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職

學校晚自習下課后，女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小區。鎖好車，上樓，猛地干咳兩聲，門廳里的感應燈亮了。爬上六樓，拐到自家門口，看到幾個快遞包裹像回不了家的孩子一樣，可憐巴巴地守在門口。

女人開門，摸索著按下電燈開關。客廳里十分寂靜，顯然男人還沒有下班。女人回身把快遞包裹一個個拾進屋，輕輕放在地板上。

女人環視四周。臥室里，昨晚換下的衣褲，堆在床上，還沒丟進洗衣機；廚房里，鍋碗瓢盆口朝上，像一只只睜圓的眼睛看著她，好像責怪她為什么不洗它們。女人想起來了，自己早晨起床晚，沒來得及收拾就去上班了。

女人上了一天課，嗓子干得冒煙。想喝水，提起熱水瓶，空的。她只好趁著燒水的時間收拾屋子。

轉天女人對男人說：“我們需要請個保姆。”

“嗯。”男人一邊答應著，一邊做自己的事情。這個家，對于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免費的旅店。

女人也清楚，這個頂著丈夫頭銜的男人，除了盡自己那點兒“義務”外，是從來不做家務的。

保姆很快請到了，姓張，四十掛零的年紀。丈夫去世，孩子跟爺爺奶奶在農村老家生活，她來到城里打工。

夫妻倆稱她張嫂。

女人囑咐張嫂：“隨便一點，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

張嫂每天買菜、做飯、燒水、洗碗、擦地、洗衣、倒垃圾等等，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齊齊整整。

女人喜歡網購，每次打開快遞包裹的時候，張嫂都靜靜地守在一邊。她倒不是關心女人買了什么，而是關心女人手里被掏空的快遞包裹。

快遞包裹的材質有泡沫，有塑料，有紙殼子。回想起在農村老家的時候，這些東西她都會攢起來。還有飲料瓶、易拉罐兒，也會攢起來，賣給收廢品的小販兒。賣的錢雖然不多，但給孩子們買零食、買玩具，孩子們喜歡得不得了。

女人拆完全部快遞包裹，用腳踢踢空空如也的“包裹皮”，對張嫂說：“你去扔到垃圾桶吧。”張嫂說：“扔了怪可惜的，賣給收費品的小販兒就是錢。”女人說：“咱家不缺這幾個錢兒。”張嫂說：“攢攢就多了。”女人在學校累了一天，沒心思跟她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隨口說：“那你攢吧。”說完回自己臥室了。

此后，女人有時也指著拆過的快遞包裹對張嫂說：“你拿去吧。”每當這個時候，張嫂對女人都十分感激。

一段時間后，男人突然問女人：“咱家每月給張嫂開多少工錢？”女人反問：“怎么想起來問這個，你可是從來不問家事的。”“我看見張嫂在樓下撿廢品，就想給她開的工錢是不是低了。”女人愣了一下，沒說話，扭過頭去，睡了。

又是一天過去了，兩口子躺在床上。女人想起了男人的話，便說：“要不給張嫂漲一些工錢吧，她也怪可憐的。”男人高興地連聲說：“好好好。”女人鼻子一哼，嗔怪男人：“給保姆漲工錢，你好個頭？”

男人是一家公司的部門主管，工作累，才四十多歲，頭發就變得花白。晚上加班是經常事兒，為了不影響女人休息，他主動提出和女人分房睡，女人又心疼又無奈，也只好同意了。

最近一段時間，丈夫正點下班回家多了。花白的頭發焗了油，亮得像被貓啊狗舔過一樣。男人說，他們公司換了老板，工作方式變了。

公司換了老板，男人也像換了個人一樣。從不做家務的男人，積極做起家務來了。張嫂站在高處擦窗戶，男人便站在低處用水盆涮抹布。張嫂兩塊抹布替換著用，這塊抹布用著，男人便涮那塊。盆里的水臟了，男人不知道去換，張嫂便說：“去換換水。”男人立馬換了。兩人一高一低，一擦一涮，配合十分默契。有一次，張嫂站在凳子上，舉著抹布擦玻璃，一不小心撒了手，忙側身去抓，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掉下來，男人趕緊接住，張嫂后背就落在了男人懷里。女人眼睛看著他們擦玻璃，手里纏著毛線，纏著纏著不知怎么就亂成了一個疙瘩。女人慌得大喊：“亂套了！亂套了！”男人趕忙推開張嫂，來幫女人。

這天是周末，男人外出訪友，張嫂出去買菜，女人在家看電視。不知從哪里飛進來一只蚊子，圍著她轉來轉去，尋找機會下口。她氣壞了，起身去找蚊拍。那蚊子受到驚嚇，飛跑了。女人也不看電視了，舉著蚊拍追，從客廳追到廚房，從廚房又追到陽臺，追著追著，不知不覺就追到儲藏間了。

儲藏間是他們購房時開發商贈送的，面積不大。自從張嫂來后，改作了她的臥室。出于尊重，女人從不進去。

女人追進儲藏間，眼睛只顧盯著蚊子，沒注意腳下，突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幾個大號的黑色塑料袋子。蚊子趁機鉆到了不知什么角落，女人索性不追了，扒拉著研究起了這些袋子。袋子里分類裝著飲料瓶、易拉罐、鐵制食品盒等，許多瓶瓶罐罐她從來沒見過，顯然不是她家的東西。屋子的一角，整整齊齊摞著拆開鋪平的紙殼子。床頭柜上，攤開著一本小學生作業本。女人掃了一眼，上面記著各種廢品的價格和收支賬目。女人抻抻拽拽，把塑料袋子恢復原狀。

春節快到了，家家都在準備年貨。小區里不時傳出零星的鞭炮聲，預示著年味兒越來越濃了。張嫂也開始了大掃除。她力氣很大，居然能手腳并用，一個人移開碩大的雙人床、沙發、茶幾等大件家具，露出下面的木地板。她先用吸塵器吸一遍灰塵，再用墩布擦一遍，晾干，最后細心地打上地板蠟，再將各種家具恢復原位。女人夸獎張嫂能干，還給她包了一個大紅包，說是春節送給她和家人的禮物。女人告訴張嫂：“學校放寒假了，你可以回家安心過年，什么時候回來等我電話。”

當天晚上，男人參加完公司年會，回家很晚。他猜想張嫂已經睡了，便悄悄溜進女人的臥室，爬到床上。女人驚醒，往里挪開一點兒地方，給男人騰出位置。但男人并沒有鉆進女人的被窩兒，女人想象中的事情也沒有發生。女人不解地問：“你怎么跑過來了，有事嗎？”男人漫不經心地答：“也沒什么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女人說：“我倒是有事告訴你，春節后我們還要請保姆。”男人趁機忙說：“我看張嫂就挺好，干活利落、實在，手腳也干凈。”女人沉吟片刻，淡淡地回道：“是啊，我也這么想的。”

但春節過后，張嫂卻一直沒有等到女人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