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抱著過去哭

知人|特德·姜

特德·姜（Ted Chiang），原名姜峰楠，出生于美國紐約市杰斐遜鎮，畢業于布朗大學計算機科學系，華裔科幻作家。其主要作品有《巴比倫塔》《你一生的故事》《領悟》《呼吸》等。他的處女作《巴比倫塔》一炮而紅，榮獲1990年星云獎最佳短篇小說獎，在接下來的這幾十年里，他總共只發表了十余部中短篇小說，這些小說卻讓他捧回了包括星云獎、雨果獎、坎貝爾獎、斯特金獎、軌跡獎在內的幾乎所有科幻大獎的獎杯。

在一場從生走向死的旅途上，我們離起點越來越遠，離終點越來越近，過去的創傷也在不斷累積。有些傷口在時間的安撫下慢慢長好，有些傷口卻遲遲沒有愈合，這些傷口便是對往昔的遺憾和悔恨。

時間是一條單向的河流，總有人希望逆流而上，想要修復破碎的過去。遺憾和悔恨激發了人們的想象力，在很多文藝作品中出現了時間回溯的設定。

每每閱讀或者觀看那些擁有圓滿結局的作品，回到過去的愿望如同藤蔓一樣在我心里滋生。和最親近的朋友漸行漸遠；屈從世俗的壓力選擇不感興趣的專業；無法阻止一個好朋友走上歧路；沒有在奶奶去世前和她見上一面……我總是無法放下很多往事，夜深人靜時，就像按下了視頻里的重復播放鍵，它們在腦中無休止地閃現，在我的心上劃下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傷痕。

直到讀到科幻作家特德·姜的短篇小說集《呼吸》，里面的故事引起了我的共鳴，我開始嘗試和過去和解。

自1990年發表作品以來，特德·姜只出版了十余部中短篇，沒有一部長篇。靠著這些精心打磨過的故事，他捧回了星云獎、雨果獎、軌跡獎等科幻大獎的獎杯。

決定論作為一個重要的主題貫穿了他大部分作品。在他的故事里，盡管命運是無法改變的，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結尾卻充滿了人文主義氣息，像一句細語，一縷春風，激發人們接納過去創傷的力量。

《呼吸》收錄了他的九篇小說，其中《商人和煉金術士之門》和《焦慮是自由引起的眩暈》讓我印象頗深。它們都講述了環環相扣的精彩故事，探討了人們該如何面對過去。

《商人和煉金術士之門》是一篇“一千零一夜式”的小說。它借助主人公阿巴斯之口，講述了他和煉金術士巴沙拉特的相遇。巴沙拉特創造了一扇門，人們穿過這扇門可以回到過去。聽完巴沙拉特三個關于門的故事后，阿巴斯決定親自穿過門。他這樣做是有原因的。他有過一個妻子納吉婭，在一次出遠門之前，他和她吵了一架。幾天后他驚聞噩耗，妻子在一次寺廟倒塌事故中喪生。他想穿越到過去拯救妻子。巴沙拉特提醒他，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也如他所說，阿巴斯穿過門后，想要在妻子死亡之前趕到她身邊，一路上他遇到了沙暴和強盜，被耽擱了不少時間，回到家后，妻子已經不幸遇難。傷心之際，他遇到一名救助過他妻子的醫生助手，助手為這位晚來了二十年的丈夫捎來了妻子的一句話：雖然她的一生很短暫，卻十分幸福，這全是因為有了他。

當讀到阿巴斯無助地站在廢墟前的情節，我感到深深的無力。想起很多年前奶奶病重，父母為了不影響在備考的我，選擇了隱瞞。在考試結束后，我才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但那時候已經遲了，我連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我有時候也在想，奶奶是不是怨恨我？不然，為什么一次都不在我的夢中出現呢？假如煉金術士的門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毫不猶豫地跨過門檻。可是，在時間悖論的制約下，我依舊沒有辦法聽到奶奶在彌留之際想對我說的話。故事的結局予我慰藉，回憶起我和奶奶相處的點點滴滴，我選擇相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是愛我而不是怨我的。

另一篇小說《焦慮是自由引起的眩暈》則是引入了平行世界的概念。每當人們做出選擇，就會分出兩條不同的世界線。人們總是想知道自己過去的決定是否正確。小說中，有一家“我聊”公司利用一種叫棱鏡的設備，幫助顧客實現與不同平行時空的自我對話。主角是“我聊”公司的一名職工，她通過某些手段得到一臺棱鏡，并用它來牟利，最后決定利用那筆錢去幫助別人。這是故事的主線。我更喜歡支線的故事。配角丹娜和文妮莎高中時是好朋友，在離開學校前，她們搜集了一些違禁藥物來舉辦聚會，沒料到被老師發現，丹娜為求自保供出了文妮莎。從此兩人在畢業后走上不同的道路——丹娜找到了好工作，文妮莎則成了監獄的常客。丹娜一直對文妮莎感到愧疚，堅持給予她物質補償。后來，丹娜通過棱鏡了解到，不同的分支線里，她或者獨自攬下責任，或者和文妮莎共同承擔責任，可無論是哪個分支，文妮莎還是會選擇墮落的道路，選擇自我毀滅，這里面有文妮莎的個性使然。

我聽說一個久未謀面的朋友染上了賭博，吃了一驚。仔細想想，他很早以前就露出端倪，幾年前的一次見面，他手機上裝了幾個奇怪的APP。雖然心存疑惑，可我沒有深究。如果我當時選擇勸誡他，或者多關心關心他，他是不是就不會走上歪路呢？

我沒有棱鏡，看不到在不同時間分支上的結果。但是，有機會的話，我會將小說中的一句話送給他：“你的選擇很重要。你做的每個決定構成了你的人格，塑造了你要成為的人。”我會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即使你的行為不再對過去產生影響，但你的今天是明天的昨天，你每做一次正確的選擇，將來你的遺憾和悔恨便少一分。

在這些故事里，科幻只是一層外殼，作者用細膩的筆觸，刻畫出一群在過去的泥沼中掙扎的人，他們的經歷并不離奇，甚至有點普通，普通得像在我們身上發生過的經歷，讓人感同身受。

《呼吸》里的其他故事也相當吸引人，譬如《雙面真相》寫了一位父親發現自己對過去的記憶是錯誤的，努力尋求女兒的諒解；又如同名短篇《呼吸》則是熵增定律的巧妙表達，虛構了一個通過空氣流動獲得能量的物種，隨著氣壓差的減小，不得不面對滅亡的終局。

往者不諫，來者可追。過去無法改變，但是傷口可以治愈，我們永遠有選擇的權利。我們可以選擇換一個角度看待過去，保持豁達和積極的態度，也可以選擇鼓起勇氣，活在當下。

薦書|《呼吸》

《呼吸》是特德·姜創作的短篇小說集，包括《商人和煉金術士之門》《呼吸》《前路迢迢》《軟件體的生命周期》《達西的新型自動機器保姆》《雙面真相》《大寂靜》《臍》《焦慮是自由引起的眩暈》九篇作品。書中的每個小短篇，都通過樸素的“高科技”引發讀者對人性的深思和對價值觀的反省。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詩意與哲學的融合，科技與人文的交匯，以及人類認知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