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夠“丑”，才是魔童

在《哪吒之魔童鬧海》（以下簡稱《哪吒2》）票房突破70億元這天，我們見到了影片的主創之一、哪吒的配音演員呂艷婷，她從成都來北京參加央視元宵晚會的錄制，用哪吒的聲音和專業歌手一起演唱《哪吒鬧元宵》。

伴隨《哪吒2》在“爬榜”路上的一路飆升，呂艷婷也擁有了很高的熱度。在社交媒體上，甚至有網友拍起了她的收工“路透”視頻。我們聊起了她從幕后走到臺前的感受，她像哪吒一樣擺了擺手：“別別，我還挺害羞，哎，有一絲尷尬。”

餃子想要一個“丑”的聲音

2018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哪吒1》）歷經4年的打磨，進入到了配音階段。導演餃子對每個人物的聲音都有明確的要求：在四川江油乾元山金光洞修煉的太乙真人，要說一口流利的“川普”；肩負振興龍族使命的敖丙，聲音要有一些孤獨感；內心自卑渴望被認可的申公豹，說話帶著點兒結巴。至于主人公哪吒，導演的想法有點抽象：是個男童，還要聲音“丑丑的”。

配音交給了業內小有名氣的配音公司成都聲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其他角色的配音演員很快確定下來，只有哪吒遲遲找不到合適的。為力求童真，配音導演陳浩想過真找一個小男孩，但是哪吒情緒爆發的戲很多，小朋友處理起來不會那么細致。他又把目光轉向了可塑性強的女聲，給四川電影電視學院教師呂艷婷打電話：“你那有沒有‘丑’的女聲？”

丑？呂艷婷帶了幾個學生去試音，試的是哪吒在太乙真人的兜里掏寶貝那場戲。學生們挨個試下來，導演還是覺得不夠“丑”。呂艷婷聽了幾輪，決定自己試試。她想到了香港電影里的古惑仔，吊兒郎當的，松松垮垮的。

“哇，你藏了這么多寶貝啊！”她念出了臺詞。

餃子問：聲音能低一點嗎？呂艷婷調低了聲線。

餃子又問：聲音能再松一點嗎？呂艷婷又讀了一遍。

餃子的要求一層一層疊加，然后她就聽到了指令：“就是這里。對對對，你能控制嗎？”這里，呂艷婷加了一些頑皮的情緒進去。

最低的聲線，最鮮活的性格，小煙嗓的哪吒就這樣出現了。

呂艷婷不止一次把她和哪吒的相遇歸結為緣分。那么好的角色，那么好的作品，她在機緣巧合下有了試音的機會。人物有鮮明的特色，導演有明確的需求，她恰好都能達到。

從“喪喪的”到更廣闊的

魔童版的哪吒不僅在形象上做了極大的顛覆，在性格上也加入了一個新特點，那就是“喪”。

這種設定不是為了迎合什么，而是餃子有縝密的考量。

在人物的設計上，哪吒生而為魔，不是他的選擇。他想和鎮上的孩子一起玩，大家罵他是妖怪；他救下被海夜叉抓走的小女孩，村民卻以為他是壞人，大喊李靖把他關到死。周遭的目光，是從他一出生就要經受的，所以他的底色自然而然就有了“喪”。

在劇情的設定上，為了不讓哪吒出去闖禍，父母把他關在家里。就算他避開兩只結界獸，偷跑出去，最遠的足跡也就停留在岸邊。哪怕最后遭受天劫，也沒有離開陳塘關的地界。常年的活動范圍就在這小小一方天地，“換成誰，都會憋悶”。呂艷婷笑著分析。

這兩種“喪”投射到聲音上，就是低到不能再低的聲線。從自嘲的打油詩到被人誤會時的一聲嘆息，呂艷婷盡力找到最低的聲線。遇到那種實在超出生理極限的聲音控制，呂艷婷會笑著跟導演提醒，“導演，我是個女的。”

呂艷婷的努力沒有白費，《哪吒1》獲得了包括中國動漫金龍獎在內的多項業內配音大獎。

2024年，《哪吒2》的配音任務再次交到呂艷婷手上。她不想只是純粹地再現哪吒，“我會不斷探索聲音的邊界，比如他沮喪的時候，聲音能小到什么程度？打起架來，聲音能爆發到什么程度？”

她把走出陳塘關這方小小的天地，得以上天、入海的哪吒，展現得更加立體了。

哪吒登上玉虛宮時說“你們哪來那么多錢買玉啊”，是帶著八卦和新奇的；收服妖怪時說“還吃呢？收你們來了”，是帶著得意和頑皮的；海底煉獄時說“我活不活無所謂，我只要你死”，是帶著怒火和恨意的。配音時，呂艷婷或是把五官皺在一起，或是改變四肢動作，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讓哪吒擁有更廣闊的音域。

“會覺得很耗費精力嗎？”

“我會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把我積累的專業能力和人生閱歷通過哪吒展示給大家。”呂艷婷頓了頓，笑道，“比方說，我平時唱歌也沒人聽，但哪吒唱的rap（說唱音樂），傳唱度還挺高的嘛！”

我們都渴望擁有哪吒的勁兒

大年初三，呂艷婷在滿滿的春節行程中找了個空當，走進電影院，第一次完整觀看《哪吒2》。散場之后，助理想讓她聊聊觀后感。呂艷婷一開口就淚崩了，那些配音時的情景一下子涌出來：“我想說《哪吒》系列電影真的很棒，我愛哪吒。”她哽咽著豎起了大拇指。

呂艷婷對哪吒的喜愛不僅來自兩部電影中的彼此陪伴，更來自性格中的共鳴。

“他一直用自己最大的能量去做他認為對的事情，哪吒身上的這股勁兒，也是我一直在追求的。”

在為《哪吒1》配音時，呂艷婷從頭錄到尾，只用了三天半的時間。但在續作中，因為哪吒有很多的情緒起伏，非常磨損聲帶，所以配音被分成兩次，中間的間隙留給呂艷婷恢復嗓子。

呂艷婷把需要拼盡全力的臺詞集中在最后半天。看到陳塘關變成一片廢墟時的怒吼，母親殷夫人去世時的巨大悲痛，掙脫穿心咒時的吶喊……那天下午，呂艷婷一次次在配音間爆發出最大的情緒，餃子和配音導演在外間聽得頭皮發麻。

“那些爆發力真的只能有一次，而且只能來一次。錄完的第二天，我的嗓子就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每一名參與影片創作的成員，身上都有這股勁兒。禁錮海底妖族的成千上萬根鎖鏈、哪吒沖破穿心咒時的粉身碎骨畫面、寶蓮身上五彩斑斕的白……這些在成片中只有幾秒的鏡頭，制作時長卻以年為單位。雖然表面上是甲方——也就是餃子堅持讓他們反復修改，但真正讓他們死磕到底的還是對國漫的堅持和熱愛。

哪吒重塑了肉身，實現了涅槃。而主創團隊和電影鳴謝名單里一長串國產動畫制作公司不計成本，十年潛心創作，又何嘗不是一次國漫的涅槃？

“當我們拼盡全力把它做好，它也許就會在未來給我們一個最好的答案。”在采訪的最后，呂艷婷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