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毛澤東人性觀的嬗變及其影響

摘要：毛澤東人性觀是復雜的，家庭影響和儒家啟蒙教育使他的人性觀一開始不可避免的是性善論，學習西方資本主義文化學說后又形成了人性自私的觀點，接觸馬克思主義后即堅定地認為階級屬性是人的根本屬性和唯一屬性，堅決否認普遍的、抽象的人性存在。毛澤東對人性的認識是一個逐步深化的過程，這個過程與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和發展密切相關，對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和發展有著重大影響。

關鍵詞：人性觀；性善論；人性自私；階級性

中圖分類號：A84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5）03-0022-04

On the Evolution and Influence of Mao Zedong’s View of Human Nature

Chen SiZhou Rubing

（Party School of Mingguang Municipal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Mingguang 239400）

Abstract： Mao Zedong’s view of human nature was complicated. Influenced by his family and Confucian enlightenment education， his view of human nature was inevitably the theory of original goodness at the beginning. After studying Western capitalist cultural theories， he formed the view that human nature was selfish. After getting in touch with Marxism， he firmly believed that class attribute was the fundamental and only attribute of human beings， and firmly denied the existence of the universal and abstract human nature. Mao Zedong’s understanding of human nature was a process of gradual deepening. This process w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Mao Zedong Thought and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it.

Keywords： view of human nature; theory of original goodness; the selfishness of human nature; class attribute

人性觀是關于“人的本性是什么”的理論，與人的倫理思想密切相關，它是構成倫理思想的理論起點，而倫理思想是一個人特別是一個思想家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從人性觀的角度探究一個人的思想具有重大意義。作為二十世紀偉大的思想家，毛澤東對于社會和人的最初認識是從倫理學意義上的人性觀開始的。毛澤東的人性觀是一個復雜且逐步深化的過程，《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他把人性界定為“具體的”而不是“抽象的”，是具有多種規定性、多層次、多側面發展過程的系統整體。從人性觀的角度探析毛澤東黨建思想的發展軌跡，有助于我們準確而全面地理解毛澤東思想。

一、早年性善論的確立及影響

自先秦以來的傳統文化中，性善論、性惡論、性有善有惡論、性無善無惡論等思想觀點百家爭鳴。作為中華兒女的優秀代表，毛澤東從小就深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教育和熏陶。家庭的影響和早年所接受的儒家啟蒙教育的多重作用，使童年毛澤東確立了性善論的人性觀，這對于成年后的毛澤東黨建思想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

（一）家庭影響和啟蒙教育促成性善論的確立

1902年以前，童年毛澤東接受的主要是家庭教育，特別是深受母親的影響。其母文七妹為人仁慈厚道、勤勞節儉，樂于幫助他人，是鄉親們公認的“好人”。文七妹篤信佛教，潛移默化中少年毛澤東對佛教的信仰也十分真誠，他對不信佛的父親極不理解，甚至感到傷心難過，后來毛澤東在同美國記者斯諾談話時曾說：“我們好幾次想把他轉變過來，可是沒有成功”［1］21。15歲那年，文七妹生病，愛母心切的毛澤東跑了400多里路到南岳衡山去拜佛許愿，祈求母親的病盡快好起來，卻沒有就近去請鄉里的郎中、大夫來看病，足見他當時信佛之深。1936年，毛澤東在陜北同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談到他的母親時，以深沉、敬重的語氣說：“我母親是個心地善良的婦女，為人慷慨厚道，隨時愿意接濟別人。她可憐窮人，他們荒年前來討飯的時候，她常常給他們飯吃”。由此可見，母親文七妹身上所體現出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對童年毛澤東產生了很大影響。

1902—1908年間，毛澤東在韶山沖讀私塾，這是他比較全面地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熏陶的6年。毛澤東先后讀了《三字經》《百家姓》《增廣賢文》《幼學瓊林》、“四書”“五經”、《左傳》等書籍，廣泛涉獵了中國傳統的倫理價值觀。毛澤東雖然并不愛讀這些當時不能引起他興趣的古書，但出于私塾先生的強制要求，加之智性聰明，他對這些古書是能夠背誦的。有人根據他后來對儒家文化的激烈批判態度，認為少年毛澤東一開始就是儒家文化的背叛者，這其實是一種誤解。少年毛澤東反抗的主要是私塾苛刻、嚴厲、粗暴的教學方式，而不是教育內容。事實上毛澤東對中國傳統文化是十分重視的，他在1915年致蕭子升的信中說：“學校濁敗，舍之以就深山幽泉，讀古墳籍，以建其礎，效康氏、梁任公之所為，然后下山而涉其新”“尚有其要者，國學是也”“顧吾人之所最急者，國學常識也”［2］。私塾教育無疑使毛澤東接受了傳統文化的基本內核，并且影響一生。1964年，毛澤東在《關于哲學問題的講話》中回憶說：“那時候很相信孔夫子，還寫過文章”［3］。

在儒家啟蒙系統教育、農民樸素善良的道德觀以及佛教倫理思想的多重影響下，少年毛澤東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性善論”人性觀，并在學習和生活中篤定踐行。少年毛澤東留下了很多故事，如當大雨來臨之際，他不顧自家曬谷場上的稻谷而去幫助鄰居收谷子；在寒風刺骨的冬季，路遇衣著單薄的年輕人，他脫下自己的衣服相贈；為了不使家庭貧困的同學輟學，他把自己帶的午飯分給家里已經斷炊了的同學吃；把收回的賣豬的錢給了衣衫襤褸的窮人等。

（二）“性善論”促成批評與自我批評方法的確立

在孟子“性善論”思想影響下，毛澤東認為通過反省自身的思想和行動可以讓人恢復最初的善良本性和人的主觀靈動性，簡言之“自盡其性，自完其心”。1921年春，毛澤東寫信給摯友彭璜，對自己近兩年半以來忽視了自身修養功夫充滿了愧疚之情：“論理執極端，論人喜苛評，而深刻的自省工夫幾乎全廢”［4］。“幾乎全廢”之后想要重新恢復到以前的水平，很難做到了。緊接著，毛澤東在信中指出了彭璜的一些缺點，雖能夠客觀準確地評價別人，卻不能準確地評價自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缺乏“自省”。當然他在信中也不乏進行自我批評，深刻反省自身存在的一些缺點，特別強調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意弱”。

1920年，在參加中共“一大”之前，毛澤東在給友人的信中說自己已經是“一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要注意到，此時他其實并沒有完全脫離主觀“內省”的唯心主義理念，而是在合理吸收借鑒其精華的基礎上，總結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思想建設方面的經驗教訓并作了深刻、系統的闡釋。毛澤東在1937年撰寫的《矛盾論》中指出：“共產黨內的矛盾，用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法去解決”［5］311，首次明確提出了“自我批評”的方法。

毛澤東一直堅持靈活運用這一方法，在延安整風運動時期多次提出并成為后來毛澤東思想的重要內容。1942年，毛澤東在《關于整頓三風》的報告中再次強調“批評與自我批評”，并被明確寫入了1981年通過的黨的第二個歷史決議。在1943年的《組織起來》一文中，毛澤東指出：“我們的同志，絕大多數都是好同志。對于有了毛病的人，一經展開批評，揭發錯誤，也就可以改正。但是必須開展自我批評，正視錯誤傾向，認真實行改正”［6］。1945年，毛澤東在中共七大所作的《論聯合政府》報告中指出：“有無認真的自我批評，也是我們黨和其他政黨互相區別的顯著的標志之一”［5］311。毛澤東在延安整風運動中發揮了重要的領導和表率作用，延安整風是一場深刻的思想解放運動，也是全黨同志自覺進行自我改造、自我批評、自我反省的一場運動。整風運動過程中，毛澤東十分重視自我反省的修養方法，并在此基礎上創造了自我批評的方法，這不能不說是受了其早期性善論的人性觀的影響。

二、性善論向人性自私論的轉變

在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28周年時，毛澤東寫下了《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文章指出，自1840年鴉片戰爭失敗時起，追求進步的中國人，只要是西方的新道理，什么書都看。國內廢科舉，興學校，好像雨后春筍，努力學習西方。毛澤東還提及了他當年的學習情況，道破當時所謂“新學”與中國傳統封建文化是對立的。

（一）西方新學的影響和人性自私論的確立

1910年秋，在家休學兩年的毛澤東經過艱難爭取，來到了湘鄉東山高等小學堂讀書。在這里，毛澤東有生以來第一次直接接觸到西方文化，他如饑似渴般獲取新學知識，這使其思想開始沖破傳統文化特別是儒家思想的束縛。1915年，青年毛澤東在求學期間認真研讀德國哲學家泡爾生的《倫理學原理》，并在書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15 000多字的讀書批語。此時的毛澤東逐漸形成了其所說的“精神個人主義”思想，開始認為人的本性并不是先驗的善，而是利己的，即“人莫不以自存為鵠”［1］135。毛澤東認為，每個人都有以自我為中心的“為己”本性，之所以也會有一些利他行為是因為行為對象與自己具有利益關系，即“蓋人有我性，我固萬事萬念之中心也，故人恒以利我為主，其利他者，固因與我為同類有關系而利之耳，故謂不可不利他可也”［1］141。從這一觀點出發，毛澤東重新考察了中國傳統文化，認為儒家、墨家的人性觀其實也是利己的，“予思儒家之說，乃是以利己主義為基礎，如‘天地之道造端乎夫婦’之言，‘先修身而后平天下’，‘先親親而后仁民愛物’，可以見之”［1］144。談到墨家的人性觀時毛澤東指出，“兼愛之說非利他主義也，言兼愛則有我在內，以愛我者而愛天下之人云爾”［1］144。此外，毛澤東還認為佛教所主張的愛人之說，也是一種利己主義［7］。

（二）由人性自私而衍生出斗爭哲學

毛澤東對人性的認識是一個逐步深化的過程，這對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和發展有著重大的影響。這一點，毛澤東在給蔡和森的信中作了說明，毛澤東在信中揭示了資本家無窮盡地向自然和勞動者索取的私有制本性，這一本性使和平道路不可能，無產階級唯有采取反抗、斗爭才能贏得自身的解放和光明前途。基于對人性的這種認識，毛澤東形成了一套斗爭哲學，這一點在他的日記中寫下的《奮斗自勉》，即“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可以體現。基于這種認識，毛澤東認為人性中的自私決不會自動消失，只有不斷地對人進行內部斗爭和外部斗爭，才能抑制人性的自私。

為了抑制人性的自私，毛澤東對黨員干部的腐敗一直持有高度警惕，并且一直把預防和反對腐敗工作置于突出位置，在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各個歷史時期都堅決地與腐敗行為作斗爭。早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就親自領導中央蘇區開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廉政建設，并查處、鎮壓了一批貪污腐化分子。經過嚴厲的斗爭和細致的預防，到1934年初，中央蘇區的貪污腐化現象大為減少。基于對人性自私的擔憂，在全國革命勝利前夕召開的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預見性地向全黨敲響了防止資產階級糖衣炮彈進攻的警鐘。新中國成立初期開展“三反”“五反”運動，鎮壓了劉青山、張子善等貪污腐敗分子，對腐敗行為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有效地遏制了腐敗問題的產生和發展。

三、從主張人性自私到強調人的階級性

基于對人性自私的認識和斗爭哲學思想的初步形成，毛澤東對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有著很大程度上的認同，以至于剛接觸馬克思主義便被其中的階級斗爭理論深深地吸引了。

1941年，毛澤東回憶青年時期第一次接觸到《階級斗爭》《共產黨宣言》《社會主義史》等先進書籍時，深受震撼，他說：“我才知道人類自有史以來就有階級斗爭，階級斗爭是社會發展的原動力，初步地得到認識問題的方法論。可是這些書上，并沒有中國的湖南、湖北，也沒有中國的蔣介石和陳獨秀。我只取了它四個字‘階級斗爭’，老老實實地來開始研究實際的階級斗爭”［8］。他還指出，“無論哪一個國內，天造地設，都有三種人，上等，中等，下等”，“貧富貴賤就是階級”［9］。

毛澤東在研究當時中國社會各種現象的基礎上，對中國歷代以來的階級斗爭進行總結，繼而提出并制定中國革命、建設的重大決策方略。有關的精彩分析是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上找不到的，毛澤東把階級斗爭理論、階級分析方法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所獲得的創造性結果，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提供了方向引領，成為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毛澤東對階級斗爭理論和階級分析方法運用嫻熟，并在黨內外大加倡導、著力推行，提出了“拿階級斗爭解釋的歷史就叫做歷史的唯物主義，站在這個觀點反面的是歷史的唯心主義”［10］1487的論斷，把階級斗爭視為歷史唯物主義觀察歷史問題的基本要點，作為區別歷史唯物主義和歷史唯心主義的重要標志。

毛澤東承認人的階級性，否認階級屬性的易變性和抽象的人性存在。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明確指出：“有沒有人性這種東西？當然有的。但是只有具體的人性，沒有抽象的人性。在階級社會里就只有帶著階級的人性，而沒有什么超階級的人性”［9］。1943年，毛澤東在為一封關于人性、是非、善惡等問題的信所寫的批語中，特別強調人的社會性，提出：“當作人的特點、特性、特征，只是一個人的社會性……即說人，首先是社會的動物，它只有一種基本特性——社會性，不應說它有兩種基本特性：一是動物性，一是社會性，這樣說就不好了，就是二元論，實際就是唯心論”［10］1487。

新中國成立以后，毛澤東對超階級的普遍人性論繼續進行抨擊，1964年他在關于哲學問題的一次談話中指出：“孔子講‘仁者人也，仁者愛人’，愛什么人？所有的人？沒那回事。愛剝削者？也不完全，只是剝削者的一部分”［11］，否認統一的“人類之愛”的存在。1965年12月，他在杭州的一次講話中明確指出：“人，這個概念，已經舍掉了許多東西，男人女人不見了，大人小人不見了，中國人外國人不見了，革命的人和反革命的人不見了，只剩下了區別于其他動物的特性，誰見過‘人’？只能見張三李四”［12］，否認普遍、抽象的人的存在。毛澤東這些關于人的階級性的重要論述，對于我們在新時代牢牢把握黨的建設中黨的階級性與先進性辯證統一的關系，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四、結語

毛澤東的人性觀是復雜的，從早年的性善論到人性自私再到斗爭哲學，其對人性的認識是一個逐步深入的過程，這個過程與毛澤東思想的發展過程相伴始終，對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和發展具有重大意義。在性善論的人性觀影響下，毛澤東十分重視自我反省的修養方法，在總結黨內思想建設經驗的基礎上，他創造了蘊含“自省”方法合理因素的“自我批評”，不僅是中國共產黨的三大優良作風之一，也成為中國共產黨和其他政黨相區別的一個顯著標志。這些經得起歷史和實踐檢驗的創造性成果，成為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新時代，黨員干部要堅持毛澤東思想，善于運用“自我批評”的方法進行自我改造、自我批評和自我反省，加強自己的黨性鍛煉。

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湖南省委《毛澤東早期文稿》編輯組.毛澤東早期文稿［M］.長沙：湖南出版社，1990.

［2］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M］.董樂山，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109.

［3］南懷瑾.中國佛教發展史略［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67.

［4］毛澤東.毛澤東書信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17.

［5］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6］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311.

［7］毛澤東.毛澤東著作選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676.

［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78.

［9］王也揚.毛澤東的階級斗爭觀點研究［J］.史學月刊，2005（1）：5-16.

［10］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316.

［12］蕭延中.晚年毛澤東［M］.北京：春秋出版社，1989：253.

作者簡介：陳思（1991—），女，漢族，安徽明光人，中共明光市委黨校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語言文學。

周如冰（1970—），男，漢族，安徽明光人，中共明光市委黨校副教授，研究方向為黨史黨建。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