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育種人

2025年1月8日，早上7點，晨曦微露，海南省樂東縣河南農業大學九所鎮南繁基地260畝玉米試驗田里，第一批玉米已經長到一米多高，進入人工套袋、授粉的關鍵階段。

到了地頭，湯繼華教授利索地取出了他的“下地四件套”：舊草帽、工作服、迷彩膠鞋和一個大容量軍用水壺，一頭扎進玉米試驗田。

相比于河南農業大學學術副校長、紹骙南繁研究院院長等多重身份，湯繼華的形象更像個從中原到海島、忙于耕種的農民。他經常自嘲是玉米南繁北育的“候鳥”，每年秋末冬初，就帶著北方收獲的種子到海南種植，6月又回到中原大地種上新一代的玉米。

從1994年第一次踏上這片紅土地，這條跨越北溫帶到熱帶、長達2 000多公里的遷徙線上，湯繼華一“飛”就是30年。河南農業大學的“玉米人”更是一走就是近70年。

南繁，必須南繁！

28℃的海南島，土地微紅、陽光熱烈。從20世紀60年代，中國玉米育種奠基人之一、河南農業大學吳紹骙教授創新性提出南繁加代理論以來，全國每年有超過8 000名育種工作者從各地奔赴海南，利用這里的天然溫室在冬季進行加代繁育，縮短育種進程。

作為南繁理論的發源地，河南農業大學是全國最早開展南繁育種的單位，吳紹骙、陳偉程、陳彥惠、湯繼華等一代代科學家接續奮斗，先后培育出豫農704、豫玉22、偉科702、豫單9953、豫單888及MY73、YD268等60余個優良玉米品種。其中，湯繼華選育的玉米品種MY73種植密度達5 500株/畝，年種植面積超過2 000萬畝，已成為中國主要農作物推廣面積最大的品種。玉米品種YD268耐密高產且多抗廣適，更是創下了技術轉讓費2 680萬元的紀錄。2024年12月，湯繼華團隊“玉米多抗廣適高配合力骨干黃改系的創制與利用”項目獲得河南省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這是對他數十年科研成果的肯定。

“‘玉米人’，一直在加速奔跑！”湯繼華談到玉米育種成果頻出的“秘訣”時如是總結。“玉米在北方一年只能種植一代，在海南的獨特氣候條件下，可以種植兩到三代，本來6年才能干完的活，變成3年、2年就全干完了。”他介紹說，吳紹骙先生提出的異地培育（南繁北育）理論加速了玉米育種進程，同樣地，“玉米人”也要付出2倍甚至3倍的努力，全年無休。

“南繁南繁，又難又煩。”這是“玉米人”南繁育種時經常發出的感嘆。“早年到海南育種，我們面臨四個困境，大家戲稱為四斗：與天斗，抗臺風；與地斗，選良田；與牛斗，防啃苗；與鼠斗，鼠口奪糧。”在學校沒有建成南繁基地前，湯繼華每年帶著學生過來，都要先租下幾間村民的民房，再到村頭一塊塊選地，過著居無定所、打游擊式的日子。如今，烈日當空時，能在宿舍外面的遮陽棚下，吃上一碗澆了蒜汁兒的西紅柿雞蛋撈面條，已經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了。自從河南農業大學在海南省樂東縣九所鎮、黃流鎮、大安鎮相繼建成三大繁育基地，這些科研之外的艱辛，湯繼華已很少提及，談論更多的還是育種的挑戰。

海南的試驗田里，十幾萬株玉米迎風搖曳，每一株都傾注著湯繼華團隊的心血。因為玉米雜交品種組合選育率很低，通常只有萬分之一，為了選育優良品種，需要對每一株玉米進行人工授粉，這是一項極其煩瑣且艱巨的工作。

2025年春節，湯繼華依然是在南繁基地度過的。別人闔家團圓的時候，他們要搶時間完成玉米選系材料的自交和新組合測配工作。“最后一批玉米授粉高峰期正好卡在年前年后半個月，這個時候樂東當地的農民也要過年。”時間緊迫，找不到輔助干活的人，湯繼華團隊就自己干，從上午7點30分到下午6點，重復著不同材料的套袋、授粉工作，一天都要“泡”在地里。每人每天需要授粉500～800個玉米果穗，工作量巨大。

2025年，他們要從2萬份左右玉米自交系中，配出約20萬個組合，這差不多是目前全世界規模最大的玉米雜交實驗。接下來，他們還要對這些雜交種進行田間種植鑒定，觀察它們的生長情況、抗病性、產量等指標，最終才能篩選出20多個優良品種，可以說是“萬里挑一”。

湯繼華常說：“很多人都說做科研要不斷創新，什么是創新？其實還是堅持。做育種，就要像老一代南繁人一樣，百折不撓、永不懈怠。”

育種，也是育人！

“我的心不大，裝得滿滿的都是玉米。” 湯繼華如是說。

在中國，吃得飽主要靠小麥，吃得好玉米就很關鍵。2023年，我國玉米消費總量約為2.78億噸，其中飼料消費1.88億噸，深加工消費6 800萬噸，真正作為口糧消費的只有1 200萬噸，所占比例為4.3%。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在從吃得飽向吃得好轉變，肉蛋奶充裕的背后需要海量的玉米支撐。

對于湯繼華來說，玉米就是他的世界。如果不是出差，你只能在兩個地方找到他，一個是試驗田，一個是實驗室。通過南繁加代選育出的品種，要第一時間進入實驗室，進行基因分析，尋找玉米的“高產”密碼。

如何選育出優良的品種？湯繼華做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就像搭積木，把與產量相關重要性狀的優異基因聚合在一起就成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隨著機械化水平的提高，玉米種植密度逐漸擴大到每畝4 500株甚至5 500株，玉米的抗倒伏、抗主要病害以及株型緊湊透光等問題都會影響玉米的產量和品質。近年來，隨著高溫熱害天氣愈加頻繁，選育耐高溫、抗病害品種也成為育種的熱點。面對這些新難題，玉米育種人沒有退路。

如何避免玉米散粉期高溫干旱的逆境影響？湯繼華課題組創造性地運用玉米的生物學特性，將玉米每天的散粉開始時間由原來的9點左右提前至7點左右，從而避開高溫時段對玉米花粉的影響，通過避高溫的策略有效解決了玉米耐高溫的“卡脖子”難題。

玉米產量、抗性提高的同時，玉米商品品質的提升也提上日程。“我們團隊現在有兩個小組在做南方銹病研究，已經找到了多個抗南方銹病的基因，通過分子標記選育出的豫單898、YD268等品種都高抗南方銹病。”湯繼華表示。將選育出來的優良組合放到全國40個點做多點試驗，在最嚴苛的環境下觀察品種的抗逆性，最后選出15到20個組合進入審定程序，才可能選出最優的品種。

如今，湯繼華團隊及其合作者育出的MY73、康農玉8009等系列品種，把黃淮海夏玉米的栽培密度每畝增加了1 000株左右，畝產增加100到150公斤，促進了我國玉米品種的新一輪更新換代，為國家糧食安全作出了貢獻。

“一切研究都要落到老百姓的實際生產中去，要能幫他們解決問題。”這是湯繼華一直秉持的科研理念。

“這是我們選育的YD268，今年剛剛測產，畝產達到了1 182.92公斤，高產廣適，是真正實現了耐密高產易機收的品種。”湯繼華指著標本箱里金黃色的玉米，語氣中充滿了自豪。YD268的出現，恰如沒有短板的全能型選手，提高了玉米的產量和品質，為農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收益。

“我常對學生說，一個人一生能做成一件事就夠了，年輕人要耐得住寂寞、甘于吃苦。” 湯繼華不僅是一位務實的科學家，也是一位優秀的導師。他以身作則，用自己的行動感染和激勵著年輕一代的科研工作者。

學生們都知道，湯老師從不藏私，很多寶貴的實驗材料，有的人或許會藏著掖著生怕其他人知道，湯繼華是誰來要都給，還給人家講清注意事項。他把好的傳統帶到團隊里，打造出了一支優秀的團隊——用心工作、合作默契、成績斐然。

從1994年起，湯繼華所帶領的團隊在玉米籽粒發育與灌漿、主要病害的抗性、雄性不育、雜種優勢形成的遺傳機理研究等方面均取得了一定的突破。近年來，他帶領團隊瞄準市場需求，聚焦耐密多抗育種目標，相繼申請了10余個玉米功能基因的發明專利，選育出了22個通過國審和省審玉米新品種，并在生產上大面積示范推廣，最大限度提高糧食產能，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作出了重要貢獻。

培育出高產穩產、多抗廣適的“神奇”種子，是湯繼華三十年如一日的夢想。如今，他離自己的科研理想漸行漸近，那些承載著無限期待的種子也在廣袤的土地上收獲著希望！

［責任編輯：王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