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學，主動or被動？

辛辛苦苦考了3年才最終“上岸”的曉，在讀研后的種種表現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3年才“上岸”

眾所周知，讀理工科的研究生往往面臨難度較大的專業考試。為了學好專業課，他們日常必須勤于實驗、做科研。曉也一樣，一入校就進入導師實驗室，踏踏實實搞起研究。作為導員，我相信研究生們普遍具有較高的認知成熟度，為了讓他們能在相對寬松的環境中心無旁騖地學習，除了自己找導師溝通或解決問題的同學，一般我們很少主動介入同學們的學習生活。所以，當曉出現在我辦公室的時候，我有些訝異。

“老師，您忙嗎？我能和您聊聊嗎？”曉彬彬有禮。“您有沒有遇到過想退學的研究生？”曉的問題有點莫名其妙。“遇到過，比如有因病、因事也有因出國……這是我們工作中比較正常的現象。”我的話音未落，心里卻不自覺地警覺起來，“難道你想退學？”我半開玩笑地問他，腦海中快速思考他可能想退學的種種原因，以及我的挽留舉措。

“沒有，沒有，我就是問問，您別當回事啊！”雖然曉是笑著回答的，但我還是注意到他眼神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閃躲。正當我想繼續追問，曉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如果我此時追上前去，不但問不出結果，可能還會造成曉的反感。想到此處，我停住了腳步，趕緊找出曉的檔案。看起來一切正常，我不放心又趕緊打電話向曉的導師、班長了解情況，所有的反饋都是一切正常！老師和同學們都表示從未聽說曉有想退學的念頭。

“光榮”退學？

但沒過多久，我的擔心就得到了驗證，研究生考試少，很少聽說有哪位研究生出現考試違紀的現象。曉居然是第一個，監考老師告訴我，曉在考試中曾多次明目張膽地拿起手機查資料。“他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他在作弊。”監考老師說。

曉不在乎的樣子讓我很惱火：“你，你為啥要違紀？你從小到大經歷多少次考試了？難道不知道最基本的考場規則嗎？”我有點痛心疾首。

“知道啊，不過就是一門考試而已，您別生氣別著急。”曉居然反過來安慰我。“如果再發生一次違紀現象，就只能開除學籍了。”我苦口婆心地勸他，曉沒有反駁，只是低著頭，默不作聲。

事后，我向曉的導師了解情況。導師告訴我，一個學期下來，曉的專業知識學得不錯，但最近每次小組討論時，他總是很少發言。可從他日常表現看，又不像是心理或情緒方面出了問題，因為除了對專業課不太感興趣，曉在其他方面倒是挺積極的，甚至還是個熱心人。專業興趣的培養不易，尤其是讀到研究生階段，重新探究一門學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我猜測曉是不是在專業學習中出現了畏難情緒呢？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曉只是淡淡地說，自己可能不太適合這樣的生活，他正在尋找一種可以“光榮”退學的理由。

退學還要“‘光榮’地”退！曉的想法簡直讓我大開眼界。“如果你真想辦理退學，完全可以通過正常渠道，按正常流程，為什么要通過考試違紀的方式呢？現在你不但沒有被退學，還受到了處分，這真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我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感。

我勸曉冷靜地想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曉的導師也趕過來找曉溝通。我們都想為他點亮一盞燈。但曉卻態度堅決地說：“老師，你們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又到考試季，曉看起來挺風平浪靜的，每天都安安穩穩、按部就班地上課。但我還是生怕曉再出現上學期的狀況，便專門發微信提醒他好好準備考試，告訴他本學期只有1門閉卷考試，千萬別胡思亂想。曉很快就給我發過來一個笑臉。

可是，曉的行為再次震驚了我。這次他又是考試期間多次拿起了手機……趕往考場的路上，我又氣又急，心里念叨著“既然不想上學又何必浪費這一年時間，要走就走吧！”但看到曉的那一刻，我的心又軟了下來：“你說現在怎么辦？”我焦急地問曉。

曉居然淡然一笑：“我走人，老師，我不是告訴過您嗎？我要離開這里。”他的話輕飄飄的，好像這件事與他沒有絲毫關聯，我真的無法理解他的思維和行為邏輯，這確實太挑戰我的認知了。

我走人

按照學校的相關規定，曉必須被開除學籍了，但違紀處分的手續要按程序走，在處理意見出來之前，曉每天繼續按時到實驗室里忙來忙去，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我又惋惜又郁悶！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

曉是在接到紅頭文件后才開始打包行李為回家做準備的。我安排學生干部陪他辦手續。說真心話，我怕他想不開，會有一些過激行為，也怕他有難言之隱，畢竟一段艱難的考學歷程就這樣匆匆畫上句號，任誰也不會不心痛。

實在放心不下，我忍不住跑到了學生宿舍，此時的曉正大包小包收拾著行李，旁邊還有位一臉愁容的中年人也在收拾，想必是曉的父親了。曉驚訝地看著我：“老師，您怎么又來了，我真的沒事。”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把曉的父親拉到了宿舍外，我不甘心，一定要向曉的父親了解清楚。在曉父親的講述中，我逐漸把所有信息拼湊在了一起。就在曉研究生入學后第2個月的一天，曉的媽媽騎三輪車去進貨，不幸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大卡車，在醫院昏迷了半個多月后，才在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但由于顱腦嚴重受損，曉的媽媽幾乎成了植物人。得知母親狀況后的曉當時就想沖回家照顧母親，父親深知兒子考研不易，好說歹說攔住了他。要強的曉不愿將自己的遭遇公之于眾，更心疼年過半百的父親既要照顧母親又要賺錢養家。于是，他想到了退學，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父親時，立即遭到了最嚴厲的斥責。深知此路行不通，為了讓父親無話可說，曉竟然想到了被學校開除的辦法。所以，為了“成功”被開除，他不惜一次次自毀前程……

我問曉為什么這么傻？遇到問題為什么不求助？這么做值得嗎？曉搖搖頭，“老師，我爸并不知道真實的原因，請您一定替我保密。他年紀大了，家里遇到這么大的事，這么重的擔子全壓在他身上，他扛不動的，或許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但我真的等不及了，我只想回家照顧媽媽，幫爸爸經營好家里的小超市。至于找工作，慢慢再說吧。”

曉離開校園后，我仍然關注他的朋友圈，他曬的圖片中大多是自家超市里的各種物品，今天上個新，明天補個貨什么的，看起來倒也充實、從容。

可一想到這個傻孩子，默默承受那么大的壓力，為了家人居然不惜冒險“毀了”大好前途，我就唏噓不已。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是真心期待他可以敞開心扉，勇敢地選擇求助，嘗試其他解決問題的途徑，在親情和學業之間取得更好的平衡，讓人生不留那么多遺憾。對一個成年人而言，嘗試求助從來都不丟人。

這個世界多姿多彩，每個同學都在校園里演繹成長和奮斗的故事，有人順利暢通，有人磕磕碰碰，有人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而選擇中途離場。作為導員的我總期望盡最大的努力讓每一個學生都能完成學業，讓每一朵花朵都能綻放。

曉的故事也啟迪我思考，教育的真諦到底是什么呢？如何實現做學生工作的意義？我們到底有沒有走進曉的內心深處？成功又究竟該如何定義？我有時候無法原諒自己，為什么沒有叫停那個遠去的背影？為什么沒有喚醒曉的“夢”？最終我明白了，一個人的成長還得靠自己在一次次跌跌撞撞中站起，相信憑借曉的努力和付出，他終會獲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文中的曉為化名）

責任編輯：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