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碑斘以诓莞灞旧蠈懴逻@句話后,心里一塊石頭“轟”的一聲掉落了。我不知道這塊石頭將無止境地掉在何處,只知道它不再壓著我了,更通俗的表達就是我不再感到喘不過氣了。
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那么,我該看穿身邊的一切,不過是我或他人拙劣的表演。無人會為這些表演鼓掌,自然也不會有人去苛責。最終,一切都會落下帷幕,何必太過在意呢?我也不必糾結自己是否也曾有過拙劣演出。
我還記得,那是模擬考來臨之前,整個年級的氣壓是異常的,大家就像身處高原地帶,空氣稀薄,沸點變低,情緒緊張,內心焦慮……每到這時候,總有一部分人莫名其妙拉肚子。好在廁所本來就具有很強的包容性,也沒法成為告密者,向老師們透露諸如哪些人心理素質不強又身體欠佳之類的隱秘事。
他是在走廊上叫住我的。我剛從廁所出來,準備回教室繼續跳進題海里。他來自隔壁班,之前和我沒有任何交集。我只知道他是愛玩的男生;而在他眼里,我大概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乖學生。
他去考場看過了,考試時會坐在我后面。他嬉皮笑臉,非常自然地向我提出了要求:“到時候不要把試卷遮住。我考試就靠你了。”我不置可否?;谢秀便钡鼗氐搅私淌?,在座位上坐下后,我才突然清醒:不對,這是作弊?。?/p>
其實,如果只是不刻意遮掩,讓一切在不經意中發生,似乎也不是不行。相比之下,我更害怕的是,拒絕會讓我再多一個標簽—— 假正經。
我身上有哪些標簽呢?大概是這樣的:她學習挺努力,成績不算太差,但別人如果有她這個努力程度,一定很優秀了;她挺乖巧,從來不帶違禁物品到學校,也不跟異性有過密交往;她長得一般,凡事都一般,參加比賽從來沒在班級選拔中脫穎而出。如果,再加上一個“假正經”,那……我安慰自己:這應該不算是作弊。再說了,考試的時候,我本來就沒有刻意捂住試卷的習慣。
我像往常一樣完成了幾場考試。我沒有刻意捂住試卷,或許,還在不經意間,讓試卷多露出了一些,尤其是選擇題。每場考試結束后,他都朝我擠眉弄眼,或者心領神會地笑一下。真糟糕,“心領神會”這個詞語居然被這樣使用了。
稍感慶幸的是,我起碼沒有“假正經”。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個草臺班子,有他這樣迂回取巧考試的人,也有我這樣偶爾同流合污的人;如果他都過得好好的,我不必太在意,更不必為難別人的同時也為難自己。

跟他之間的事謝幕了,沒想到我自己的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酵起來,是失敗的發酵。我甚至聞到了從身體里透出來的酸臭味。
再次進行模擬考試時,學校重新安排了考場和座位,坐我前面的是成績比我好太多的同學。好像是特地為了考驗我,他坐在了我的前面,并且不經意地露出了幾道選擇題的答案。我只一抬頭,就全看見了。我沒有經受住考驗,也沒有太多的愧疚感,自然地享用了這份“額外的運氣”。
我的身體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有水漫進來,泛起一陣陣潮涌。
世界真的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嗎?
我還是會在宣傳欄前停留。那里張貼著優秀學生的照片,展示著他們的優秀事跡,有些是學習成績優異,有些是興趣特長突出。照片里的他們或是笑得燦爛,或是云淡風輕。他們背后一定有巨大的付出,那是我看不見也無法抵達的世界。
我從來沒有被“張貼”過——以前發奮努力,靠真本事考試,沒有被公開表揚的時候;現在靠著那不經意的一瞥,成績也沒有足夠“優秀”。我忽然意識到,心里的那塊石頭掉了下來,但它其實沒有消失,只是掉啊掉,最終“啪”的一聲砸在了我的腳上。
世界只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我想,這大概是一個用來麻痹自我的句子,讓身為弱者的我找到了借口或是安慰。我還是能夠看見,努力的同學,不受他人的影響,考試也只是為了衡量近期的學習狀況。他們也會有不如意的時候,也有人笑著說“這世界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但這只不過是強者的自謙。
我啊,藏著這些隱秘心事,趔趔趄趄地往前走著。我告訴自己:是時候定定心,好好想想到底該在這個舞臺上演出點什么了。
演一場拙劣的戲,這根本不值得驕傲,也不值得被原諒。我不該是草臺班子的成員之一。我想,只要對得起內心,認真出演人生這出戲,哪怕平凡得不起眼,哪怕無人鼓掌,我也應該是無愧于心的、努力的我,這樣也許就夠了。
陸曉彤
樂于在教書育人中見證成長的女教師;萬千塵埃中最喜歡講塵世故事的那一顆,愛極了自己創造出的另一個小世界;堅守內心,堅持寫作,曾獲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獎項,作品散見于《意林》《中國校園文學年度佳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