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八0后”多有相似的童年記憶,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每天傍晚守在電視機旁看動畫片《圣斗士星矢》。這部動畫片混雜著世界各種文明因素,主線故事是古希臘的神話:天神宙斯將陸地的支配權交給女兒雅典娜后消失,宙斯的兄弟海神波塞冬、冥王哈得斯等都在覬覦著陸地,因此雅典娜和圣斗士們為了守護人類和陸地與他們展開戰爭。在一聲聲“天馬流星拳”和“燃燒吧,我的小宇宙!”的孩童嬉戲中,希臘神話成為每個《圣斗士星矢》迷的虛擬平行世界。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伴隨著動畫片進入中國的還有各種日本品牌,有趣的是,很多品牌名字直接來自古希臘和羅馬文明,比如奧林巴斯、松下、亞瑟士等等。這不免給人留下一種印象,那就是日本當代的文化和商品,有相當部分的內容披著古希臘(羅馬)的外衣。那么,日本和古代地中海究竟有什么關聯?以及日本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歷,才使得它能夠把經過轉化的古希臘文明輸出給世界?這背后的故事就是《希臘之日本:文化與占有》這本書試圖要梳理和探究的內容。
作者呂康說:“古希臘- 羅馬是現代日本社會的基石。”自明治時代以來,日本和十九世紀的德國一樣,也發展出一套獨特的“希臘神話”,這使得對古希臘文明的想象在日本向現代民族國家轉變的過程中發揮了獨特的作用。之所以說獨特,是因為相較于其他非西方地區,日本的歷史文化傳統和近代的歷史造就了一種罕見的對西方文明發源地的想象。一方面,日本在文化和地緣位置上,與超大規模的近鄰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聯系,而當西歐發端的現代文明在世界范圍內擴張后,日本從明治時代大踏步走上了脫亞入歐的道路,文化研習的對象從中國變成西方;另一方面,近代以來的日本并沒有被殖民的經歷,這使得日本沒有被西方殖民者強加一套古希臘文明敘事,而是發展出自己極其獨特的和古希臘關系的構想。比如在二十世紀初,評論家木村鷹太郎提出日本民族的高加索血統論,并稱日本人是古希臘人的祖先。這在今天聽起來荒誕不經的言論,背后反映的是日本在現代轉型過程中所進行的自我文明定位。在作者看來,日本人是通過將自己想象為古希臘人而非中國人,才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現代以來的西化之路。
書中將日本接受古希臘文化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從十六世紀耶穌會士登陸日本一直持續到明治時代(一八六八至一九一二)中期。這個階段,日本只是粗略而片段式地了解到古希臘的一些知識,尚未形成對古希臘文明及其地位的完整認知。第二個階段從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初一直持續到“二戰”結束。這個階段是日本接受古希臘以及塑造自己文明敘事最重要的階段,這一時期日本構建了自己和西方文明源頭的古希臘文明的特殊關聯。第三個階段是“二戰”之后,對古希臘文明的研究重心更多是知識性的,并對希臘文化進行了轉化與改造。
西方思想對東亞的系統性傳播最初大都依賴傳教士,雖然是為了傳播基督教,但無論從語言(古希臘語、拉丁語)和神學教義上,古希臘文明都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十六世紀在日本傳教的佩德羅·戈梅編寫的《課程綱要》中就有大量的亞里士多德哲學以及古典宇宙論的內容。但是在十六世紀晚期和十七世紀初,日本有過幾次大規模的反基督教浪潮,導致絕大多數書籍被銷毀,只有《伊索寓言》這種古希臘的寓言故事集才得以幸免,并逐步流傳開來。
日本真正對古希臘文明有更為完整的認知始于江戶時代晚期的蘭學,所謂“蘭學”就是通過荷蘭人接觸學習西方知識,蘭學雖然直接含義為荷蘭學術,但實為西洋總體的知識。可以說,荷蘭只是一個西方知識的窗口,透過這扇窗,接受蘭學教育的日本學者得以更為全面地了解西方的科學、醫學以及更為全面的文明系統。到了十九世紀五十年代,日本在與歐洲幾個軍事強國簽訂貿易條約后,日本與西方的交流更為深入,各種歐洲語言的譯著引入。于是在日本開始出現了占據主流地位的儒學與西方學術融合的思想現象。與此同時,在對歐洲文明有了較為完整的認知后,日本學界就對古希臘文明的重要性有了準確認知。
從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以后,既有歐美傳教士和學者在日本教學,同時還有更多的日本學生去西洋留學。呂康在書中總結了幾個令人驚異的事實:從十九世紀末出國留學的日本學生中,有兩萬五千人曾不同程度學習過古希臘文化知識;一八八0至一九二0年間,在日本活躍的科學家、軍官、高級官員和企業主中,一大部分都有學習古希臘文化的經歷;從十九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日本出版的古希臘- 羅馬相關的書籍呈井噴式增長,從之前每年個位數的出版量猛增到每年數百部,到“二戰”結束前,日本有關古希臘羅馬世界的書籍和文章有近兩萬四千種。對古希臘(羅馬)的狂熱興趣與日本現代民族國家構建以及軍國主義崛起是同步的,這背后有著更為深層的邏輯和動機。
“二戰”之后,日本對古希臘的興趣仍然濃厚,但因為之前階段對古希臘的利用與軍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有密切關聯,這導致戰后一段時間的古希臘研究偏向文獻學與一些當代關心的議題,同時古希臘也更多地以戲劇和前衛舞蹈、文學與影視作品等方式出現。盡管如此,呂康統計的一九五0到二0一0年間日本出版的古希臘研究作品的數量仍然有九百余種,日本高等教育中古希臘語的教師人數超過了英國。從學術傳統上看,“二戰”后的日本學界對古希臘的關注和歐美學界基本同步,結構主義、性別研究以及哲學后現代思潮也都實現了同步,并提出了一些不同的研究課題。
總體來看,呂康在書中區分的這三個階段主要還是聚焦在古希臘語和古希臘的著作直接來到日本的時段。但如果離開這個框架,將人類文明放在全球視角下來看,就會發現古希臘與日本的關系遠早于十六世紀,并且這個事實在十九世紀就已經被美國東方學家發現了。一八七八年,畢業于哈佛大學的費諾羅薩(Ernest Fenollosa)前往東京帝國大學任教,擔任政治哲學與美學教授。一八八四年,費諾羅薩在奈良法隆寺看到一座塵封兩個多世紀的觀音像,他被觀音像的精美震撼,并將其和古希臘的雕像進行比較:“從正面看,觀音像并不顯得特別高貴,但從側面看它達到了希臘古風藝術的巔峰高度。”當看完法隆寺內的壁畫后,費諾羅薩更加確定地斷言:“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些壁畫)與希臘有著真實、雖然遙遠的聯系。”費諾羅薩在佛教藝術中看到與希臘藝術的相似性,如面部的造型、佛像發型中的螺旋形曲線等等,進而他提出了大膽的假設,設想從古希臘到日本的文明傳播路線:亞歷山大大帝在西亞播下希臘藝術的種子,后經過巴克特里亞又將藝術傳到犍陀羅,在那里與佛教藝術融合。希臘-印度藝術結合后在漢唐時期傳入中國,最后到達日本。所以,日本藝術是希臘化影響的東方終點站。當時費諾羅薩還沒有能力證明這一推測,而時至今日學界已經完成對希臘穿過亞洲大陸來到日本的線索的繪制。需要特別提出的是,費諾羅薩的助手和朋友岡倉天心也接受了他的觀點,認為日本是絲綢之路的東端終點,保存了最好的希臘化藝術。
如果將這一段故事放在十九世紀日本思想史中,就會發現當時的學者不僅會強調日本保存了最完整的希臘化藝術要素,還會將日本提升到和古希臘一樣的文明史位置上。呂康在書中做過一個總結:“在日本人看來,古希臘更像亞洲文明,而非歐洲文明,它是酒神式的而非日神式的,古希臘人信仰的是泛神教而不是基督教,古希臘文化屬于島嶼文化而非大陸文化。”也就是說,日本人會覺得自己和古希臘人更近,要理解其中的邏輯,就要看日本在現代國家構建中如何借用希臘來塑造自己的世界歷史定位。
對于日本來說,在明治維新之后,必須要回答的問題就是,日本如何才能與西方列強比肩而立?日本在亞洲是什么位置?如果超出中國文明的視域,日本該如何在世界格局中擁有自己的地位?對于這些問題的方向性問答,我們比較熟悉福澤諭吉在一八八五年給出的具體回答:脫亞。在甲午戰爭之后,中國在日本人心中進一步喪失威信,一個現代的日本不僅需要有強大的國力,更需要在文明更迭之時創造一種不同于模仿者和學習者的意識形態。當日本開始構想自己在世界文明中的核心位置時,就必然要處理和西方文明發源地希臘的關聯。
當時部分日本學者是從地理要素及習俗出發,力圖證明古希臘和日本的相似性。日本地理學家志賀重昂就曾寫道:“古希臘的地貌簡直就是日本的再現。”這一判斷的確也不是空穴來風,日本與古希臘都是島嶼星羅棋布,島上都有連綿起伏的山脈,平原地區則人口過剩。類似的地理環境會塑造相似的習俗,古希臘和日本都不是一神信仰,而是多神信仰,這與后來的歐洲基督教傳統都不一樣,甚至日本武士道精神也被與古希臘的斯多葛主義相類比。這種類比有幾重目的,一是將古希臘和歐洲的聯系切斷,將現代歐洲國家塑造自己文明敘事的優越性消解;二是論證古希臘與日本有著更為緊密的關聯,將日本提升到與古希臘同等的文明高度。
同樣注意到日本與地中海世界相似性的還有《柏拉圖全集》的譯者木村鷹太郎,他甚至給出了一個更為激進的故事,他將日本文明、古希臘文明以及近代歐洲文明的關系進一步復雜化。簡單來說,在木村鷹太郎的版本中,日本不能只滿足于獨立的文明地位敘事,而要將日本寫入世界文明起源的歷史敘事中。二十世紀之交,當西方文明遇到危機后,木村鷹太郎給出的方案是要復興西方古代的思想,而日本是最有資格承擔這一任務的,這是因為“日本民族是古希臘人、古羅馬人的一支,我們的語言、歷史、宗教、社會、組織架構都是一脈相承的”。為了將日本塑造為現代文明的源頭,木村鷹太郎在《日本太古史》中拒斥了將日本人說成是南方諸島的后代,或者中國東北或蒙古地區居民后代,以及將日本人說成是雅利安人后裔的講法,轉而提出日本人的祖先來自亞美尼亞、迦勒底和亞述,他們創造了偉大的地中海文明,后來又向東方遷徙,在遷徙途中又孕育了印度文明,最后才遷徙定居到日本。這個版本與亞洲大陸的絲綢之路傳播路線有類似之處,但根本性的區別在于,這條路線上的文化播散的主體是日本民族。所以,日本是世界古代文明的創造者,日本天皇不僅能號令日本國民,也可以讓世界上所有國家都聽命于他。
木村鷹太郎對日本民族的人種學論述并沒有什么根據,但講述這個故事的意圖是非常明確的。到了二十世紀初,京都學派的哲學家高山巖男則從人類文明類型的角度,用黑格爾的方法賦予日本文明以崇高地位。高山巖男撰寫過《文化類型學研究》一書,以宏闊的視野研究了世界上的七大文明:古希臘文明、古印度文明、基督教文明、佛教文明、中華文明、西方文明和日本文明。高山巖男認為古希臘是人類文明的源頭,古希臘民族也是最完美的民族,追求存在,是積極向上的文明形態。古印度文明則著重于虛無,是一種消極的哲學形態,更為關注跳出輪回,獲得“永恒的死亡”。佛教誕生于古印度,但在傳播的過程中與古希臘文明相結合,這樣一來,追求虛無的哲學思想就融入了積極的要素,也正是這種融合的思想最終傳到了日本。對于中國文明和西方文明,高山巖男將二者視為另一對相反的文明形態,他認為中國重禮,始終無法擺脫儀式束縛,理性也不能占上風;而西方文明則充斥著機器和被異化的人,必將陷入危機。只有日本文明才是人類未來的代表,因為在高山巖男的分析中,古代日本民族是積極向上的,與古希臘民族天性最為符合,后來又受到其他文明成果的綜合影響,最后使得日本文明成為最高級的文明形態。
需要說明的是,將日本與古希臘用各種方式聯系在一起最初并不是日本學者的發明,最初是來自歐洲人。從十七世紀開始,歐洲人來到日本后便開始觀察和思考日本人的來源。在基督教的語境中,人由上帝所造,最初都有同一個來源。在西方人看來,非基督教世界的人只是還不知道自己真實的由來,實際上世界上各個地區的民族都是親緣關系。比如十七世紀末,作為荷蘭東印度公司駐日本代表的坎普法就提出,日本人并不是來自中國,而是與歐洲人一樣都來自兩河流域,后來在大洪水后逐步遷移,最后來到日本。這樣看來,無論西方還是日本,都面臨著如何用自己認同的文化來理解和定位他者的任務,只不過,在面對現代文明時,深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日本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來完成自己的文化想象。
日本與古希臘關系的種種觀點,今天看來能在學術上站得住腳的并不多,但對于當時的日本來說,重要的并不是證據是否確鑿,而在于這些說法所要發揮的真實功用。古希臘幫助向現代轉型過程中的日本構建出一種文化敘事。這實際就將問題引向現代國家的一個重要特征,即現代國家同時是民族國家,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民族”并不是指少數民族意義的族群,而是由國家構建出來的政治性的“國族”。安德森曾經用“想象的共同體”來解釋現代國家,對于這一時期的日本來說,古希臘文明對日本文化起源、民族來源的想象起到了重要作用。在這個與希臘有關的日本現代化想象中,首先是擺脫中國敘事,進入到“西方- 現代”的話語體系中;繼而通過建立與作為西方文明源頭的古希臘文明的親緣性,將日本與西方現代化國家并立,并作為在東亞推行殖民統治的依據;最后,通過區分完美的古希臘文明和趨于異化的現代西方文明,將與古希臘有親緣關系的日本文明塑造為人類文明的未來。
在講述了日本與古希臘在近代的文化糾葛后,作者對這段關系又是什么態度呢?這可以從書的副標題中窺探一二。這本書的副標題是“文化與占有”,其中的“文化”一詞無須過多解釋,重點在“占有”上面,這個詞的含義并不是一目了然的,作者在書中也重點澄清了法語中“占有”的意思。法語中的“占有”有兩種類型。第一種是主體支配客體、占有客體,將其同化直至二者融為一體。這種占有的例子就是獵人捕獲獵物,然后把獵物吃掉。第二種占有的動作和第一種相反,是指主體受到外力控制,被迫遵循后者的行為邏輯。比如,人被饑餓、欲望或魔鬼占有,是一種被動性的體驗。在作者看來,日本對古希臘的占有就是兼有這兩重意涵,既有了解古希臘文化的主觀意愿,也被古希臘的魅力吸引。
通過區分“占有”的這兩層含義,呂康實際上將希臘- 日本的故事普遍化了。任何兩種不同的文化或文明在接觸后都會發生這雙重意義的占有關系,并且在占有之后,也并不會將自己完全變成另外一種模樣。對于日本來說,無論是先前對于儒學、佛教的接受,還是對現代西方以及古希臘文明的接受,都有著自己的遴選標準和獨特的旨趣。日本戰后著名的思想史家丸山真男就曾對日本接受外來思想有過精辟的論斷,他說外來思想一旦傳入日本,就會受到修正,而不是其原本文獻的內容。
丸山真男的這個觀察非常精準。舉一個藝術史方面的例子,徐小虎在《南畫的形成》一書中注意到,鐮倉時代的日本進口了大量的中國水墨畫,但是當時日本人的審美旨趣與中國文人大相徑庭。中國人認為的逸品風格已變成干的和線性的,而日本所認定的崇高放逸的逸格則是潮濕、非線性渲染的簡化水墨,這就導致日本人當時最喜愛的畫家是牧溪和梁楷,而這二人在中國難入主流,甚至梁楷還被稱為“梁瘋子”。在對古希臘的接受上,呂康也有類似的觀察。在全書的最后,呂康提到二0一六年在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的一次規模宏大的古希臘文化展,他注意到這個展的展品選擇和盧浮宮能看到的古希臘完全不同,東京展覽上的展品普遍小巧、形狀不規則但做工精細,人的要素在展品中不明顯,展品中多蔬菜和動物樣式的浮雕。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展品也都是真實的古希臘,只不過是經過日本修正挑選過后的古希臘。由此,我們不免會想到,對于不同文化的交融和接受,恰恰是在這種修正中才能看出文化內部較為穩定的部分以及文化間的差異。
如果說日本人眼中的古希臘和法國人眼中的古希臘是不同的,那么古希臘自身就是充滿差異的,并沒有唯一的古希臘。但是日本從十九世紀開始與古希臘的糾葛卻一直在塑造承擔著大寫的文明地位的古希臘。呂康清醒地診斷出這種獨一性的原因,即日本人在學習古希臘知識時,一方面在與西方國家斗爭,一方面在與中國和韓國斗爭。這種斗爭背后的精神動機就是:“他們渴望與‘文明’建立聯系,渴望與唯一的精神始祖建立聯系。想象自己占有‘一’(Un),這是人類思想的一種歷史形態。”通過將“文明”唯一化,不同的政治體就在歷史中爭奪那唯一文明的現實擔當者,而這恰恰是二十世紀人類文明災難的深層原因。
毫無疑問,日本與古希臘的關系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參照案例,日本最初通過現代西方的文本和資源接觸到古希臘文化,但從十九世紀開始,日本與西方的和諧關系很快就轉成了對抗關系,現代西方文明不再被奉為圭臬,“二戰”后的日本學界心態更為平和,能自主地進行西洋古典學研究并成為世界學術共同體的一部分。經過幾個世紀的曲折歷程,日本的古今中西問題已經不再急迫。而在經歷了對西方文明的漫長認知后,中國開始出現西方古典學熱潮,不過,中國和古希臘如何建立“占有”關系仍待觀察。這個時候,我們就更應該注意呂康的提醒:“在占有關系中,分裂先于統一,‘二’在‘一’之前。盡管人們強烈地、殷切地追求統一,但這一追求并不會掩蓋最初的多樣性。”因為,不僅兩種主體之間存在著無法克服的隔閡,每種主體自己也是多樣而不可化約的。將任何一種具體文明確立為“唯一真正的文明”的努力都包含著對“文明”的雙重暴政,那既消除該文明內部的多樣性,也將其他文明打上野蠻的標簽。
(《希臘之日本:文化與占有》,[法]米夏埃爾·呂康著,劉成富、姜燕、陳茗鈺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二0二四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