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茶“窨”記

較之南京、蘇州、揚州、無錫等這些名氣很大的城市，南通似乎有點不冷不熱。

在來到這座城市之前，我對它的印象僅僅是近代民族工業先驅張謇的故里，還有以教輔而聞名的啟東中學。至于它的茶文化，更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南通真的是茶文化“沙漠”嗎？

當我走進嗇園、登上狼山，才知道自己膚淺了……

這是一座很“窨”的城市：狼山桂花茶、茶食石港窨糕，還有張謇關于近代中國茶業振興的思想。

01 嗇翁的“查”道

揀日不如撞日。第一次來嗇園，就趕上了建園百周年。這里是近代實業家、政治家、教育家張謇的長眠之地。張書，字季直，號嗇翁，嗇園正因“嗇翁”而名。

穿過一座中西合璧的大牌坊，步入園中，參天古木環繞，喧囂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謇的墓塋在嗇園中心，四圍濃蔭遮蔽，前有三門四柱沖天式牌坊，后有水線瀠洄。墓碑上，立著張謇的全身銅像——他身穿大衣、手握書卷，面向狼山投去深邃的目光。

這位偉大的實業家，隨葬品沒有金銀珠寶，僅僅是一頂禮帽、一副眼鏡、一把折扇和一對分別裝著牙齒和胎發球的金屬盒而已，名副其實的“嗇”。

然而，他“嗇”的是己，卻從不“嗇”人。他曾言：“該用者，為大眾用得，雖千萬不足惜；自用者，消耗者，一文錢也須考慮，也須節省。”他以一己之力，發展民族工業，廣辦學校，力倡實業救國、教育興邦，“實業與教育迭相為用”。而對于茶這一傳統實業，曾任“農商總長”（1913年）的他，有著深入的思考，并積極探索近代中國茶業的振興之路。

“茶葉為出口商務大宗，亟宜整理?！贬槍Σ枞~出口量逐年下降的嚴峻形勢，他派人赴各主要產茶省調查茶葉生產情況。調查過程中，他注意到：除祁門外，其他產茶省普遍存在茶葉粗制濫造、摻雜作假亂象。為此，他建議，在漢口、上海、福州等重要口岸，設立茶葉檢查所，對出口品質進行嚴格把關。

他還提出了八條檢查茶葉的具體辦法，其中一些條例，放在今天都不過時。

比如，第三條：“凡請求檢查時，須出具請求書，載明左列事項：商號、地址、姓名、籍貫、產地、箱數、茶葉、品名。”這不就是茶葉品質溯源的雛形嗎？

又如，第七條關于合格品的定等定級：“色、香、味俱佳者為一等，色、香、味有其二可取者為二等，色、香、味有其一可取者為三等，色、香、味均次者為四等。”

另外，他對存在安全衛生問題的茶葉采取零容忍態度：“不合格品，得禁止其買賣。”從他對茶葉產銷形勢的剖析以及提出的茶葉整理辦法、檢驗條例來看，毋庸置疑，他對茶葉專業技術是相當精通的。而且，他本身也是一個愛茶之人。

在張謇1905年創辦、中國首個公共博物館——南通博物苑中，就藏有一只他捐贈的清乾隆，珊瑚紅地白竹紋蓋碗。百余年來，這只蓋碗幾經浩劫，保存至今，是張謇“實業救國”的見證。

02 狼山喝“桂普”

“即此粗完一生事，會須身伴五山靈?！边@是張審生前為墓門作的對聯。

“五山”，又稱“狼五山”，是南通城南長江沿岸的名勝。狼山居“五山”之首，據傳因山中有白狼而得名。唐代鑒真和尚東渡時，就曾經過狼山，在史書留下記載。

其海拔僅百余米，對于看山都看厭了的福建人來說，登“小小”狼山，輕松拿捏。但，也正是這座山，包藏了初唐四杰之一的駱賓王之墓、“西方三圣”大勢至菩薩的道場——廣教寺等名勝。

登山道上，沿途都是售賣當地特產、旅游紀念品的小攤小販，偶爾也有一兩家賣咖啡、新式茶飲的，同質化、商業化是大多數旅游景區的共性。沒多久，就到廣教禪寺的山門前了。

這座始建于唐總章二年（公元669年）的千年古剎，從山腳到山頂，寺院建筑遍布。因此，狼山也是中國佛教“八小名山”之首。步入山門，殿宇鱗次櫛比，香煙繚繞，梵唄聲聲，莊嚴神圣的氣氛感瞬時拉滿。眾多善男信女們，手捧著一把香，虔誠地一路登山，一路朝拜。

如同余杭徑山茶之于徑山寺、武夷大紅袍之于天心永樂禪寺，狼山桂花茶是廣教寺佛禪文化滋養的“禪茶”。

狼山遍植桂花，有的樹齡已逾百年。沐浴江風，浸潤佛禪，花香沁人。用狼山桂花與云南勐海郎河普洱茶拌和窨制?；ㄍ孪?，茶吸香，“花魂”入“茶骨”。桂香馥郁，茶味醇厚，令人情思爽朗。桂花與普洱這對“CP”，比起福建的桂花烏龍、丹桂紅茶及廣東人愛喝的菊普，也毫不遜色。

道旁還有叫賣蕎麥酥的。入口酥脆，蕎麥香濃郁，也不會很甜。一口酥，一口桂普，簡直不要太搭！

茶喝了，酥吃了，繼續登山。快到山頂時，一家名為“鼎新茶社”的小茶館進入視野。茶社依山而建，四周通透，翠色侵人，濃濃的野趣。門楣掛著匾額和對聯，大概是當地文人的題作，又饒有雅韻。但，社內不見茶客，多是吃點心的游人，門口還有賣炸豆腐、烤腸的小攤。前可瞰江，后可望塔。坐擁如此美景，卻無茶可飲，著實可惜。

再往上幾步，就是狼山頂了。山門、殿宇等建筑群，屹立于此，前有長江橫流，更顯恢宏壯闊。憑欄遠眺，江面寬闊，船只往來穿梭，長江從這里奔流入海。此情此景，不禁讓人豪情滿懷，慨當以慷。狼山“江海第一山”之盛名，誠不欺我。

03 有種糕很“窨”

下山后，還覺得意猶未盡，總感覺少了點什么。肚子咕咕直叫，原來是餓了！狼山景區門口，小吃店、特色菜館、素菜館等等，各色餐館扎堆，令人眼花繚亂。

在景區下館子，也許不是明智之舉。但，流動攤販的小吃，通常不會讓人失望。果然，一輛打著大陽傘的三輪車，把南通地道的特色美食送到了我的嘴邊。

后車斗上擺著一摞摞方形木盒。盒子打開熱氣騰騰的，里面裝著一塊塊帶有“吉祥如意”“恭喜發財”“福祿壽蘸”之類吉祥語字樣的方糕，四個字連成一排，每個字的周圍還有花紋，十分精美，就像一枚枚印章一樣。白米做的，或是純白，或是紅紋紅字；紫米做的就是深紫色，上面是白紋白字；還有素凈無字的，中心沾著幾枚桂花瓣，一眼就愛上了。

“這是我們南通的傳統特色糕點——窨糕。桂花餡、豆沙餡、紫米餡、草莓餡的都有，”賣糕的是一個大姐。

此“窨”，并非花茶制作工藝中的“窨制”，而是“印”的諧音。它原產于南通千年古鎮石港，是當地一種經典的茶食。創制之初，由于每塊糕上均用桃紅印花而取名“印糕”。民初，石港一位茶食店老板附庸風雅，喜歡咬文嚼字，一天突發奇想，用“窨”字來代替“印”，顯得更有文化。其他茶食店見狀，也紛紛跟風，“窨糕”就這么叫開了，沿襲至今。

大姐說，窨糕的主要原料是粳米和糯米，經浸泡、淘洗、碾磨、和面、篩粉、打模、注餡、封面、蓋印、打刀、蒸等多道工序制作而成?！霸谶^去，要吃窨糕不是隨時都有，得趕上時候。每年從驚蟄至立夏近兩個月，立夏一過，就買不到了?！弊龈庖埠苤v究，大概每年秋收后，各茶食店就到糧行一次性買足第二年用的“早十天”晚稻，因為只有這種稻做的糕才又白又軟。

每個花樣，我都買了一組。熱乎乎的窨糕，軟糯香甜。豆沙餡細膩幼滑，桂花餡桂香淡雅，紫米餡米香醇厚。草莓餡偏甜，但跟糯糯的米糕相融，吃起來就不會很膩。這些糕點，如果配老樅水仙、陳年鐵觀音或是熟普，一定很棒。

被窨糕“種草”后，回到福建，仍不由地想念它的味道，便下單網購。可是，網購的窨糕光有形，少了剛出爐時的熱絡香糯，干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