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見老子，倆人都說了啥？

一提起中國歷史上的圣人，人們首先想到的恐怕就是老子與孔子了。他們一個被道家尊為始祖，一個被儒家奉為至圣。那么，這兩個圣人生前見過面嗎？他們見面都說了些什么？他們作為大學問家，說話間犯過“文人相輕”的毛病嗎？帶著這些疑問，我們不妨走進《史記》來尋找一下答案。

[一]

首先可以肯定地說，孔子與老子生前是見過面的。至于兩個人是在什么情況下見的面，《史記·孔子世家》是這樣記載的：“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從這里可以看出，去周見老子，向老子學習禮是孔子方面主動的，并且還得到了魯君的許可，并給他們配備了一乘車、兩匹馬和一個仆人。由此可知，孔子去見老子不僅是孔子的個人意愿，而且在得到魯君的許可后還上升為國家行為。

那么，孔子為什么要去周向老子學習禮呢？因為在孔子生活的那個年代，天下已經“禮崩樂壞”，周天子雖然名義上是天下的共主，但實際上已經沒有哪個諸侯國把他放在眼里了。各諸侯國不僅卿大夫僭越擅權，而且弒君事件經常發生，當個國君也是提心吊膽。就拿魯國來說，魯君只是個傀儡，實權掌握在“三桓”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手中。在孔子看來，要想使天下太平，就得恢復原有的禮制，也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東周作為天下共主，應該是禮樂文獻和制度最全的地方，老子又是“周守藏室之史”，自然學問淵博，最懂得周禮。所以，孔子才決定去周向老子學習周禮。孔子的這一目的又與魯昭公想靠恢復禮制來擺脫“三桓”控制的愿望相吻合，這才大力支持孔子去向老子學習，使孔子見老子的愿望得以實現。

[二]

孔子見到老子到底說了些什么呢？遺憾的是，無論是《史記·孔子世家》還是《史記·老子韓非列傳》都沒有明確記載，但這并不影響我們抽絲剝繭還原當時的場景。

據《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老子回答孔子說：“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把這段話翻譯過來，大意是：孔先生問的東西呀，時間太久了，這些人連骨頭都腐爛了，只是他們的言論還在。你不必太在意這些，況且，君子是依時而行的，時運來了就駕著車風風光光出去做官；生不逢時，就要勇于像蓬草一樣隨風飄轉。我聽說，善于經商的人把貨物隱藏起來，好像什么東西也沒有。品德高尚的君子，他的容貌謙虛得像愚鈍的人一樣。我看您呀，應該拋棄身上的驕氣和過多的欲望，拋棄您做作的情態神色和過大的志向，這些對于您自身都是沒有好處的。我能告訴您的，就這些了。

讀著這段話，我們首先能感覺到老子說這番話時，完全是出于長者對后輩的關心，說得非常中肯、直率，沒有一點做作。正因為如此，也使我們能從中推測出孔子向老子請教時的神情及言語。

我們知道，孔子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問禮，從老子所說的“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這句話中，可以得知，圍繞著禮孔子問了許多東西，可能是上至堯舜禹湯、下到文王周公，大到平天下，小到修身，無所不包，只是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老子才如此回答他。

至于“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這長長的幾句話，它們帶給我們的信息更加豐富。

孔子問的是“禮”，而老子不僅沒有具體回答“禮”的問題，而且還說出了這些無關乎“禮”，甚至是教訓孔子的話。為什么會這樣呢？很可能的情況是，雖然當時孔子是來虛心向老子學習請教的，但他畢竟是有才華的年輕人，氣勢可能會盛一點，理想可能會飽滿一些。也許正是因為孔子請教時的語氣和神情，使得宅心仁厚的老子出于“一日長乎爾”的長者之心，以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歷和人生智慧，告誡孔子這個年輕人不僅要有遠大的志向，而且還要懂得大智若愚、適時而行，只有這樣才能保全自己。

那么，孔子聽進去了沒有呢？從孔子的生平和言論我們可以得知，老子的話使孔子發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無論是“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還是“入太廟，每事問”，抑或“予欲無言”，在孔子身上再也看不出老子眼中的所謂“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孔子這才有了弟子眼中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的圣人形象。

[三]

在《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司馬遷說老子和孔子死后，兩派學者是“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是“文人相輕”相互攻訐，被世人所詬病。那么老子和孔子作為兩個大學問家，他們存在這樣的問題嗎？我們不妨從兩人分別時和分別后各自說的話來看一看，他們之間存不存在“文人相輕”。

孔子在交通極不便利的古代，千里迢迢到洛陽拜見老子，兩人不可能只談一次話，《史記·孔子世家》中記載了兩人分別時，老子送給孔子的一段話：“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

這段話，除去老子繼續以長者身份告誡孔子該如何去為人處世的同時，還有“竊仁人之號”這五個字特別值得我們去關注。因為在老子的理論體系中，并不贊成以“仁”作為行事標準，這一點與孔子終身提倡的做人的核心“仁”，是大相徑庭的，可在這里老子卻說自己“竊仁人之號”。說“竊”應該是老子的謙虛之言，大概在那時，老子已經是天下人共推的“仁人”了，如此才有了孔子的問禮之舉。這五個字告訴我們，老子雖然不贊成以“仁”來作為自己的行事標準，但他并不排斥“仁”，也就不會對孔子來個“文人相輕”了。

孔子不遠千里來向老子求教，還沒見到老子時，心里對老子肯定是充滿著仰慕之情的。那么，在老子幾次批評之后，孔子會對老子產生怨恨之心繼而產生相輕之意嗎？我們不妨看看拜別老子后，孔子是如何在他的弟子們面前評價老子的。他對弟子們說道：“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孔子這些發自肺腑的話，充分表明他并沒有因為老子對自己的批評而產生憤恨之心，繼而產生相輕之意，而是老子越是對自己進行批評，他越看重老子，直接把他比作能上天入地、見首不見尾的龍。

孔子見老子這一歷史事件，距今已經兩千多年了，具體情形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只能揣測一二。雖“其人與骨皆已朽矣”，但其中閃爍的“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等的思想光輝仍照耀著中華大地，等著我們去認真吸收。

（插圖：珈 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