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求索的新年禮物

不出意外的話，“深度求索”是國外媒體普遍熟悉的名字，在中國，它最被周知的名字是“DeepSeek”。

過去兩三年，人工智能領域群雄并起，但唯ChatGPT馬首是瞻。中國農歷乙巳蛇年新年前后，1985年出生的深度求索創(chuàng)始人梁文鋒參加了總理座談會，關于他和“幻方量化”的新聞報道就開始像鞭炮一樣，條條炸響。響聲撼動了大洋對岸，美國新任總統特朗普讓美國人工智能企業(yè)好好反思；“人工智能兵工廠”英偉達創(chuàng)始人黃仁勛一邊贊嘆深度求索的成就，一邊強調高端顯卡仍然威力無窮，還一邊不得不面對自家股票急剎車。人工智能巨頭OpenAI創(chuàng)始人站出來談深度求索的“抄襲”問題，說它使用了ChatGPT的數據訓練，卻同時耐人尋味地表示，對這個異軍突起的勁敵“不會采取法律訴訟行動”。

故事有點婉轉，精彩部分如連綿的煙花般絢爛：深度求索實現了在中國境內合理合法使用頂級人工智能的平權。春節(jié)長假中，一系列圍繞它的知識付費產品，使用教程，一批模仿并追趕它的同行，以及一波追著給它遞送“彈藥”的投資人，上演了一部部“人工智能版”的賀新年大劇。

這是深度求索送給中國創(chuàng)業(yè)者的新年禮物。

千瘡百孔的“小院高墻”

說深度求索是美國“送”給中國的禮物，也不為過。

ChatGPT自發(fā)布以來，芯片、人工智能技術等高科技行業(yè)或產業(yè)，就被美國列為不對中國開放和貿易的領域。不僅禁止相關投資，更禁止相關芯片產品貿易、技術交流和產品的使用，建立了以美國及其核心盟友為中心的科技版的“小院高墻”。

中國是為數不多不能合理使用ChatGPT等有美國元素的人工智能產品的國家或地區(qū)之一。為此，他們從注冊、使用等方面設立了許多壁壘。

劉磊是中國人工智能創(chuàng)業(yè)者之一。ChatGPT還沒發(fā)布，他就以開發(fā)者的身份，目睹和體驗了這類通用人工智能給人類帶來的震撼。ChatGPT一上市，他就計劃組織團隊，打造自己的人工智能產品。

事情卻沒有像他預想得那么簡單。ChatGPT并不對中國內地及中國香港地區(qū)開放使用。如果要繞開這一限制，首先要用網絡代理軟件更改網絡IP，然后用美國或者其他被許可國家或地區(qū)的手機注冊。同時，相關API和會員服務，還必須使用美國或者其他被許可國家或地區(qū)的信用卡支付。

一切軟硬件準備好后，還要面臨網絡代理帶來的網速不穩(wěn)定，問答不流暢等問題。個人使用都成了問題，更不用說要對其進行二次開發(fā)。除非投入海量資金改善網絡、使用和服務環(huán)境。

以網絡代理為例，普通個人使用的網絡代理，價格多在每月十幾元到幾百元不等，每月從1G到十幾G流量不等。他們通過在國外建立服務器，以不合法的方式在中國提供網絡代理服務。如果要升格到企業(yè)級代理，費用和難度就會指數級上升。

不過，ChatGPT建立起來的所謂高墻，就在這些螞蟻搬家式的小生意中，變得千瘡百孔。

一邊是被高墻圍起來的一棵參天大樹，一邊是墻外草地、灌木、森林交錯的競爭生態(tài)。中國人工智能產業(yè)贏得了難得的喘息、修煉機會。Kimi、文心一言、豆包、通義千問、深度求索等，中國本土大語言模型紛紛涌現，并在不同的訓練和優(yōu)化路徑中，各自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和優(yōu)勢。

從人類最初只使用弓箭、長矛等冷兵器，到學會馴服馬匹，再到大航海時代、電力革命、載人登月、互聯網發(fā)明，每一項偉大發(fā)明背后都有一系列圍繞發(fā)明的創(chuàng)新。LED替代鎢絲點燃燈泡，不銹鋼取代碳纖維放飛火箭，5G扯掉網線讓信號騰飛，把發(fā)明和創(chuàng)新交還市場，才會在市場中看到更多發(fā)明和創(chuàng)新。

圍追堵截中，中國的人工智能從造輪子加速到了造未來的階段。

商業(yè)非主流的主流敘事

農歷除夕前一天（2025年1月27日），深度求索應用同時登頂蘋果中國地區(qū)和美國地區(qū)應用商店免費App下載排行榜，超過了ChatGPT。同日，英偉達股價歷史性重挫17%，市值蒸發(fā)近6 000億美元，寫下美國股市史上一家公司的最高單日跌幅紀錄，歐美科技股也連帶大跌。

至今，這股沖擊波仍在回蕩。人們原本以為，開發(fā)領先的人工智能需要使用大量昂貴的芯片，結果深度求索顛覆了這個預設，無異于在人工智能領域為中國繞彎開出了一條新路。

梁文鋒曾說，他轉換跑道的決定完全出于對科學的好奇，而不是盈利。他說，即使問他，他也找不到創(chuàng)建深度求索的商業(yè)理由。因為從商業(yè)的角度，這不值得做，基礎科學研究的投資回報率很低。

就是這股“想做”的沖勁，今天的深度求索不僅能脫穎而出，而且還是中國唯一一家不依賴百度、阿里或字節(jié)等科技巨頭融資的領先人工智能公司之一。

其實深度求索放在全球都是非常另類的人工智能初創(chuàng)公司。梁文鋒2015年成立了一家對沖基金，成為首只募集資金超過1 000億元的量化對沖基金。深度求索只是這只基金深度學習研究的分支之一，名為Fire-Flyer。

多年來，Fire-Flyer一直被用來處理財務數據。與其他大廠動不動10萬、幾十萬最高端英偉達顯卡相比，只有區(qū)區(qū)10 000塊英偉達H100芯片，梁文鋒就在2023年憑借“想做”這股勁，成立了深度求索。

因此，深度求索必須想出更高效的方法訓練它。他們使用了一系列工程技巧，比如優(yōu)化芯片之間的通信方案、減少字段節(jié)省內存，以及創(chuàng)新地使用模型混合等。任何一個工程技巧都不是什么新方法，但結合在一起，卻產生了尖端模型。其R1模型在多項數學和推理基準測試中，擊敗了ChatGPT-o1。

全球最大的書籍和論文共享網站“安娜的檔案”發(fā)文稱，包括深度求索在內30多家人工智能公司與它建立了合作，以“捐贈”或者資源交換的方式，將數據庫里數百萬的各種語言的圖書和論文分享給前者，供其訓練。

盡管梁文鋒并沒有否認深度求索對ChatGPT的數據進行二次開發(fā)，但從回答效果、對中文的理解程度、推理的邏輯和深度等方面對比，使用深度求索與ChatGPT的體感完全不同。

也正因為在能力、成本和開放性等多個指標上的出類拔萃，深度求索被稱為人工智能版的拼多多。再加上梁文鋒100多人的初創(chuàng)團隊，只招像羅福莉（雷軍想千萬年薪挖角）一樣的“天才”，終于讓深度求索有了彎道超越和四兩撥千斤的能力。

創(chuàng)新的大門肯定不會只開向一邊，未來也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門關，創(chuàng)新和未來的樹一旦掐去頂端優(yōu)勢，就會分化出無數的枝條，那才是人類文明該有的樣子。

人工智能會改變什么？

如果ChatGPT像一把匕首，將通用人工智能的未來割開了一個口子，那么深度求索就像一把斧頭，將口子撕扯得更大、更深，可以窺見更多可能性。

德意志銀行發(fā)布了一份報告，指出深度求索的崛起更像是人工智能的“斯普特尼克時刻”。斯普特尼克是蘇聯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的名字。廣義上說，斯普特尼克時刻是指美蘇冷戰(zhàn)中，科技給兩國的政治走向帶來的重要轉折，讓美國意識到自己在科技領域，特別是在航空技術上可能已經落后于蘇聯。

從某種意義上說，斯普特尼克時刻直接促成了一個以太空技術為核心的新的科技時代到來，人們由此進入太空時代。

深度求索的成功是否意味著中國人工智能進入斯普特尼克時刻，尚需觀察；但由此引發(fā)的斯普特尼克效應，卻明白無遺。

這意味著人工智能領域的競爭進入了新的階段，大國之間在技術博弈中更可能刺刀見紅。同時也意味著，人工智能領域的競爭結果可能對世界經濟乃至政治格局產生深遠影響。由人工智能應用開辟出來的醫(yī)療診斷、自動駕駛、智能制造、文案策劃、法務財稅等多個領域，都可能迎來顛覆性的變革。

宏觀是微觀的集合。張丹丹是北大國發(fā)院的資深教授之一，她長期關注勞動經濟學。2022年11月，ChatGPT發(fā)布后，她和團隊從某頭部招聘平臺獲取了1 100種職業(yè)的上百萬份招聘啟事。拆解出了2萬多個崗位，衡量這些崗位被大語言模型影響的程度。

財務、審計、稅務、翻譯、銀行、銷售、軟件和互聯網開發(fā)……人工智能對腦力、規(guī)律、數據型的勞動替代度高，對藍領、體力勞動者的替代程度低。

比如一部蘋果手機的裝配，需要有3 000個工人，一只蘋果手表的生產則需要5 000個工人。在精細手表里擰螺絲，目前機器還做不到。按照當前的技術進步程度，電子產品的組裝仍然是高度勞動密集的，中國的大量制造業(yè)用工也集中在這個領域。

但這并不意味著隨著人工智能操作越來越精細化，這類工作最終不會被替代。

文字處理幾乎占據了目前人類高級工作的絕大部分，而在文本處理方面，人工智能就是一個天然可以提取、歸納文字，覆蓋了人類所有知識的巨型圖書館。

深度求索是送給中國創(chuàng)業(yè)者和普通用戶的新年禮物，一份盲盒，一個潘多拉，開出什么，生長出什么，不在于禮物本身。廣義上，它讓人工智能實現了全球平權。狹義上，它的使用提高了許多崗位和工作的下限，對有經驗、有邏輯的老板凳們友好，對沒有建立自己的知識體系、目標和經驗有限、習慣于按部就班的年輕人產生了極大的危機。

不過年輕人就應該闖出新路。人類只能重新回到創(chuàng)造這條路上，將人工智能當作拐杖，拄著這根用人類智慧之光做成的拐杖，就是拄著人類的過去，去創(chuàng)造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