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鳴、探索與超越：非遺保護傳承“浙江樣本”的學理研討

【摘要】圍繞非遺“原真性”“產業化”等爭鳴主題，浙江省非遺保護傳承實踐作出新的回答、挑戰與超越。通過解碼、再編碼非遺文化基因，浙江跳出“非遺+文旅”的學理爭議，推動非遺的深度文旅開發；“矩陣發展、抱團推廣”的“非遺+產業”模式，也與學術想象中的“非遺產業化”迥異；浙江自申報時起就關注非遺的“科技基因”，積極擁抱“非遺+科技”，對學理爭鳴構成新挑戰。浙江以文化基因、文化標識為核心，將非遺納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范疇進行綜合推廣，減少了落地阻力，化解了學理爭議。以上創新為學理探討補充了新鮮樣本，值得關注研究。

【關鍵詞】非遺；非遺保護傳承；浙江樣本

【中圖分類號】G12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2-0075-06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2.020

【基金項目】本文系浙江省文化研究工程重大課題“浙江省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傳承系列研究”（項目編號：21WH70080ZD）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如果以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義“非物質文化遺產”為起點，非遺保護傳承工作已經實踐20余年。在這個過程中，相關工作的指導理念先后曾產生過不少分歧，其中多數在實踐中逐漸明確方向，很快又有“度”的爭議。浙江省在非遺普查、非遺申報、非遺開發、非遺傳播等方面都做出亮眼成績，產生了豐富的實踐樣本。對“浙江樣本”中的新鮮嘗試進行論證研究，直面學理與實踐爭鳴，對構建中國特色非遺保護傳承理論體系具有重要意義。

一、“非遺+文旅”：

文化基因的解碼與再編碼

（一）“度”在哪里：文旅開發的學理爭鳴

在非遺保護與旅游開發的關系上，早期甚至有“要不要文旅開發”的方向性爭論。部分學者認為旅游開發會導致非遺賴以生存的載體逐漸消失、文化的多樣性遭到扼殺以及民俗文化被異化。更有學者悲觀地表示任何形式的開發都有破壞非遺的可能性——當然這種完美主義追求遭到了非遺保護傳承利益鏈上幾乎所有參與主體的抵制。

現在大多數學者都意識到非遺旅游開發的重要作用，學者普遍認為旅游本質上是一種文化行為，對非遺的旅游開發有利于再造非遺生存土壤，破解非遺保護資金短缺、人才匱乏困境，有效培育和擴大非遺受眾群體，喚醒公眾保護意識。只要遵循原真性開發、可持續性開發、市場化開發的保護性開發原則，非遺資源的旅游開發利大于弊。

隨后分歧點轉移到“度”的把握上。學界和工商界之間的分歧主要集中在所謂過度商業化的問題，部分學者認為很難保證非遺在文旅開發中的不被過分扭曲、斷裂與片面化改造，因為非遺文旅開發的市場出資主體往往把利潤視為底線，并排在保護之前，此時非遺旅游開發的過度商業化問題就很難規避。

對“度”的把握的爭議，本質源于非遺及其真實性（authenticity）的理論爭鳴。這個早期被翻譯為“真實性”，現在多被翻譯為“原真性”的概念，本身就是一個難以限定其程度、純度與范疇的語匯，對語匯的不同理解造成了非遺保護傳承操作標準的混亂。此外，學術界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內涵與外延、精華與糟粕、精英與民俗的認定等方面，也還存在不少分歧，也直接或間接影響了旅游開發的內容、范圍與效果。

此外，還有一些學者抨擊非遺在開發過程中，造成了“空間上的割裂和時間上的凝固”，忽視了非遺的動態性和發展性，從地域上、文化上改變了非遺的生存環境?？梢哉f，學理的爭議一直伴隨著非遺文旅的開發歷程。

（二）浙江樣本：虛空造牌，外圍發力

在非遺文旅融合方面，浙江省主要通過“給政策”的方式提供融合路徑。通過對品牌的“背書”“加料”，虛空造牌，巧妙地增強其市場的競爭能力，挖掘非遺的內生動力。

1.由點到面打造非遺文旅IP

第一，選設非遺旅游代表景點。從2010年到2019年十年間，浙江省先后發布了五批169個省級非遺旅游景區景點，涵蓋“非遺旅游經典景區”“非遺旅游景點”“非遺主題（實驗）小鎮”“民俗文化村”等名目。

第二，選設代表民俗體驗地區。從2008年到2013年，浙江省先后三批公布了81個省級“民族傳統節日保護基地”“春節文化特色地區”等傳統節日保護基地。自2006年始，浙江省每年舉辦“文化遺產日”浙江系列活動、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節等活動。

第三，擦亮“文化標識”。自2019年到2021年，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廳還先后發布了三批共300件“100件優秀非遺旅游商品”。自2020年到2023年，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廳先后公布了三批“浙江省示范級文化和旅游IP”名單，其中浙江百葉龍、越劇小鎮、不滅窯火、縉云黃帝文化、瑞安木活字印刷術、徑山茶宴等多項非遺相關文旅融合項目入選。

2.“蹭流量”“靠熱點”，推廣非遺文旅

浙江省非遺工作者積極將非遺融入熱點文化現象，展示了極高的操盤水準。

第一，“非遺文旅+詩路”。2019年浙江省發布詩路文化帶發展規劃，打造錢塘江詩路、浙東唐詩之路、甌江山水詩路、大運河詩路“四條詩路”。浙江根據詩路沿線非遺特點，針對性開發“錢塘江詩路”非遺研學水上數字旅游專線，開發“浙東唐詩詩路”為民間文學類非遺探索之路，開發“甌江山水詩路”為傳統戲劇、技藝的朝圣之路，開發“大運河詩路”為浙江非遺的全景展現之路，將非遺與四條詩路緊緊地結合在一起[1]。

第二，“非遺文旅+宋韻”。宋韻文化是浙江省委依據南宋所呈現出的一種特殊文化現象，提出打造的一塊“詩畫江南、活力浙江”的文化品牌。例如杭州市上城區作為南宋皇城舊址所在地，將“琴棋書畫詞酒茶”等宋韻元素融入街頭巷尾、商圈住宅，開發“尋跡宋韻遇見非遺——南宋有約傳承之旅”等非遺主題旅游線路10條，針對青少年開發南宋有約、杏林春韻等宋韻研學游線路16條。

第三，“非遺+亞運”。這是一次經典的浙江非遺全球傳播案例，浙江非遺元素貫穿了杭州亞運會申辦、籌備、開幕、頒獎全過程。從以亞運為名開展主題非遺創作、主題非遺展覽、主題非遺研學等系列非遺傳承保護活動，到亞運開幕式前后招待貴賓的非遺主題展覽，再到亞運頒獎物料等，種種奇思妙想凝聚著浙江非遺人的心血和汗水。

3.“吃住游購娛”全流程開發

第一，實施文旅融合“五百五千”工程。遴選各縣市優質美食、特色民俗、非遺文創、代表演藝、特色市集進行打包推廣，把吃浙菜、住浙宿、購浙禮、看浙戲、逛浙集串聯起來，全流程開發[2]。

第二，制作“美食路書”，打造飲食文化節慶活動。浙江省文旅部門制作開發了美食地圖、美食旅游線路等“網紅路書”；結合老字號飲食文化的背景、歷史淵源、民間傳說等，設計富有地方特色的飲食文化節慶活動，拓展非遺飲食的生存空間。在特色市集、旅游景點優惠開設非遺攤點、店面，宣傳非遺產品。其中粽子、火腿、湯圓、海鮮、黃酒等名優小吃和特色餐飲，樓外樓、知味觀、山外山、咸亨酒店等傳統餐飲老字號，在旅游市場中不少已經煥發出勃勃生機。

第三，結合展演、深度體驗等方式開發民間表演藝術。以民間表演藝術和民間傳說為依托，將傳統手工技藝、民俗文化融合歌舞、曲藝、音樂、雜技等，運用現代高科技手段打造標志性歌舞節目。例如浙江的寧海平調、海寧硤石燈彩、浦江板凳龍等民間表演藝術以及梁祝故事、西施傳說口頭傳統故事等，均已有不同程度的文旅展演開發。

第四，結合非遺IP開展文化旅游節慶活動。浙江省命名并重點扶持了十余個非遺文化節慶活動，包括景寧畬鄉民歌節、畬族祭祀儀式、衢州南宗祭孔、中國舟山國際沙雕節、衢州孔子文化節、泰順廊橋文化旅游節、海鹽騷子、磐安煉火、德清掃蠶花地等活動，既有濃郁地域特色，又有鮮明品牌效應。

第五，開通非遺研學、體驗旅游專線。例如樂清細紋刻紙、金石篆刻、青田石雕、寧波朱金漆木雕、樂清黃楊木雕、東陽木雕、仙居花燈、硤石燈彩、嵊州竹編等民間美術以及龍泉青瓷燒制技藝、龍泉寶劍鍛制技藝、張小泉剪刀鍛制技藝、天臺山干漆夾苧技藝、紹興黃酒釀制技藝、竹紙制作技藝、湖筆制作技藝等歷史悠久、富有地方文化特色的民間手工技藝，均已開展相關非遺研學實踐[3]。湖州安吉將龍文化展示館等35個鄉村非遺展館串聯起來形成數條非遺旅游線路[4]，寧海結合“十里紅妝”民俗開發旅游線路，并設計了豐富多彩的參與性項目和系列紅妝主題旅游工藝品。

（三）小結：解碼基因、跳出爭議

通過以上實踐可以看出，浙江省采用解碼文化基因的方式，跳出了“原真性”的學理爭議。

浙江省先后啟動“文化基因解碼工程”“浙江文化標識培育工程”，從豐富博大的浙江文化中解碼并闡釋其中蘊含的文化基因，以文化基因塑造IP，擦亮文化標識，推動文化產品創新，彰顯浙江深厚歷史底蘊。以文旅IP設計產品，以產品創新推動產業升級，打造了文旅深度融合的工作閉環。

在浙江的實踐中，非遺的文旅開發是超脫于非遺之外的一種創造和創新。非遺經解碼后梳理出的文化基因，跳出了傳統的非遺保護傳承范疇，可以自如地嫁接組合成新的文化形態，產生出新的更易于當代接受和傳播的文化產品，這些新的文化產品嚴格來說已經不是學理的“非遺”，最多只能算是非遺保護傳承的外圍產品，但因此文化產品就脫掉了鐐銬，反而能夠為非遺文化創造更多的受眾。

例如用慈溪秘色瓷制作工藝制作青瓷樂器，以黃酒形象及工藝基因打造黃酒小鎮、博物館，以嵊泗漁民畫演繹鄉村壁畫和文創產品等，這些基于非遺而又不是非遺的文化產品為真正的非遺引來了更多的關注和關心，進而促進了非遺的保護傳承。

二、“非遺+產業”：

“非遺產業化”VS“文化基因產業化”

（一）政策與爭鳴：“容易出成績”VS“非普適路徑”

非遺本身的原創性、地域性和稀缺性等特點，極富歷史、文化、藝術、科學等價值，可以成為支撐產業發展的獨特資源，能有效促進各相關經濟要素的跨界整合，實現產業價值鏈的重塑與創新[5]。因此，非遺的產業化發展在法律和政策上都沒有爭議。

2011年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明確指出可以利用非遺項目開發文化產品和文化服務，建構了非遺產業化的法律基礎。2021年，習近平在貴州看望慰問各族干部群眾時強調：“特色苗繡既傳統又時尚，既是文化又是產業，不僅能夠弘揚傳統文化，而且能夠推動鄉村振興，要把包括苗繡在內的民族傳統文化傳承好、發展好?！盵6]

對非遺產業化發展的質疑主要涵蓋以下三個方面。一是產業化發展非普適性路徑，除少數項目外，多數非遺產業化發展普遍缺乏有效的盈利模式和渠道。二是非遺保護“冷熱不均”。有產業化發展價值的非遺項目過熱，失去本真，缺乏產業化抓手的非遺則備受冷落，傳承堪憂。三是非遺在產業化發展道路上很難把握好發展經濟與傳承保護的平衡，在逐利本能的趨勢下，可能不斷破壞非遺的真實性，導致傳統技藝的簡約化、粗鄙化、趨同化，品質的粗劣化。

此外，有關“產業化”的討論往往也與“生產性保護”的概念糾纏在一起。該概念2012年在文化和旅游部《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中被提出，有些學者據此認為《意見》鼓勵非遺的產業化，另外一些學者則認為這里的“生產性保護”并不能與產業化畫等號，要警惕打著生產性保護旗號的商業化生產。

（二）浙江樣本：跨界融合，矩陣發展

1.“跨界融合，載體創新”

2022年2月，浙江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實施意見》，明確提出發展非遺特色經濟。要求合理開發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做強“非遺+產業”文章。將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及元素與時尚、影視（紀錄片）、綜藝、健康養生、休閑等產業對接，形成互促共贏、豐富多元的產業鏈。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與旅游等相關產業深度融合，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社會發展優勢。

首先，注重跨界融合。浙江非遺產業發展中注重與現代科技相結合，與旅游產業相結合，與文娛演藝相結合，與私人定制、高級定制、個性定制等個性化消費相結合等，實現“跨界出新知”的突破。如在舞臺表演中融入現代元素和科技；參與電視節目的演出，開展影視制作；仙居的無骨花燈、溫州的發繡等較費工費時的產品則使用高端定制的路線。

其次，注重載體創新。對傳統戲劇、曲藝類非遺采取搭建、培育演出市場，開展整體性保護的措施。例如溫州甌劇團、平陽木偶劇團、永嘉昆劇團、永嘉亂彈劇團等，擴大其演出的平臺與機會，使這些劇團有的恢復排演老劇，有的排演新編劇，有的赴海內外演出等，產生了良好的市場效果。另外就是開展整體性生態保護，把整個村、整個鄉的文化生態整體保護起來，把演出市場賴以生存的民俗文化整體性保存保護起來，肥沃非遺戲劇生存土壤。

2.行業整合，矩陣發展

在行業整合方面，浙江省形成了以生產性保護基地為依托，培育產業集群，發揮自身優勢，找準比較優勢，打造競爭優勢，逐步從產地優勢向產業優勢轉換的思路，走出一條可持續發展的非遺產業化道路[7]。作為“推動傳統工藝高質量傳承發展”和“非遺助力鄉村振興”雙試點省份，浙江探索了“傳統工藝工作站+非遺工坊”模式，命名一批省級文化傳承生態保護區、傳統工藝工作站、省級非遺工坊等產業化孵化培育基地，傳統工藝工作站與非遺工坊相互支撐，以非遺項目為核心，聯動高校、研究機構、大型文創公司作為共建單位，開展研究、研發、研培工作，打造文化標識、做強相關產業。2022年，浙江省“中泰竹笛”等4家工坊入選全國非遺工坊典型案例[8]。

在矩陣發展方面，以茶產業為例，浙江省綠茶制作技藝及相關茶文化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遺代表作，但浙江茶葉產業集群化程度低，沒有形成茶文化、茶產業融合發展的協同體系。為了解決以上問題，浙江省采取了以下措施：首先是跨界捆綁，充分利用現有非遺資源，將非遺符號化后賦能茶品牌，或將茶產品與本地其他非遺項目綁定，協同推廣。其次，豐富非遺產品品類和層級，區分產地，開發周邊糕點、菜品等產品矩陣，滿足市場的不同需求，成為浙江文化符號。三是通過研學、體驗、茶旅融合、大健康產業、數字推廣、文旅節慶等方式，充分發掘非遺茶的產業潛力，圍繞非遺茶葉品牌發展矩陣式產業，充分發掘非遺的文化經濟潛力[9]。

（三）小結：文化基因“產業化”

浙江非遺的產業化發展超出了學理想象，“產業化”的不是“非遺技藝”，而是非遺“文化符號”。浙江省非遺的“產業化”不是簡單的非遺產品機器化大生產，也不是在“產業化”幌子下批量生產粗劣文創產品，而是通過文化基因的提煉，找出非遺中蘊含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開展對該文化基因的“產業化”實踐，以產業帶傳承，以傳承帶非遺。

浙江非遺矩陣發展、抱團推廣的特色十分鮮明。浙江非遺文化符號、文化基因的產業化發展，不是個體、孤立的產業化發展，具有鮮明的跨界組合，矩陣發展特色。非遺項目或提煉文化符號賦能本地特色優勢產業，或提煉文化基因發展文旅體驗產業，搶抓機遇，“無孔不入”，甚至夜市上都專設“非遺攤點”，市場意識、宣傳意識令人贊賞。

三、“非遺+科技”：

把握非遺的“科技基因”

（一）學理爭議：“破壞”還是“保護”

“非遺+科技”可以給非遺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提供基礎、工具與方向，是學理討論的重要方向。科技與非遺的結合，如果只是外在的記錄、展示與傳播，用以服務非遺保護傳承，此種應用一般學理爭議較少。但如果現代科技直接介入了非遺的技藝、工藝流程，則容易引發對非遺“原真性”的質疑。

以山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章丘鐵匠習俗”為例，“手工鍛打”往往被認定為該非遺的核心技藝和要素，因此如果在生產過程中使用了現代科技加成的“機器鍛打”，那么就可以說是對非遺“原真性”的破壞，這是一個比較容易做出判斷的案例。

有些場景則可能引起一定爭議。例如茶葉的炒制，傳統方法火候難以控制，影響了茶葉的品質。在炒制過程中引入現代科技，使溫度始終控制在最佳的范圍內，大幅提升了優質茶葉的產出率，這里就可能會有學者提出異議：如果火候控制也是非遺的核心技藝的話，那么機器的介入可能就改變了制茶的原真性，因為那種特有的焦煳味兒沒了。

有些場景現代科技的介入會對非遺造成根本性的破壞。例如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圍棋”也受到了現代人工智能科技的影響，以至于組織圍棋比賽最重要的工作已經變成如何防范智能工具的干預。

因此科技介入非遺技藝與工藝流程界限的界定比較困難。其實踐困難，在于非遺核心技藝及工藝的認定問題。究其學理淵源，可能仍然是“原真性”的定義問題。

（二）浙江樣本：積極探索科技應用場域

1.利用數字技術探研非遺原理

例如傳統龍泉窯青瓷采用松木為燃料，其燒制原理并不真正明了。為進一步探明其科技機理，學者利用“龍泉青瓷窯爐燒成虛擬仿真實驗”項目支持，數字化還原模擬龍泉窯燒制青瓷過程，探查龍泉青瓷燒制原理和燒成過程，掌握燒成壓力、溫度等科學數據，以探尋非遺技藝蘊含的科學機理，為青瓷產業環保發展奠定了科技基礎。

2.利用現代科技改進制造工藝

例如龍泉市建立中國青瓷協同創新中心和浙江省龍泉青瓷協同創新中心，整合科研力量和企業技術經驗，使用原材料智能分析、納米技術、3D打印等現代技術，開展青瓷釉料原料標準化和龍泉寶劍原材料研發，開展青瓷新胎釉材料研制、青瓷自動滾壓成型機研制及青瓷智能燒制技術研制等，攻克了青瓷智能制造工藝設備技術難題、制瓷原料除雜、青瓷自動滾壓成型機研制、青瓷智能燒制技術研制、青瓷爐窯溫度場均勻控制等技術難題，獲各類專利30余項。

例如麗水學院中國青瓷學院在刀劍工藝設計專業特別開設AutoCAD、SolidWorks、數控精雕、數控綜合加工等課程，在青瓷工藝設計專業特別開設3dMax藝術設計應用、青瓷產品設計、“犀?！备〉褴浖?、現代柴燒等課程，將非遺技藝傳承與科技緊密結合，培養了學生的創新意識，提升了學生的創新素養[10]。

3.利用智能制造提升產品質量

例如在現代科技的介入下，寧波泥金彩漆在工藝流程中保留的手工步驟僅剩堆塑等核心技法，在某些科學技術能夠做得更好的環節，則引入了機器生產。例如坯胎打磨環節，使用智能打磨機不僅可以打磨不同曲面，精細度也更好；拋光環節使用磁力拋光機拋光度可以細化到微米。在設計環節應用3D打印技術，豐富了造型選擇，也為后期個性化定制完成了技術積淀[11]。

4.利用智能技術改進保護傳承

例如在青瓷的考古修復中，采用三維掃描建模獲取器皿信息和數據，建立龍泉窯器皿立體數據庫，實現缺損器皿的三維模型智能構建，能夠大大加速青瓷器皿的修復進程，是青瓷修復技術的重大進步[12]。

（四）小結：非遺的科技基因

浙江在“非遺+科技”上的實踐，可以帶來一些學理啟迪。

探研非遺的科技原理，是“非遺+科技”的重要方向。限于時代和環境，很多非遺技藝背后的科技機理并不明了，例如不少中醫藥類非遺，療效顯著，原理不明，探研其中科技基因，意義重大。以“青霉素的發現”為例，我國科學家屠呦呦從古藥方中獲得啟發，提煉出青霉素這一關鍵物質，拯救無數生命，獲得“諾貝爾醫學獎”，這就是“非遺+科技”的應用意義所在。

優化工藝，提升保護傳承工作質量，是“非遺+科技”值得探索的重要方向。浙江在科技介入非遺保護傳承方面，是開放和包容的，有利于工藝及產品質量提升的科技因素，有利于保護傳承工作效率提升的科技因素，都積極引入，在“原真性”的處理上更加靈活，極少有科技應用與“原真性”劇烈沖突的案例。這并非作者故意藏拙，實際是浙江從非遺申報到文化基因解碼的各個過程，都考慮了非遺“科技+”的產業應用場景，謹慎規避了“原真性”的問題，這與浙江省高校、學者深度介入非遺保護傳承的優良傳統密不可分。

四、小結：

非遺保護傳承的浙江探索

以上實踐所涉及的大部分爭鳴均根源于“原真性”定義分歧。該概念創始時就處于不同學派的爭議之中，1994年《奈良文件》認定原真性具有“文化多樣性”特征，不能以一套固定的標準來評判。國內關于“原真性”的研究也注意到關于該概念中西方的文化差異。西方更強調文化遺產的功能屬性，而東方文明則更重視精神價值的完整接續；“原真性”在西方是一個道德問題，在中國則是一個藝術問題[13]。

浙江省通過對非遺的文化基因解碼與再編碼，扶持專業機構、單位開展產業化實驗，加強與科技的深度結合，從內在精神力量的角度傳承非遺文化基因，并實現優質文化基因的優化重組，進而孕育產生了新時代的新作品形態，獲取了更廣大的受眾群體。

對這類非遺的藝術嫁接或者功用開發，如果我們嚴格用西方所謂“原真性”的學術理念去框定評價，可能不少學者都要發出質疑的聲音。但從實際功效來看，對非遺的嫁接轉換確實成功實現了對非遺的推廣，使更多人認識到了這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并且認識到了這些文化的另一種展示和存在方式，激起了公眾的文化自信和民族自豪感。

2023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出席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時指出“在五千多年中華文明深厚基礎上開辟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是必由之路。”[14]浙江以文化基因、文化標識為核心，將非遺納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范疇進行綜合推廣，減少了落地阻力，化解了學理爭議，探索了一條非遺保護傳承的可能路徑，值得進一步關注、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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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孟堯（1986.7-），男，漢族，河南鹿邑人，碩士，浙江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文化遺產、傳播理論。

盧少珊（1983.11-），漢族，江西九江人，博士，浙江外國語學院藝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非物質文化遺產、佛教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