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歲重返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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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吹滅了36歲的生日蠟燭之后，老婆跟我說她不想工作了，想去接著讀書。

老婆本身就是碩士，之前時不時地也表達過想要讀博士的想法。我以為她是因為手頭項目壓力太大，想要借著讀博士的機會，一方面繼續提升自己的專業能力，另一方面可以跳出高強度的工作，讓自己的生活節奏慢下來。但是老婆卻告訴我，她不是要去讀博士，而是準備轉行重新讀一個本科——護理學本科。

“哈哈，你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這是我的第一反應。見過學歷越讀越高的，這往回讀我還真是第一次遇到。但看著她那一臉的嚴肅認真，我忙收起笑臉，“你是認真的？”

她點了點頭。

老婆最近情緒低落，她在工作上的不開心我是能感受到的。辛辛苦苦跟了多年的項目，眼看就要收獲了，結果讓人半路摘了桃子。而那個空降的前輩除了會喝酒，業務能力一團糟，很多次搞亂了項目的進度還要大家幫他收拾爛攤子。可架不住他會向上匯報，把所有功勞歸于自己，哄得投資人開心，始終穩坐主導地位。他還常在喝醉后口吐污穢之言，充斥著對女性的不尊重。

我猜老婆想轉行應該多少跟這有關，雖然我對于老婆的決定一向都是支持的，但畢竟已過而立之年，重新去讀本科，畢業就40歲了。現在的職場對35歲的人都不算友好了，一個40歲且工作經驗為零的應屆畢業生的境遇可想而知。

老婆看出了我的顧慮，開始跟我說起為什么想要轉行。現在的工作收入不錯也體面，雖然空降來的那個前輩確實讓她不開心，但這只是很小的因素，實際讓她難受的是長期以來在維護人際關系上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很多時候，項目能不能做成并不是看它本身好不好、團隊優不優秀，而是看大家關系到不到位——關系的遠近則由酒量的多少來衡量。老婆討厭酒桌文化，可惜這行很多時候都是先喝熟了再聊合作，這是讓她下定決心轉行的理由。

再說到為什么會選擇護理學。丈母娘是三甲醫院的主任醫生，也是省里心電圖方面數一數二的專家。在丈母娘的耳濡目染下，老婆對醫生這個職業充滿向往，本來她填報大學志愿時也是想學醫的，但當年對外貿易正火熱，而丈母娘又說醫生太辛苦了，最后在家人的建議下她本科就讀了商務英語專業。

因為大學在深圳讀的書，離香港很近，空閑時老婆看了很多港片港劇。去香港玩的時候，因在路上見識到了影視劇拍攝的過程，老婆開始對影視制作產生興趣，畢業后就去香港讀了數字媒體藝術的研究生。當了幾年副導演，又北漂去了影視公司，兜兜轉轉十幾年下來，她才發現最想從事的還是醫學相關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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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完全沒有經驗啊，畢竟咱家的貓都是我接生的。”老婆開玩笑說道。

知道老婆并不是一時興起做出的決定，對于她想重返校園的事我當即表示支持。不過現在還有一個現實的情況擺在面前，就是重新讀本科就意味著重新參加高考，已經十幾年沒再碰過的書本該怎么重新拾起？雖然我相信老婆的學習能力，但要知道，護理學的分數線并不低。

這時，老婆抱來電腦，開始給我展示她做的準備工作。原來她準備去加拿大讀一個注冊護士的專業，這個不需要參加高考，用高中成績就可以申請。“我問過中介了，我的成績是完全可以申請的，而且因為我有香港的研究生文憑，還可以免雅思成績入學。”

接下來她又跟我分享了很多從網上找到的案例。原來在國外，讀大學并不是所有家庭都能負擔得起的，所以很多人高中畢業后都是先找一份工作，攢夠錢了再重返校園讀自己喜歡的專業。有一些留學生博主分享自己的學習日常，從他們的視頻中不難看到，課堂中并不缺少“白發奶奶級”同學的身影。

既然已經考慮清楚，那就開始付諸行動。老婆一邊與同事交接手上的工作，一邊開始與中介一起申請學校。我也沒有閑著，跟女兒現在就讀的學校溝通退學事宜，同時也在了解目的地學校的幼兒園入讀政策。至于我的工作嘛，好辦，全職奶爸，家在哪兒，單位就在哪兒。

很快，老婆的學校申請就有了結果，她順利拿到入學資格，2024年1月正式入學。有了學校的錄取通知，接下來就是申請簽證，因為我和女兒是她的附屬簽證，所以需要等到她簽證出來后再去申請，此時距離她開學只剩下不到3個月的時間。

遞交完申請，就是等待。雖然不用考雅思，但是老婆還是在網上報了一個雅思的課程，利用這段時間，練習口語。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個月，簽證依舊沒有下文。老婆有些擔心，去中介公司了解情況，中介說，因為她之前沒有醫學相關的工作經驗，所以有可能會被移民局認為有移民傾向而卡著簽證出不來，讓我們做好可能要推遲入學甚至更壞的打算。

中介的話，猶如一盆冷水潑在老婆身上。對她而言，那是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她一方面擔心簽證下不來，夢想化成泡影，一方面看著日益上漲的機票價格卻無可奈何。動不動就失眠的她只能不分日夜地學習英文，讓自己投入在書本中，以此來緩解壓力。

好在最后虛驚一場，在開學還剩下半個月的時候，老婆的簽證終于下來了。

終于可以訂機票安排出行計劃了，只是接下來面臨的，就是機票訂一張還是兩張的問題。由于時間太緊，我的簽證肯定是下不來的，但女兒有加拿大的旅行簽證，可以先跟著老婆入境再申請她的學簽。女兒到底是先跟著媽媽去加拿大，還是在香港繼續讀幼兒園，等到我的簽證下來再一起去呢？我和老婆都傾向于后者。

如果老婆一個人先去加拿大入學，不光可以申請學校寢室，費用上能更節省一些，而且也能專心于學業。如果帶女兒同去，既要考慮租房問題，還要考慮女兒上下學接送的情況，這肯定會讓她在學業上分心不少。而且現在簽證政策一直在收緊，不久前剛出來可能會取消留學生配偶簽證的消息，這就意味著有可能我的簽證一直申請不下來。這樣的話，這4年的求學生涯老婆都要一邊帶孩子，一邊讀書，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壓力大。

我們將想法和女兒溝通后，她卻堅決表示要和媽媽待在一起。看著撲在自己懷中小聲抽泣的女兒，老婆心軟了，她也舍不得這么長時間與女兒分開。“我要是因為去讀這個書而錯過了孩子的成長，那這個學對我來說也是不值得的。”

最后，老婆下定決心，帶著女兒一起去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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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2023年的最后一天，老婆帶著女兒和兩只貓，從香港國際機場踏上了飛往加拿大的旅程。

經過17個小時的飛行，她們抵達目的地，對于這片陌生的國土，一切都充滿著挑戰。剛開始，老婆和女兒在學校旁的居民家中租了一間屋子，以此為起點開始了她們的新生活。

1月是加拿大最冷的時候，而老婆到達的第三天，學校就開學了，來不及休整，甚至時差都沒轉換過來，就投入緊張的學習中。女兒暫時還沒取得讀書的資格，不能入讀幼兒園，老婆只能帶著她一起上課，每次就給女兒一疊白紙讓她在旁邊安靜畫畫。

授課老師體諒老婆帶娃上學的不容易，并沒有反對她這一做法，點名的時候還很友好地對女兒說：“我們今天的課堂來了一位小同學，讓我們歡迎最小的這位同學。”

雖然老師體貼、女兒乖巧給老婆解決了不少的困難，但擺在她面前最大的障礙還是語言。課堂上老師語速飛快，雖然老婆已經很努力在聽了，但剛開始的一兩周她依舊如聽天書一般。很多時候，老師講了一個知識點，同學們都在那兒點頭給出反饋時，老婆卻總是反應不過來大家為什么要這樣，她常常為自己無法融入課堂而感到失落。

開始的幾次測驗成績也不太理想，很多時候她只是剛剛及格。她們學校的護士專業有一條硬性規定，就是期末的時候如果平均成績達不到75分，就會自動退學。

那段時間老婆的壓力可想而知，每次我跟她視頻的時候，她總是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還常常會問我：她放棄一切出來上這個學是正確的嗎？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任何的話語對于此刻的她來說都是那么的蒼白無力，我好想此刻就能出現在她面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讓她得到片刻的喘息。

后來我提議在她學習的時候我們兩個開著視頻，這樣我就可以隔空陪著她，老婆覺得這個辦法不錯。

因為只有等女兒睡了以后才能開始學習，所以視頻中老婆窗外的風景常常是一片漆黑，但每次我們掛斷視頻的時候后面已經朝霞滿天。當我心疼地讓她早點休息，她卻總是跟我說再過半小時再提醒她。

這種模式持續1個月后，在新的一次測驗中，老婆取得了滿分。

第一學期結束，老婆一邊帶娃，一邊讀書，拿到了3.8的績點，還得到了獎學金。老婆跟我視頻分享這個消息，我說：“老婆，你太厲害了。”但說著說著，我就沉默了，因為我看到視頻中老婆鬢角新長出來的幾絲白發，眼角一陣泛酸。

老婆注意到了我情緒的變化，也從鏡頭中發現了自己的白發。她毫不在意地把那一絲白發挽到耳后，“沒關系，我還不到40歲，還年輕著呢！”

摘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