心守護小村的人——“守護”正是我想要表達的主題。因此，我便決定從花切入，以花喻人，由母親做守護在小村里的人的代表。這樣，不僅文章的角度確定了，標題也呼之欲出。用一個“守”字連接小巷、花、流年，于是就有了《小巷有花守流年》。

文章描寫了一幅“流水落花圖”，這是珍藏在我記憶深處的一段影像，明媚、活潑。舊時的農村，物質匱乏，耕種辛苦，村民卻能守在那里，苦中作樂，向往美好，這一點極其難得。寫母親種花、摘花籽，其實是在寫生命在小村的延續。只要生命綿延不絕，小村就會恒久存在。

總之，我希望讀者能體會到一點：雖然許多人去遠方追尋夢想，但仍有人選擇留下，把根深深扎在家鄉的土地上，守護它，建設它，堅強、樂觀，甚至浪漫。我們應該向他們致敬。

熱點作家

陳莉，中學教師，多篇教學論文入選教育論文叢書，作品散見于《思維與智慧》《意林》等雜志以及一些報紙副刊，有文章入選散文集叢書和中考語文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