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屏天下

大一統王朝為了維系“家天下”，催生出了宗藩制度。父與子、兄與弟、天子與諸侯，通過“宗”這一關鍵詞維系到一起，形成一張相互有著緊密聯系的關系大網。

或許，最早設計宗藩制度的人，只是想在維護中央集權與地方自治之間尋找平衡點，但人性復雜，在具體實施的過程中，宗藩制度往往成為影響封建王朝穩定與安寧的重要原因。

暗殺太子、政治博弈野心勃勃的朱高煦

1425年5月28日，明仁宗朱高熾突發重病，生命垂危，他臨終前下詔，命還在南京籌備遷都事宜的太子朱瞻基回北京繼承皇位。

明仁宗病重的消息傳開后，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其中野心最大的要數“以唐太宗自比”的漢王朱高煦。朱棣還在世時，他就和朱高熾爭奪過儲君的位置，只是后來朱棣選擇了朱高熾，這導致朱高煦的心里一直有怨恨的情緒，他私下豢養死士、招納亡命徒，隨時準備奪取皇位，所以朱高熾病重，對他來說是天賜良機。朱高煦的封地在山東樂安，離京城的距離遠比在南京的太子近，在他看來，只要在太子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到時候殺死太子，皇位便是自己的囊中物了。

然而，朱高煦雖然陰謀算計了幾十年，卻還是遭遇了兩個意想不到的變故：第一個是太子并未從他設伏的道路經過；第二個是朱高熾傳令太子進京的第二天就“實無疾驟崩”。面對明仁宗驟逝，大臣夏元吉等人深謀遠慮，選擇秘不發喪，這讓朱高煦一直以為明仁宗病重，他的重心就放到了暗殺太子身上，錯過了第一時間派兵入京的先機。等朱瞻基抵達良鄉，距離京城僅一步之遙，夏元吉才將明仁宗的訃告公之于眾。朱高煦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被徹底戲耍，但為時已晚，這也讓他對朱瞻基及朝臣的忌恨愈發深重。

隨后，朱瞻基順利登基，成為明宣宗。朱瞻基繼位后試圖以寬厚籠絡人心，因此他給朱高煦的賞賜遠超其他宗室。然而，朱高煦并未因此收斂，反而愈發驕橫，不斷向朝廷提出苛求，朱瞻基雖一一應允，卻始終無法換來朱高煦的忠誠與感激。

宣德元年（1426年）八月，朱高煦終是按捺不住，公然起兵叛亂。他聯合山東都指揮使靳榮，煽動衛所士兵，四處散發刀箭旗幟，掠奪馬匹，組建起五軍，企圖一舉推翻明宣宗。為拉攏更多人，他還密謀勾結朝中重臣英國公張輔為內應，但張輔忠貞不渝，及時將陰謀告發。盡管朱高煦謀反一事證據確鑿，但剛登基不久的明宣宗并不想輕啟戰端，只派宦官侯太攜書信前往樂安，試圖以和平方式解決爭端。然而，面對明宣宗派來的使者，朱高煦卻布下重兵，公然向朝廷叫板，要求交出“奸臣”夏原吉等人，氣焰囂張非常囂張。

同月，朱高煦的挑釁愈發升級，他派百戶陳剛上疏朝廷，同時致信公侯大臣，言辭中多有不敬。朱瞻基終于意識到和平解決已不可能，決定親率大軍出征，誓要平定這場由親叔挑起的叛亂。

征討大軍前鋒抵達樂安，朱高煦下戰書挑戰。明宣宗卻命大軍疾行，包圍樂安四門，以神機銃箭震懾叛軍。他再次派遣使者入城勸降，朱高煦仍固執己見。此時，城內叛軍人心惶惶，紛紛欲擒朱高煦以獻功。朱高煦見大勢已去，只得暗中派人求和，表示愿意出降。朱瞻基接受其投降，將朱高煦父子廢為庶人，囚禁于皇城西安門內。

然而朱高煦并未真正屈服。宣宗探視他時，朱高煦故意將其絆倒，使得宣宗勃然大怒，命人用三百斤重的銅缸扣住朱高煦。誰知朱高煦勇武有力，竟將銅缸頂起，宣宗又命人在缸外點燃木炭，朱高煦最終被活活炙死于銅缸內，其子亦未能幸免。至此，這場由藩王挑起的叛亂徹底平息。

朱高煦的叛亂只不過是明朝藩王之亂的一個縮影。從明初朱棣發起的“靖難之役”，到后來的寧王之亂，每一次叛亂都對明朝的穩定造成了嚴重沖擊，使得明朝的統治基礎逐漸動搖。

藩王之亂的破局之法？被“放養”的清朝宗室

史書記載，明朝王室對宗室是“高薪”圈養，而清朝王室對于宗室則是“低薪”放養。王公子嗣不僅會被“降等襲封”，考試不合格還會被褫奪爵位，成為閑散宗室。

對于清代皇族來說，因功勞、皇恩、親疏等封出爵位，后代便可以襲封先輩爵位。只是與歷朝歷代封爵制度不同，清朝襲封時需要“降等”——每襲封一次，便要降級一等，舉個例子，如果父親是和碩親王，世子承襲就只能封為多羅郡王。

可以說，降等承襲爵位是清王室的一招妙棋，充滿政治智慧。明朝圈養宗親，國家財政很快就入不敷出，甚至鬧出藩王叛亂，如果像西漢用戰爭和嚴苛的刑法進行肉體毀滅，又會破壞“尊尊親親”的天家和諧，降襲不僅能為國家減負，還保證了統治集團的團結一致，可謂一舉多得。

當然，降襲并非一降再降，乾隆皇帝認為高等爵位的貴族降級過多也不太好，于是規定：親王傳到鎮國公便不再降襲；郡王降到輔國公也不再降級，貝勒、貝子、鎮國公和輔國公，最多降低四等就不再降級。這樣的規定，保全了宗室起碼的尊嚴。

另外，清代對于嫡出與庶出區別很大，庶子即便年長也需尊嫡子為“主子”，在承襲爵位方面，庶子也比嫡子艱難許多。宗親嫡子可以直接承襲爵位，但是庶子想要承襲爵位，就只能通過考試上崗。承襲考試一般包括三項：馬上射箭、步下射箭和翻譯，成績則分為優、平、劣三個等級，只有三項全優者才能獲得爵位。若是一優兩劣、一平兩劣、兩平一劣及全劣者，那是不可能承襲爵位的，只能稱為“閑散宗室”。

從表面上看，清王朝對“皇親國戚”似乎有些冷血無情，但這樣的做法或許是藩王與皇權糾纏拉扯的破局之法，最大限度控制了宗親藩屏，發揮了藩王拱衛帝室的效能。

三藩之亂藩王時代的終結

每個朝代設置藩王，都是為了借助其力量達到穩固邊疆、拱衛京師的目的。清廷入關之后，八旗兵力尚顯不足，面對農民起義軍的頑強抵抗與南明小朝廷的威脅，清廷不得不倚重明朝的降官降將，讓他們充當平定與鎮守的前鋒，以穩定局勢。

在這批明朝降將中，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吳三桂四人尤為出眾，他們為清朝的穩固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此均被冊封為王，顯赫一時。他們所統率的軍隊，逐漸成為八旗之外的一支重要力量，與八旗兵共同構成了清朝的軍事支柱。經過20多年的發展，耿仲明、尚可喜、吳三桂三人勢力迅速膨脹，在各自的封地上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掌握著地方的軍政大權。

對于清王室而言，這些藩王的存在已經不再是鞏固統治的助力，而成為了潛在威脅，19歲的康熙意識到若不及時削藩，恐怕這些藩王會起兵造反。1673年，平南王尚可喜上疏請求告老還鄉，希望其子尚之信能繼續鎮守廣東，早已有削藩之意的康熙敏銳察覺到了機會，決定全面撤藩。但朝廷內部對此意見不一，爭論激烈。吳三桂和耿精忠得知后，心中忐忑不安，也相繼上疏請求撤兵，試圖以退為進。最終，康熙考慮到藩鎮長期掌握重兵，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勢，對國家極為不利，所以力排眾議，下令三藩全部撤到山海關之外。

然而，吳三桂和耿精忠的請撤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迫于形勢。他們原本希望朝廷能夠像明代讓沐英世守云南那樣對待他們，但康熙堅決撤藩的態度讓他們意識到事情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

1673年8月，清廷派遣禮部侍郎哲爾肯等人前往云南，戶部尚書梁清標等人前往廣東，吏部侍郎陳一炳等人前往福建，他們各自攜帶敕令，與當地的藩王和督撫商討撤藩事宜。到了9月，清廷又任命陜西總督鄂善負責云南的軍務，寧夏總兵官桑額負責云南的軍事指揮。此時，吳三桂和他的黨羽們正日夜密謀，準備行動。哲爾肯等人到達云南后，開始催促吳三桂起程。吳三桂表面上接受詔令，暗中卻拖延行期，加緊謀反準備。

1673年11月，吳三桂叛亂，殺害了云南巡撫朱國治，拘捕了不順從他的官員，并發布檄文，自稱“原鎮守山海關總兵官，今奉旨總統天下水陸大元帥，興明討虜大將軍”。為了制造聲勢，吳三桂還佯稱要擁立“先皇三太子”，打著興明討清的旗號，蓄發易衣冠，傳檄遠近，同時致書平南、靖南二藩及各地故舊將吏，企圖聯合他們共同反叛。此外，他還移會臺灣鄭經，邀約其響應叛亂，企圖形成南北呼應之勢。只是，吳三桂曾經引清軍入關，親手殺害永歷帝的行為，導致他并未獲得廣泛的支持。

康熙以雷霆手段，平定三藩之亂。此后，清廷開始實施重文輕武的政策，利用科甲出身的文職官員來制約武將，使得武將專權現象不再出現。帝國的藩屏，至此化為齏粉。

（編輯 陳致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