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入2025年,全球科技競爭愈演愈烈。以人工智能為例,在全球范圍內,這一領域的資本投資額之大,超級明星公司崛起之快,讓人側目。
作為全世界資產管理規模最大的科技投資者之一,軟銀表示,正在與OpenAI合作,將投資5000億美元,用于支持人工智能發展所需的基礎設施。在中國,一些超級明星公司快速崛起,DeepSeek獨特的技術應用特點,一度影響了華爾街對美國科技巨頭的價值重估。
說到底,科技競賽的本質是教育競賽,而大學教育尤為關鍵。無論是OpenAI,還是DeepSeek,其創始人和骨干團隊多數都來自中美兩國那些最頂尖的大學。
優秀的大學既能培養一流的科技人才,也能培養一流的管理人才,或者培養兩者兼具的“科技企業家”。在人工智能時代,創業的“學歷門檻”正在走高,高等學府發揮的作用,將越來越直接。因此,近年來,全球大學之間的科研競賽也在悄悄展開。
教育和科研,離不開資金的支持。當人們談論大學教育的時候,大學基金開始更多地走向前臺。實際上,在過去的很長時間之內,外界都低估了這一類特殊的機構投資者的力量。無論是全球性“文科倒閉潮”的涌動,還是各國雄心勃勃發布的大學科研“新藍圖”,都和它有關。
提到大學基金,人們總會想到美國私立大學的捐贈基金。實際上,大學基金早已不是某個國家的專利。
大學基金是什么?簡而言之,它是一種橫跨教育領域和金融市場的“特殊物種”。對教育者來說,它是資金的提供者,每年會按照一定的規則為學校的運營提供資金,包括教職工工資和學生獎學金之類。對金融市場來說,它是實力雄厚的有限合伙人,會在全球范圍內將資金分派給普通合伙人即投資機構,由后者對資金進行投資,賺取投資收益。
這些投資收益,正是教育者所需資金的來源。一般來說,優秀的大學基金每年的增值,已足夠支付大學運營費用,很少有大學基金會從本金中支取費用。美國的哈佛、耶魯、普林斯頓、斯坦福和麻省理工等著名私立大學的基金,即便在支取當年不菲的大學運營費用之后,規模依然每年都在增長。
到2024年6月份,哈佛的大學基金規模約為532億美元,位居全美大學首位。除此之外,目前基金超過400億美元的還有得克薩斯大學系統(約450億美元)和耶魯大學(約407億美元),而斯坦福大學(約365億美元)和普林斯頓大學(約341億美元)也都超過了300億美元。
大學基金的規模,基本上和該所大學在教育金字塔上的位置直接相關。比如,得克薩斯大學系統雖然規模位列第二,但該系統包括九所大學以及六所醫學中心,每名學生所擁有的基金額度,顯然大幅低于最頂級的常春藤名校。
對私立名校來說,校友捐贈是大學基金的主要來源之一,其他捐贈還包括了非校友富豪捐贈。比如,2022年,硅谷知名投資人、風投機構凱鵬華盈合伙人約翰·杜爾,就承諾向斯坦福大學捐贈11億美元。約翰·杜爾是哈佛畢業生,并未在斯坦福取得學位。可見,頂級私立名校的捐贈基金,來源越來越廣泛,早已不局限于校友群體。
美國的大學基金是“分布式”的,由各學校的基金管理公司自行管理,日本的這一類大學基金則是“集中式”的。但在 “財產獨立+投資積累”的核心價值上,兩者是一致的。
大學基金并非美國的“專利”。這幾年,另外一些具有本國特色的大學基金開始興起。2021年,為了提升高等學府的科研能力,日本啟動了大學基金計劃,規模為10萬億日元,投資收益率目標為每年3%。它由日本科學技術振興機構管理,實行市場化運作,從全球招聘投資人才。
按照近年的平均匯率計算,10萬億日元的規模不小,約等于4500億到4800億元人民幣,換成美元輕松超過600億美元,比哈佛基金的規模還大。但問題是,日本這個基金并不屬于某個大學,而是由國家有關機構統一管理,大學要申請資金,須向基金申請,和財大氣粗的幾所美國名校相比,依然呈現出一定的“僧多粥少”味道。
日本的大學基金學習了美國大學基金在投資增值上的經驗,即對基金的管理實行“財產獨立+投資積累”的模式,撥出專款成立獨立機構,再讓獨立機構通過專業的金融投資途徑,去確保基金的增值,讓基金像美國的大學基金那樣長期存續,穩定地為學校科研提供資金支持。
目前,日本高校的科研主要集中于公立大學系統,公立大學的運營資金以政府撥款為主,無法像大學基金那樣實行“投資積累制”。其中道理并不復雜:對任何公立大學來說,假設當年沒有用完政府撥款,那么明年的撥款可能就會減少,于是公立大學便根本沒有“資金結余”后進行投資的動力。
日本設立大學基金,就是為了改變大學的科研資金來源單一(政府支持)的現狀,讓大學科研資金的來源更加多元化;同時,通過各學校的資金申請,鼓勵大學之間的科研競爭。可以這樣說,美國的大學基金是“分布式”的,由各學校的基金管理公司自行管理,日本的這一類大學基金則是“集中式”的。但在 “財產獨立+投資積累”的核心價值上,兩者是一致的。
盡管許多國家都在搞大學基金,但這種模式卻在近年遇到了麻煩。
大學基金的積累能力如何,核心在于一個“差額”,即每年新增捐贈加上投資收益,減去學校運營支取費用之后的凈值。由于每年學校需要的運營費用是相對穩定的,而新增捐贈和投資收益就更大程度決定了大學基金的積累能力。
其中,新增捐贈與大學聲譽和校友平均職業發展水平直接相關,難以在短期內改變。同時,新增捐贈也有很大的隨機性,因此大學基金的發力重點是第三個變量,即基金的投資收益水平。在“耶魯模式”的影響下,全球的大學基金開始傾向于聘用更多市場化人才,試圖從金融市場中獲取更多收益。
為何投資收益極為關鍵?可以用一個簡單模型來說明:一家400億水平的大學基金(假設每年不支取運營費用,也不考慮通脹),10年內的復合收益率是15%,那么10年之后的規模就是1618億;另外一所大學是500億的水平,但復合收益率是12%,兩者看起來差距不大,但10年之后,基金的規模就是1552億。前者由于每年的收益率比后者高3個百分點, 10年之內就會反超后者。
這意味著耶魯和哈佛兩所大學100多億水平的差距,很快就會被抹平。當然,以上模型的假設比較極端。一是大學基金的收益率超過10%已經不易。比如,耶魯基金曾在20年的時間通道中年化收益率達到8.7%,已是行業翹楚;二是大學名望和資金實力相當的大學基金,往往都能聘請高水平的管理團隊,其收益率長期差距超過3個百分點的也并不多。
但不容否認的是,金融市場“復利”的力量,絲毫不低于那些慷慨解囊的成功校友。然而,大學基金的模式也在遭受挑戰,在金融市場動蕩加劇的時候,更是如此。
大學基金對大學運營費用的支取模式,約有三種:一種是固定數額模式,即每年都需要在調整通貨膨脹率之后,向大學提供固定的運營經費。假設2024年提供了10億美元,2025年的預期通脹率是3%,那么2025年就需要提供10.3億美元資金。
另一種是價值占比模式,即每年需要提取基金價值的固定比例用于大學運營。假設2024年的基金價值(選取過去某個時段的平均價值)是100億,5%用于大學運營,那么就是5億用于大學運營。但如果遇到市場變差,基金價值縮水為80億,那么就只有4億美元能用于大學運營。
顯然,以上兩種模式都有問題,第一種固定數額模式太過剛性,第二種又太過柔性。于是,現在流行的方式是混合模式,即將兩種手法都考慮進來。因此,影響大學基金運營的因素也包括了兩大變量:一個是通貨膨脹率帶來的支取總額調整;二是市場情況對基金價值的影響。
一邊是通脹居高不下,出現了名義支出的剛性增加;另一邊是全球另類投資市場的持續疲軟,讓占比超過50%的另類投資收益大幅下滑。這是一種雙重夾擊。
而這兩年,這兩大變量都不理想。首先是通貨膨脹率的高企,讓大學基金必須支付更高的通貨膨脹調整金額。比如,從2021年年中到2023年年中,美國的通脹率長期都高于4%,這幾乎是美聯儲理想目標通脹率的2倍以上。2022年年中時段,通脹甚至達到過9%,是20年來的最高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大學基金所使用的通貨膨脹率并非消費者價格指數(CPI),而是高等教育價格指數(HEPI),而后者比前者還要高。
此外,過去兩年,很多大學基金的投資收益都遠遠低于大盤。2024年,納斯達克綜合指數全年上漲接近29%,標普500指數漲幅超過20%。然而,在2024財年,耶魯基金的投資回報率為5.7%,哈佛基金為9.6%。雖然大學基金的財年和美股大盤統計年份并不完全重合,但這兩年的美股牛市中,大學基金跑輸同期大盤,已是不爭的事實。
原因也很簡單,大學基金普遍學習“耶魯模式”,將大部分資產投向了另類投資(私募股權、對沖基金),而配置股票太少。打開一些頂級名校的基金管理公司年報,很容易發現,其配置到另類投資大類的資產,在總資產的占比都在50%~70%,而配置股票的幾乎都在20%以下。
另類投資最終的投資標的分散于全球,并多數都是流動性較差的資產,如新興市場的未上市公司,陷入困境的待拯救上市公司等。基于這幾年的全球政治經濟形勢變動,特別是美元向美國本土的回流,另類投資的收益普遍都不理想。在全球化不斷深入,新興市場欣欣向榮的時候,另類投資是高收益的來源;而在逆全球化、美元加速回流的時代,分散在新興市場大量的另類投資卻成為了大學基金最大的收益拖累。
也就是說,一邊是通脹居高不下,出現了名義支出的剛性增加;另一邊是全球另類投資市場的持續疲軟,讓占比超過50%的另類投資收益大幅下滑。這是一種雙重夾擊。于是,大學運營必然量入為出,這也是一些學科的預算收緊甚至關閉的重要背景。
過去,大學基金幾乎是一個“神話”,很多投資者人言必稱“耶魯模式”。但對任何一種金融創新來說,它都是時代的產物。當時代變了,新一輪的創新可能就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