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會過蕭索與炎涼,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才這般明朗、清晰。
冬日的田野,顆粒歸倉,生息潛藏,顯得寂寥空曠。風自由飛翔,聲音和姿勢有些冷肅,像細細的針簽刺著肌膚,有絲絲的痛。我不由得系上圍巾,繼續愉快前行,去赴一場久違的與野菊花的約會。
坡地田間阡陌蜿蜒,腳步也隨之高高低低,一步一步踏出歌的韻律。“快看,野菊花啊,多明亮的顏色,真美!”同伴奔跑起來,還不忘舉著手機拍視頻。
還是那片野菊花,只是不知道它們還記不記得我。
我童年時,就有了這片野菊花盛開的山坡。那時每當霜降過后,田里的農事基本忙完,稍事休閑的母親會在一個晴朗的天氣,拿籃子,邀左鄰右舍的嬸子大娘來這片坡地采野菊花,也帶上了我這個“小尾巴”。
那時我體力尚弱,走一段后,嬸子大娘還有母親得輪流背我一段,才能到達野菊花盛開的山坡。我走的路最少,卻總是第一個跑進野菊花叢。燦爛的野菊花朵朵仰著小臉映著太陽,發出暖暖的暈光。我和它們比身高,它們矮了,我就高了;它們高了,我就踮起腳尖再踮起腳尖。嬸子大娘呵呵笑我:“這好勝的丫頭哦。”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我還沒和野菊花玩夠,每個人籃子里就塞得滿滿當當的了。母親喊我:“妞兒,走,該回家了。”我不想回家,蹲下身藏進野菊花叢里。母親不再喊我,悄無聲息走到我面前,嚇得我小心臟一陣亂跳,像兔子一樣逃脫,和母親互相追逐嬉鬧一陣才肯回去。
母親把野菊花擇洗干凈,一部分要做成菊花茶。鍋里加水燒沸,放入野菊花,母親說這叫“殺青”。野菊花在鍋里翻滾一會兒,母親就撈出野菊花放在篦子上瀝水曬干,曬干的野菊花顯得有些凌亂瘦削,但依舊金黃燦爛。放一兩朵在水杯里,倒入沸騰的開水,野菊花在水杯里上下翻飛,等漸漸安穩下來,茶香早已惹得母親不顧水燙,吹著氣喝得心滿意足。
另一部分野菊花就直接攤在席子上晾曬,曬干后,母親把它們裝進枕芯里,枕著裝滿野菊花的枕頭,連夢都是香的。接下來的整個冬天,我都在野菊花淡淡的香味里入睡與醒來。冬寒冷峻逼人,而枕畔細香盈滿心神,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兒。
先到達野菊花坡地的同伴大聲呼喊我們:“你們快點啊,太美了!真是太美了!”我們的腳步快起來,急切而溫柔地踏入野菊花叢里。野菊花還是我在童年時看到的那樣明媚,它們漾動著笑臉,仿佛在說:“想來就盡管來,我一直都在。”于我,忽然有熱淚盈眶的感覺。
一朵朵野菊花,自由燦爛地開在這清冷蕭瑟的冬日。細長孱弱的藤上頂著紐扣似的花朵,像一個句號,也像一枚小小的圓月,閃耀著美麗和圓滿,也暗含著離別和惆悵。
冬風凜冽,找不到幾絲殘存的溫度,也看不到幾抹原野遺留的生機。偶爾幾片落葉,隨風飛奔著,去向一個不可知的遠方……
這片野菊花,在曠野里顯得有些招搖,卻又那般從容。這個季節,還有誰能比它們綻放得更加燦爛呢?
不久后,嚴冬就要到來,或許它們沒有結成果實就會凋萎,但已經綻放過一次,沒有辜負自己,就沒了遺憾。
歸去的路上頻頻回望著野菊花,它們依舊仰著笑臉,那紐扣似的花如一朵朵小小的火焰,鋪展成屬于它們的最獨特、最絢麗多彩的春天。體會過蕭索與炎涼,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才這般明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