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定罪污點”是指有罪判決對罪犯產生的額外負擔與“污名化”效應,這一“污點”往往借助犯罪記錄的方式得以呈現。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確立的犯罪記錄制度,被認為有利于司法機關評估罪犯的風險、公共行政部門維護國家聲譽、私營企業規避經營風險等。但是,“定罪污點”在刑事司法中直接影響了法官的刑罰裁量,嚴重阻礙了犯罪人的就業基本權利。從犯罪學視角來看,這種額外負擔與污名化不利于有前科者的再社會化。對此,有必要考慮整合刑法理論和犯罪學知識,發展出一套內在融貫的犯罪記錄制度。一方面,不能僅根據刑法預防目的證成犯罪記錄制度的合法性,實證研究表明將刪除犯罪記錄視作“用橡皮擦去定罪污點”的做法并不能實現犯罪預防,而應從復權與再社會化的角度,根據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與法學理論展開更為充分的探討。另一方面,應賦予主審法官將有罪判決載入犯罪記錄的裁量權力,并適當限制私營企業、公共行政部門及司法機關對犯罪記錄的查閱。
關鍵詞:“定罪污點” 附隨后果 犯罪記錄 再社會化
中圖分類號:D917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2097-0749.2025.01.05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本文原文Christine Morgenstern, The “Stain of Conviction”-Penal Theory, Fundamental Rights and Criminal Records in Germany載于Sonja Meijer, Harry Annison Ailbhe O’ Loughlin eds., Fundamental Rights and Legal Consequences of Criminal Conviction, Hart Publishing, 2019, pp. 65~86。文章的翻譯與發表已獲作者授權,摘要與關鍵詞為譯者補充。
一、引言
案例1:A(21歲)因傷害行為被定罪,并被科處2100歐元罰金(日罰金30歐元,共計70日)。后經公訴人上訴,A的刑罰被改判為3600歐元罰金(日罰金30歐元,共計120日)。在不法行為發生到被定罪處刑期間,A取得了技工資格,并且極有可能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A認為,新判決明顯加重了懲罰,并嚴重妨礙了他日后的生活,因為所有超過90日的刑罰(無論罰金還是有期徒刑)都將被記錄到犯罪情況證明書中(Führungszeugnis)(紐倫堡地區法院,2006年8月30日)。
案例2:B(23歲)被指控入室盜竊,B在夜間闖入被害人家中,并盜竊了價值3000歐元的財物。B兩年前被判處緩刑,目前仍處于失業狀態,與父母居住在一起。公訴人申請對B審前拘留。〔 1 〕
案例3:C是一家金融服務公司的銷售代表,他之前兩次被定罪,涉及1993年與1995年之間的幾項詐騙罪罪名。在1997年受雇時,他并未被要求出示無犯罪情況說明書。2001年,C向客戶承諾了一筆回報可觀的投資,并取得了一筆資金,但最終并未歸還。2007年,該客戶要求公司賠償損失,并認為公司未盡到對客戶財產的保護義務,因為其未要求C提供無犯罪情況證明書(德國聯邦憲法法院,2013年3月13日)。
案例4:E自2008年起,在一家公共企業擔任公共浴室的服務員。2012年,他的雇主要求其提供一份所謂的“擴展性犯罪情況證明書”。自2009年起,所有雇員與兒童有接觸的企業都必須這么做。相關立法是保護兒童免受性侵害的一個部分。該證明書披露了E觸犯的輕微的毒品犯罪和傷害犯罪,在這兩起案件中,E被判處了高額的日罰金。由于E的雇主解雇了他,E向勞動法庭提出了裁決申請(科特布斯勞動法庭,2013年5月30日)。
這些德國案例揭示了有前科者在法律與社會中將面臨的多重問題,它們涉及不同的法律領域,在判決中往往關涉刑事法庭、行政法庭與民事法庭。本文將通過這些案例,探討定罪量刑及其后果將會如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持續影響罪犯的生活。結合刑事司法與人權保障的視角,本文認為國家需要對有罪判決的后果負責,并且應當消除計劃外的與不合法的后果。因此,必須闡明在聯邦中央登記冊(Bundeszentralregister),以及作為其組成部分的犯罪記錄說明(Bundeszentralregisterauszug)與犯罪情況證明書等文件中,記錄人們既往有罪判決的目的與合法性。在此背景下,德國的立法、學理及其歷史發展將受到仔細審視,這有助于人們理解有前科者的公民角色是如何被形塑的,不僅僅從刑法理論的角度,還包括更加廣泛的隱私保護問題。本文結論部分對此進行了分析,并提出了一個更可能被接受的犯罪記錄方法。對研究深度與理論化程度尚不充分的前科問題,基于德國相關立法、學理與現有學術文獻〔 1 〕 ,本文展示了一種教義學的研究路徑。專注于前科問題的學術文獻在德國并不多見,無論是與勞動法有關的〔 2 〕 ,還是與數據保護法有關的?!?3 〕 除此之外,也沒有專門的犯罪學研究或刑罰學研究。因此,本文也歡迎更多的學者探討有罪判決的后果問題。
二、了解定罪——誰聲稱獲利,為什么?
(一)執法機構與司法機關:評估罪犯
建立普遍犯罪記錄的首要原因是為司法機關服務——法官應當能夠根據一個人以前的行為進行定罪量刑?!?4 〕 這似乎是不言自明的,無論學者還是司法從業者都不會在文獻中進一步探討犯罪記錄問題?!?5 〕 事實上,德國《刑法典》第46條第(2)款要求:“法院裁量時,應衡量有利與不利行為人之情狀。尤應注意下列事項……行為人之既往生活,行為人人格與經濟關系?!?/p>
因此,行為人的前科是法律明確規定的量刑情節之一。不過,法律并未提及“以前的記錄”或“以前的定罪”,而是更籠統地概括了行為人既往的所有相關情況。除了量刑階段,先前的定罪對預審的決定也有影響。就法官預審問題〔 1 〕 ,一個比較研究項目通過案例2,向法官、檢察官與辯護律師展示了虛構但貼近現實的場景。〔 2 〕 在整體抽樣和德國分組樣本中,許多受采訪者都認為,由于以前的定罪,新的行為應被判處有期徒刑?!?3 〕 在這一評估中,其他事實或者未來可能進行的調查都未起到類似作用。在大多數情形中,采訪者試圖澄清當前的不法行為與先前的定罪是否屬于同一類型的犯罪(我們對可能的質疑保持開放立場),但只有部分受采訪者接受了這一假設的前提。
然而,應當指出的是,由于犯罪記錄對刑罰裁量很重要,德國《刑法典》第46條第(1)款不僅要求量刑應當以行為人的責任為基礎,還要考慮刑罰對行為人在社會中未來生活的影響。在案例1中,法院強調,任何不考慮犯罪記錄對犯罪人未來生活(潛在的就業機會)之可能影響的定罪或量刑是有缺陷的?!?4 〕
這些關于刑事司法之要求的事例并非詳盡無遺——當然,以前的定罪在風險預測中起著重要作用:在刑罰裁量中,當評估行為人的風險或者判斷是否適用緩刑、假釋時,有關機關都會將以前的定罪作為這些決定的考量因素。德國《刑法典》第56條、第57a條、第58條規定,在適用緩刑或者假釋時,應考慮行為人過去的生活,而此處,以前的定罪起著重要作用?!?5 〕
(二)公共行政部門:維護國家聲譽
公共行政部門也非常關心犯罪記錄,特別是涉及公共執照、移民、醫師執照或者攜帶武器等問題時。此外,公務員候選人的過去,被認為在評估其可靠性、可信度和減少公共風險等方面非常重要。〔 6 〕
此外,涉及公共行政部門的合法性與聲譽時,公民過去的行為被認為非常重要,因為這些行為已被當局以某種方式認定為違法。在博士資格考試等特殊情況下(慕尼黑行政法院,2011年1月17日),一些州立大學要求學生提供(無)犯罪情況證明書?!?1 〕 出于同樣的原因,作為雇主的公共行政部門也會有特殊要求,特別是當公民申請成為公務員時——即使是極其輕微的犯罪行為也可能影響其個人申請資格(柏林—勃蘭登堡地區勞動法院,2017年3月31日,偽造地鐵票的人將不能取得教師資格,因為教師“必須成為認真對待法律的榜樣”)。
(三)私人雇主或者其他私人團體:規避風險
在刑事法庭之外,有關行為人前科最為重要的領域是就業。人們普遍認為,雇主必須了解雇員的過去,以便評估其誠信度與忠誠度。當雇主與雇員即將簽訂一份長期合同時,這種經濟利益考量一般被認為是合法的。這一選擇的過程被認為是雇主將面臨的固有“風險”——當選擇錯誤的雇員時(能力差、效率低或者不誠實),企業將面臨虧損風險?!?2 〕 雇主甚至可能認為有義務詢問應聘者的犯罪記錄,即從應聘者以前的犯罪被官方記載這一事實,推斷出這種詢問是識別風險的重要途徑,否則當局就不會保留他們的記錄?!?3 〕 這在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社會法院最近的一項裁判中得到了回應,該裁判認為有必要考慮前科:“否則,這些旨在防止潛在的(公共或私人)雇主因雇員的前科受到物質損害或者其他損害的條文,就明顯失去了意義(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社會法院,2015年7月13日)?!?/p>
雖然前科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一個人的個性、工作質量、忠誠度或者未來的舉止尚不可知,但許多學者與法律從業者只是簡單地認為前科對這些方面確有影響,特別是在經濟犯罪方面。〔 4 〕 犯罪情況證明書被描述為一種規避風險的“直白的、易操作和可靠的工具(瑙姆堡州高等法院,2014年3月28日)”。當一名被判處商業詐騙罪的年輕人在獲釋后申請職業再培訓資金時(這通常是可以獲得的),有關當局拒絕了他的請求,并認為“商業詐騙罪的前科會讓人產生消極的假設,即他不會可靠地履行作為汽車銷售員的合同,因為這個職位涉及處理大筆資金并且與潛在的消費者直接接觸,這些消費依賴于銷售者的正直、可靠與行業中的聲譽。毋寧說,根據法院的裁判,潛在雇主雇傭這個年輕人的可能性趨近于零(瑙姆堡州高等法院,2014年3月28日)”。
就雇員對第三方的不法行為,雇主應否承擔責任是另外一個問題。2019年止,這一規定(僅)適用于從事投資業務或者處理其他金融交易業務的雇主。如本文案例3所示,法院認為金融公司違反了其對客戶的保護義務,因為其未要求雇員提供犯罪情況證明書,因而不了解該雇員的詐騙罪前科。金融公司雇傭有此類犯罪記錄的人會違反保護義務,如果不了解這一點,公司可能會認為這是一個合格的候選人——這肯定會阻止絕大多數公司冒這個風險。〔 1 〕 鼓勵所有金融公司盡可能在法律上做好有無犯罪記錄的背景調查的手冊與評論,秉持了這樣一種理念,即有前科者不應被雇用。〔 2 〕
在招聘過程中未要求提供犯罪情況證明書,也可能使公司無法從保險公司獲得賠償,公司員工竊取公司(法蘭克福高等法院,2000年6月7日)或者第三人財物的大量案例證明了這一點。在卡車司機案中,雇主辯稱,他之所以未要求卡車司機出示犯罪情況證明書,是因為他在招聘中主要根據其對候選人的個人印象,他想給每個人一個機會。法院未接受這一說法,認為該雇主在保險單項下的職責中存在過失(薩爾州高等法院,2005年7月13日)。
當合同的簽訂依賴于雙方之間一定的信任程度時,例如出租人與承租人之間,私營雇主會更加重視一個人的既往經歷。盡管出租人要求承租人出示犯罪情況證明書并不合法,但這似乎在現實中是常見做法,承租人也顯然會按照出租人的要求行事。這一推斷是基于對互聯網中有關信息的研究,其中有許多租賃的內容記載了這類請求,包括一位專門研究房屋租賃法的律師為出租人做的介紹。人們承認出租人無權要求承租人出示犯罪情況證明書,但由于“出租人并無義務出租房屋……當出租人出租房屋時,通常會要求承租人出示犯罪情況證明書”?!?3 〕
(四)公眾關注與學術研究
公眾對前科也很好奇,因而定罪成為關注點。對既往罪行的媒體報道與其他報告是對公眾需求的回應。在這里,聯邦憲法法院和其他法院一直在系列案件中(聯邦憲法法院,2006年1月24日,2007年3月12日;法蘭克福高等法院,2016年5月25日)探討兩種基本權利之間的相互沖突——一方面是公眾的言論自由權利,另一方面是犯罪人服刑后渴望獨處的個人權利。這些判例嚴格限制了媒體對罪犯的公布與對犯罪細節的報道。就本文的研究而言,重點在于法院觀點的根據是聯邦中央登記冊中犯罪記錄的立法框架與公布、刪除此類信息的法律規則。
最后,犯罪學家與刑罰學家也關心犯罪記錄。再次定罪的數據統計〔 1 〕 尤其依賴于聯邦中央登記冊,其他學術研究也依賴于該登記冊,學者亦可對其申請訪問?!?2 〕
(五)“定罪污點”與罪犯的地位:不可靠、不可信與危險?
從有犯罪記錄者的角度總結本部分時,犯罪記錄的重大影響是顯而易見的:被描述為“因記錄而污名化”〔 3 〕 ,或者“對偏見的確認”〔 4 〕 ,在貝克爾式犯罪學視角下,犯罪記錄中的條目都是真實的社會標簽?!?5 〕 德國刑法與法學理論有時使用“定罪污點”(Strafmakel)這個術語。雖然這一表述歷史悠久,只在一個特殊規定中存在過,但它可以指出將犯罪記錄普遍界定為“刑事污點”的目的。少年法庭法官可以對少年犯宣布所謂的“消除定罪污點”(德國《少年法院法》第97條、第100條),這會使犯罪記錄被提前刪除。對此,青少年必須證明自己有“完整的”“正直的”人格,并且表現出“無可指摘的行為”。法律的措辭表明,這意味著過一種守法的生活,但是司法實踐中鮮有法官將其作為消除犯罪記錄的先決條件。對本文的研究而言,值得注意的是“定罪污點”的事實與“無可指摘的行為”之間的鮮明對比,對這種犯罪記錄的提前消除需要某些優秀的品格。〔 6 〕
綜上所述,只要“定罪污點”還存在,它就會產生嚴重后果。在新的刑事程序中,被告人會發現,“定罪污點”既影響預審決定(案例2),也影響刑罰裁量。在這兩種情形中,前科可能會直接導致人們做出再犯罪風險的判斷——即行為人是危險的。一旦服刑或被假釋,這種污名就會讓罪犯在監獄外的生活步履維艱:“找工作和租房變得更加困難,因為被定罪的事實似乎令人信服地表明,罪犯既不可靠,也不值得信任?!毙淌路ㄍズ蛣趧臃ㄍブ辽僭谝欢ǔ潭壬峡剂苛诉@種不利影響:法官在宣告刑罰(刑事法庭)時會考慮這一點,并且會限制勞動者披露前科的義務(勞動法庭)。如案例1和案例4所示,申請人的索賠得到了支持。只涉及“定罪污點”邊緣效應的其他法庭則不那么敏感,如案例3所示,這些法庭明確認為,有前科的人應被視為一種應被規避的風險。正如1971年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FCCRA)所表明的那樣,州政府意識到了這一問題,并試圖通過提供訪問登記冊及其內容的更多信息來減輕與控制這些風險。這些內容將在下一部分具體展開。
三、德國的犯罪記錄制度
(一)犯罪記錄的歷史背景與目的
有關收集和登記個人犯罪背景資料的法律規定可追溯至19世紀后期。追隨法國的立法例〔 1 〕 ,德國于1882年通過了《登記法》,這部法律有關犯罪記錄的規定,是為了幫助刑事司法系統與行政機關就某些許可做出決定。私主體無法獲得這一犯罪記錄(但可要求警方發布行為準則)。犯罪記錄并無時間期限,也不會有正式的撤銷程序。雖然并無明確目的,但是作為一種人們自愿接受的威懾方式,犯罪記錄的污名化效應得到了認可?!?2 〕 1919年,在魏瑪共和國早期的自由主義改革期間通過了德國《刪除犯罪記錄法》(Straftilgungsgesetz)。這部法律的立法旨趣如下:“在刑罰執行完畢后,正因為服刑,犯罪人只發現了緊閉的門。盡管他做出了誠實的努力,卻一次又一次遭到公眾蔑視的懲罰,他的正常生活被嚴重阻礙,因為他曾經犯罪并受到懲罰。最終,他失去了找到體面生活的希望與動力,并重新回到犯罪的道路上。”〔 3 〕
上述這段摘錄表明,立法者將犯罪記錄與懲罰本身聯系起來,并且反映了社會公眾對犯罪人回歸社會的有限意愿。這部法律呼吁更加寬容的社區環境,并且引入限制與刪除犯罪記錄的規定。
1972年,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生效。立法者認為,“刑事司法系統中,再社會化的理念越發具有影響力”,這一理念的成功不僅取決于刑罰的執行方式,“同樣取決于有關犯罪記錄的立法”。〔 1 〕 因此,該法律旨在“平衡個人的隱私利益與公共利益,以保護社會免受無視法律秩序的人的不法侵害”。在一本知名的刑事司法期刊上,新制定的法律引發了一場有趣的爭論。哈夫克(Haffke)作為主角之一,其文章已被多次引用。他的主要論點和批評是根基性的:在規定犯罪記錄的后果之前,應當厘清定罪污點的概念,沒有做到這一點,犯罪記錄就缺乏合法性。沒有意外的是,這一批評遭到了拒絕,拒絕理由是有關犯罪記錄的立法并不能解決公眾偏見問題,而準確的犯罪記錄對所有預測性的裁判而言是必不可少的。有學者認為,只要犯罪記錄收集正確,“前科至少可以(為新的裁判)提供一個精確的基礎”。〔 2 〕 不過,這一爭論在德國刑法理論中再也沒有被提及。
1998年,刑事立法經歷了一系列變革,主要集中于對性犯罪者采取更為嚴厲的制裁,這也影響了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自2009年起,在雇員與兒童有接觸的地區,所有雇主都有義務要求雇員與應聘者提供犯罪情況證明書,并對之進行審查(參見案例4)。
(二)犯罪記錄的訪問方式
不受限制的記錄主要用于刑事司法系統與某些行政程序(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第41條)。因此,法院、公訴機關、監獄管理部門、警察與稅務機關的刑事調查部門,以及處理特別敏感領域(移民、私人安保、藥物、輻射防護以及飛行安全)的專門管理機構,都可以要求所謂的“記錄聲明”。
任何個人都無權查閱完整的犯罪記錄,從技術層面來說,人們仍然是其信息的“主人”,因為只有他/她在有需要時才能申請查閱犯罪情況證明書。必須區分兩種類型的證明書:一種是私主體的證明書,另一種是公共單位或負責不同領域許可證頒發的行政機構的證明書。根據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第32條,在12個不同類型的犯罪中,犯罪記錄將不被記載到證明書中。2019年,最重要的規定是關于日罰金和短期有期徒刑的:如果沒有其他犯罪記錄,將不記載90日以下的日罰金或者3個月以下的有期徒刑。對犯罪情況證明書所載項目的限制適用于青少年:只有兩年以上未宣告緩刑的有期徒刑才會被記載。這一限制也適用于正在接受治療的吸毒者。除此之外,其他事項應被記入犯罪情況證明書中。
就像案例1那樣,法官在作出裁判時必須考慮這些法律規定,特別是必須考慮90日的時限。這些規定的另一個重要意義是,應聘者在法律層面只需披露犯罪情況證明書中所載的內容(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第53條)。
個人(“私人”)的犯罪情況證明書只會被發給提出申請的人。目前尚不清楚,未來的雇主在什么情況下會向雇員詢問前科。一般而言,法學理論認為,“對個人誠信不可或缺的職位招聘中”,這樣的詢問是可以接受的。勞動法庭已經在大量判例(聯邦勞動法院,1999年5月20日;聯邦勞動法院,2014年3月20日)中證明了這一點〔 1 〕 ,將雇主對前科的詢問限定于與特定工作直接相關的犯罪。例如,與卡車司機職位相關的交通犯罪,與出納員職位相關的財產犯罪等等。在這些情形中,對可能影響特定工作履行的既往犯罪,應聘者必須如實說明犯罪記錄,否則,將被認為違反前合同義務,雇主有權利立刻解雇員工。應當指出的是,雇主原則上不得要求查閱犯罪情況證明書本身,因為證明書中可能記載其他不相關的犯罪。這一限制由勞動法庭制定,考慮了聯邦憲法法院對德國《基本法》第2條(隱私)的解釋。然而,只要證明書存在,雇主就有可能查閱它并注意到其中記載的所有內容,因為雇主相對于雇員往往具有實力上的優勢地位。
對任何與兒童有關的工作場所,都有可能看到官方頒發的所謂“擴展性犯罪情況證明書”。自2010年起,根據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第30a條與德國《社會法典》第72a條,兒童保育、青年福利機構、學校、青年體育與休閑的所有經營者都被要求提供這種犯罪情況證明書,包括這些領域中的兒童足球教練、童子軍領袖和其他志愿工作人員,這將導致相關人員群體幾乎難以管理。盡管禁止雇傭有前科的人員只涉及性犯罪者和某些其他嚴重罪行,但擴大的犯罪情況證明書使得其他犯罪記錄可見,從而削弱了法學理論層面對隱私權的保護。同樣,法院試圖限制雇主的權力和潛在的濫用行為:在案例4中,勞動法院裁定,前科并不是解雇雇員的理由,除非犯罪性質本身或者其影響了雇員的實際工作,雇主才有理由這么做。因而案例4中,申請人重新獲得了工作。
為了避免雇主知道這些法律層面與工作無關的犯罪,雇主們與一些學者經常要求設置一種所謂的“雇主版犯罪情況證明書”?!?2 〕 這種證明書將提供給可能的雇主查閱,特別是為了執行有關防治經濟犯罪的合規方案,而且其只包括與職位相關的內容。這種思路將賦予登記機關巨大的界定權力,但同時也使其承擔額外的巨大工作量,因而目前尚無這樣的改革計劃。第三種用于公共領域的犯罪情況證明書是向政府有關部門提交的,只有相關人員可以申請查閱,但證明書會被直接發送給政府有關部門。與私人證明書相比,該證明書的限制條件更少,以便有關部門評估申請商業許可證者或者希望被公共機構(包括大學)雇傭者是否合適。盡管前科與工作場所要求之間的相互關聯是模糊的,但這些規定的范圍相當廣泛,對公共機構較為有利?!?1 〕
(三)刪除犯罪記錄——聯邦登記部門作為“去污劑”
“刪除技術”在登記行為本身與犯罪情況證明書之間有所不同。〔 2 〕 這項立法建立了一個漸進的截止日期制度。第一,若記錄期屆滿,有罪判決不得再記入犯罪情況證明書。第二,在勾銷期限屆滿后,有罪判決不能再被適用,并最終從登記冊中完全刪除(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第34條、第46條)。新的有罪判決會導致犯罪記錄期限的暫時停止或者對犯罪人既往輕微犯罪的重新考量,這對有前科者的再社會化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同樣,某些優待僅適用于青少年和吸毒成癮者,對性犯罪者則適用更為嚴格的規定。
犯罪記錄的部分刪除條目與人的年老或死亡有關,其他措施則是基于(一定期限內)沒有再被定罪。對刑滿釋放者而言,最重要的規定可能是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第33條:“期限屆滿后,有罪判決不再被記入行為表現評定證明:被判處1年以下緩刑,滿3年;其他情況,滿5年;因性犯罪被判處1年以上自由刑,滿10年。”
該期限自判決之日起計算,并根據各自的刑期延長,如果被判處無期徒刑并且適用假釋,此種延長至少是20年。只有沒有再被定罪及所有判決已執行完畢的情況下,屆滿的期限才會生效。如果行為表現評定證明中記載了多項有罪判決時,將根據最后的有罪判決確定屆滿日期。
只有經過較長的時間,通常是上述期限的3倍,有前科者才能獲得完全的寬恕,即有罪判決不能再適用于任何刑事或其他法律事項。具體而言,這些期限是:“90日以下的罰金刑(登記冊上未載有其他自由刑;幾次數額較低的罰金是無關緊要的),3個月以下的自由刑,1年以下的青少年自由刑(緩刑為2年),滿5年;1年以下的自由刑(宣告緩刑),未成年人被判處的其他自由刑,滿10年;因性犯罪被判處1年以上的自由刑,滿20年;其他所有情形,滿15年?!?/p>
只有少數條件苛刻的情形能夠避免這些嚴格適用的期限,它們取決于有關人員的具體請求,且極少被采用?!?1 〕
四、德國刑法理論與基本權利
如上所述,有罪判決會對罪犯產生額外負擔與污名化效應。因此,有必要思考這一發現如何適用于更為一般的刑法理論,在此之前,有必要探討德國刑法理論如何探討這個問題。
德國《刑法典》第46條第(1)款規定了量刑的基本框架:“刑罰之裁量應以行為人之責任為基礎,并應審酌刑罰對行為人在社會中未來生活之影響。”“遵守法律秩序”也可能發揮作用(德國《刑法典》第46條、第47條)。在德國刑法理論中,這被視為一種實用主義的量刑原則,并結合過去常被視為無法調和的兩種路徑:報應主義和預防主義?!?2 〕 責任原則是刑法歸責的基礎(懲罰的根據),其根植于對人類尊嚴與人格自主的保障。〔 3 〕 作為刑罰理論的報應性要素,它用于滿足正義的要求,并影響量刑決定,因為責任原則劃定了刑罰上限。〔 4 〕 責任原則的限制作用,旨在防止以超出罪責的界限實現刑罰威懾與改造的目的(德國聯邦憲法法院,1987年4月10日)。德國《刑法典》第46條中提到的刑罰的“效果”,包括特殊預防的所有可能方面,并兼顧了經驗視角,即犯罪人的個性和(犯罪)需求。〔 5 〕 此外,法院也會考慮較為特殊的影響,例如,《移民法》對外國人判處自由刑的影響?!?6 〕 在刑罰執行階段,追求的唯一目標應當是特殊預防,即關注罪犯重新融入社會或者再社會化。〔 1 〕
然而,再社會化概念能否成功,關鍵并不在于刑罰理論或刑事政策,而在于20世紀70年代德國聯邦憲法法院的一些裁判。首先,德國聯邦憲法法院強調法律層面被定罪者公民身份的完整性,因為人們的公民權利只能在制裁的必要范圍內受到限制,且必須符合法律規定。并且,基于所謂的“特別權力關系”(besonderes Gewaltverh?ltnis)對被定罪者的公民權利進行限制也是違憲的(德國聯邦憲法法院,1972年3月14日)。〔 2 〕
1973年,德國聯邦憲法法院承認再社會化權利是憲法權利保護的組成部分,其源于人格尊嚴和自由發展人格的權利(德國《基本法》第1條、第2條),以及國家有義務幫助需要社會援助的群體(福利國家原則)。因此,從憲法角度來看,公民既享有不受國家侵擾的消極權利,也享有得到國家幫助的積極權利。
德國聯邦憲法法院發展這項權利的場合是罪犯服刑后的情況。一家電視運營商計劃拍攝一部某個重大犯罪的紀錄片,其中包括公布一名即將被釋放的罪犯的姓名和照片。在判決書中,法院指出:“從罪犯角度來看,重新融入社會的興趣在于德國《基本法》第1條與第2條賦予它的憲法權利。從社會角度來看,社會國原則要求公共部門關心與幫助因弱勢、過錯、無能力或社會劣勢而在社會發展中受到不利影響的群體。囚犯和曾經的囚犯也屬于這一群體。尤其重要的是再社會化服務對社會本身的保護:罪犯不會再犯罪符合社會利益……不僅罪犯必須做好重回自由社會的準備,社會也應當做好準備迎接罪犯(德國聯邦憲法法院判例集,1973年6月5日)。”
雖然德國聯邦憲法法院進一步將這種再社會化塑造成一種國家幫助式的積極權利,包括自由刑的執行(包括生命刑)、監獄條件、監獄勞動報酬、監獄休假等,但這仍然會對所有案件中罪犯獨處權利行使產生重大影響。例如,本文第二部分第(四)小節的媒體報道,就是以此為基礎的。
此外,關于個人敏感信息的披露,德國聯邦憲法法院創設的另一個概念與之相關,即“信息自決權”(informationelle Selbstbestimmung)。1983年德國人口普查收集個人信息期間,德國聯邦憲法法院的裁判創設了這一術語,其認為:“在現代數據處理的背景下,保護個人信息不受無限制收集、存儲、使用和被披露的權利被包含在德國憲法的基本權利當中。這項基本權利賦予公民在有能力的前提下,決定個人信息的披露與使用。只有在絕對公共利益面前,才能對這種信息自決權進行限制(德國聯邦憲法法院,1983年12月15日)?!?/p>
五、犯罪學視角:既往行為、累犯與再社會化的阻礙
犯罪學家可以嘗試回答的第一個問題是,對前科的犯罪學調查結果,包括其預測價值和對犯罪人重新融入社會的(消極)影響。
長期以來,德國對前科合法性的探討(以及預測工具)或多或少忽視了實證研究的解釋力與可靠性。〔 1 〕 這方面的質疑長期存在,并導致廢除了有關累犯的一項規定,即要求法官應當在某些案件中將累犯視為加重情節?!?2 〕
同時,生命歷程犯罪學中也有許多研究成果,并且分3個階段展開了全國性的再定罪研究?!?3 〕 該研究根據聯邦中央登記冊中的記錄,對1994年、2003年與2007年有前科者的再犯率進行了為期三到四年的測量。該研究分析了再定罪率與罪行、量刑、前科、年齡、性別、國籍的關系。例如,通過這種研究方法,可以在觀察期內,對某些罪犯實施與之前相同或者不同犯罪的可能性作出經驗性的陳述,為犯罪預測提供必要的基準比例。此外,還可以檢視與不同刑罰相關的再定罪率。
至于在多大程度上有必要(當然,犯罪記錄可能是合法的)記錄以前的有罪判決并沒有明確的答案。然而,從整體來看,基于前科的犯罪預測并不令人信服:大多數被定罪(被判處自由刑的成年人與青少年)并在2007年從監獄釋放的人,在3年的觀察期內沒有再犯罪。只有大約36%的人被再次記入聯邦中央登記冊。在接下來的3年里,再定罪率上升到44%,再過3年,再定罪率上升到48%。〔 4 〕 大多數再犯罪發生在服刑結束后的前幾個月,沒有再犯罪的時間越長,再定罪率就越低。犯罪人再犯同一罪行,特別是對較為嚴重的犯罪類型,是例外而非一般。
鑒于預測犯罪和預防犯罪是將所有有罪判決記入登記冊的理由,而對半數以上有前科者而言,犯罪記錄對預測犯罪并無意義,因而產生了犯罪記錄不符合比例原則的質疑。當然,某些特殊群體的再定罪率較高——不包括被嚴格記錄的性犯罪者,其再定罪率只有不到30%(其中只有極少數人因再實施性犯罪而被定罪,這一比例在1%~4%之間,并取決于性犯罪的不同類型)?!?1 〕 雖然再定罪數據需要根據不同的預防目標進行更為細致的解釋,但基于前科預測犯罪的一般預設一定是站不住腳的,犯罪記錄制度及其使用的合法性需要進一步地考量。
犯罪學家可以嘗試回答的第二個問題是,在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前科在實際上對司法決定的影響有多大。在本文案例2中已經提到,預審法官認為,一個年輕盜竊者的前科預示著即將審理的案件將被加重處罰,并且前科也是決定審前拘留的重要指標。調查研究對象認為,這要么是因為前科表明其有再犯罪的風險,要么是因為被告人即將面臨的嚴厲懲罰表明其有不受審的潛逃風險。這項研究和德國的其他研究表明〔 2 〕 ,犯罪記錄在預審中影響巨大。通常而言,其他有關犯罪者個人情況的資料很少被考慮,因為相對于這些資料,犯罪情況證明書更易獲取。預審也有可能對量刑產生某種預言的效果。
犯罪學家可以嘗試回答的第三個問題是,前科對被定罪者未來生活的影響,以及雇主的態度。我們可以從沃斯納(W??ner)等人2016年的一項研究中獲得啟示,該研究關注了犯罪人重返社會階段中再社會化所面臨的障礙。顯然,無論法律如何限制,對一般不應審查前科的職位,例如公共建筑物的清潔工作,有前科者都被要求定期出示犯罪情況證明書。一旦他們出示了證明書,就會找不到或者失去這份工作?!?3 〕 這意味著,即使在更不符合職位資格的人可以找到工作的地區〔 4 〕 ,這些有前科者也不會獲得工作機會。然而早期的研究表明,當被釋放的罪犯得到有關機構支持時,其就業意愿更高。呼吁潛在雇主的“社會良知”似乎是一個很有前景的策略,例如通過某種“傘形組織”?!?5 〕 正如20世紀20年代立法者和20世紀70年代的德國聯邦憲法法院所強調的那樣,防治犯罪是再社會化的最終結果,這一過程需要公眾的支持,或者至少不要遭到公眾的反對。
六、整合刑法理論和犯罪學知識以構建融貫的犯罪記錄制度
從法社會學視角來看,基于實證研究,犯罪記錄產生的負擔與“污名化”效應是顯而易見的。從人權保護視角來看——在德國即憲法視角——犯罪記錄是一種國家干預,就像任何其他對基本權利的干涉一樣,需要證成與限定。這些觀念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人們從聯邦中央登記冊中獲取個人信息的機會,并被法院用來抑制公眾、媒體和雇主的好奇心,以及限制最終可能對有前科者再社會化所產生的不利影響。然而,從刑事司法角度來看,“犯罪記錄”這一概念本身就是不明確的。通常,人們認為其是有罪判決的“特殊后果”?!?1 〕 根據德國刑法理論,有罪判決既表達了對犯罪的“社會倫理非難”(sozialethisches Unwerturteil)〔 2 〕 ,也表達了對犯罪人的非難。根據這一解釋,犯罪記錄并不意味著強化這兩種非難〔 3 〕 ,而是刑罰的副產品。因此從表面上看,這并非刑事司法或者刑法理論需要擔心的問題。公眾對有前科者的拒斥被視為不可避免的罪惡,這可能是一個可悲的社會問題,但是“犯罪記錄與有前科者預期可能遭受的誹謗、不信任并不相關”?!?4 〕
然而,犯罪記錄已被視為刑事訴訟中的重要量刑情節。人們有時認為,基于犯罪記錄的“預警效應”,會加重行為人的罪責(盡管有先前的警告,但仍然實施了犯罪)。不過犯罪記錄通常被視為更高再犯罪風險的證據,新的裁判必須考慮到這一點?!?5 〕 如本文第五部分所述,德國《刑法典》廢除了累犯作為加重量刑情節的規定。然而批評者認為,這一規定的廢除并未解決根本問題,即法官仍會下意識將前科視為加重量刑的情節,因為德國《刑法典》第46條第(2)款至今仍是這樣被解釋的。〔 1 〕
此外,“定罪污點”幾乎未進入刑法理論的視角當中。仔細研究有關犯罪記錄的文獻,可以發現學術文獻將犯罪記錄的合法性問題描述為刑法理論的基本內容。文獻中提到,犯罪記錄具有一定的“威懾功能”〔 2 〕 ,或者對工作資格的剝奪能力——亦即,無法提供干凈的犯罪情況證明書的人,將在某些經濟領域“被阻止追求其事業”?!?3 〕 犯罪情況證明書中未被要求出示的記錄甚至被解釋為一種激勵措施或者教育措施,以引導人們不再犯罪(因為這樣一來證明書中的所有部分都將可見)——這也是一種特殊的預防目的。〔 4 〕
另一方面,在一本德國刑法的經典教科書中,在“被判刑人的再社會化”一章提出了犯罪記錄的議題。〔 5 〕 在德國,復權與再社會化具有不同的意涵〔 6 〕 ,前者關注恢復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后者關注罪犯刑滿釋放后的社會生活,特別是被釋放后是否守法的問題。不過,兩者是相互關聯的,因為后者可能依賴于前者〔 7 〕 ,耶塞克與魏根特認為從登記冊中刪除事項是復權的一個要素〔 8 〕 ,然而他們也認可了犯罪記錄產生的再社會化風險。他們要求采取3個必要步驟:第一,根據比例原則,不將輕微罪行記入犯罪情況證明書;第二,若行為人一段時間后不再犯罪,則不將罪行記入犯罪情況證明書;第三,若行為人一段時間后不再犯罪,從犯罪情況證明書中刪除有關記錄。在有關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評論中,我們發現了類似的觀點〔 9 〕 ,立法者也或多或少采納了這些觀點。
這些思考表明,犯罪記錄本身確有特殊的預防目的,犯罪記錄制度不僅認可了這種功能,還有意運用了這種功能:即刑事司法系統合法化犯罪記錄或者利用“橡皮”〔 1 〕 擦去“定罪污點”的想法是令人信服的。不難發現,應當通過德國《聯邦中央登記冊法》與法學理論對這種效果進行限制,避免其阻礙再社會化過程中積極預防目的的實現,特別是雇主查閱犯罪情況證明書的情形。
不過通常缺失的是第一步,即如何將犯罪記錄合法化并將其納入刑法理論,“‘定罪污點’可否在社會道德中證立”這一問題仍未得到充分的回應?!?2 〕 本文嘗試勾勒出一種融貫的思路。雖然犯罪記錄不是國家制裁體系中的一種裁判或者措施,但它仍是國家實施的、不可被分割的懲罰效果的一部分。根據羅克辛(Roxin)的整合方式,量刑階段追求的主要刑罰目的是“公正的懲罰”,這與犯罪行為的危害性和行為人的罪責是成比例的?!?3 〕 前科如何進入這種整合的刑罰目的是一個尚在討論的問題?!?4 〕 應當認為,前科只有對當下的不法行為產生影響時,才能影響刑罰裁量。即只有當下的不法行為與曾經的犯罪產生關聯時,才會影響量刑,例如它們屬于相似的犯罪類型。在犯罪記錄的預警效應下,再犯罪相對于初次犯罪在罪責上具有更高程度的可譴責性。不過,這種預警效應只能持續一段時間,并且限于犯罪性質具有比較可能性的情形?!?5 〕 另外一種論證再犯罪具有更高程度罪責的方法是,認為再犯罪者對法秩序持有敵對態度。
這兩種方法都必須在個案中具體判斷,并且論證難度可能比預想的高。不可否認的是,就這些研究而言,法院需要了解行為人的前科,因而可靠的犯罪記錄是必要的,但司法機關在一定期限內無限制地查閱這些犯罪記錄則是不必要的。目前的刑事司法主要關注不法行為的嚴重程度,并未考慮到有關再犯罪的研究成果。經過一段時間,不法行為與上文那種更高程度罪責之間的關聯就很難被建立起來(德國聯邦憲法法院,1979年1月16日)。因此,基于量刑考量延長犯罪記錄的查閱時限,并不能通過這種論證證明其合法性。所以,本文第一項建議是,只能在5年期限內,允許當局查閱登記冊中的全部資料。
在刑事司法系統中,第二種證明犯罪記錄正當性的理由是犯罪預防。在刑事司法系統之外,只有出于預防目的才有理由查閱犯罪記錄。在某些案件中,犯罪記錄對私營企業、公共部門或公眾之合法利益的保護不可否認。然而,基于累犯與再犯罪危險的實證研究表明,必須嚴格限制對犯罪記錄的查閱。超過50%的案件中,犯罪記錄并不能起到犯罪預防作用,因為它沒有告訴人們任何東西——即使9年之后,也沒有再被定罪。當然,對某些特殊類型的犯罪而言,犯罪記錄可能具有(有限的)預測價值。因此,需要一種區分式的制度,根據不同的犯罪者/犯罪行為,預測再次犯罪的可能性。事實上,聯邦司法局作為負責登記的機構,可能并沒有很好地完成這項工作,因為這種區分式的登記同樣具有歧視特定犯罪群體的風險。相反,這項任務應該由更為了解案件事實的法官負責。本文的第二項建議是,應當考慮一種新的犯罪記錄制度,在這種制度下,主審法官至少應對是否將犯罪記入登記冊施加一些影響?!?1 〕 此外,可以引入這樣一種規則,即應當限制雇主對犯罪情況證明書的查閱,只要證明書所載內容與防止雇主可能遭受的損害無關。這兩種策略都要求學術方面做好準備:這樣一種研究是極其必要的,即要求查閱犯罪情況證明書在多大程度上阻礙了有前科者的再社會化。例如,可以通過對緩刑犯和社區矯正機構的采訪做到這一點。
縱使法律和法學理論無法強迫社會接受和歡迎曾經犯過罪的人,但是他們絕對不應當屈服于懲罰的情緒和不合理的預防措施。德國法律在許多方面向罪犯提供了重新融入社會的途徑,但是,在將這種途徑轉化為有關犯罪記錄的整體實踐方面,德國的法律文化依舊缺乏融貫性。因此,進一步限制查閱聯邦中央登記冊中的資料是必要的。根據上述理由,這種限制不僅適用于私營企業,而且也適用于公共的行政機構——甚至刑事司法系統也不例外。
〔 1 〕 這是一項有關預審的比較法研究中提到的案例。See Hammerschick, et al., DETOUR-Towards Pretrial Detention as Ultima Ratio: Comparative Report, 2018, http://www.irks.at/detour/publications.html.
〔 1 〕 Vg1. 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 66 ff; Rebmann, Einhundert Jahre Strafregisterwesen in Deutschland, NJW 46(1983),S. 1513 ff; Veh,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Bew?hrungshilfe 46(1999), S. 111 ff; Pfeiffer, Die unbeschr?nkte Auskunft aus dem Bundeszentralregister und das Führungszeugnis, NStZ 20(2000), S. 402 ff; Christine Morgenstern, Judicial Rehabilitation in Germany-The Use of Criminal Records and the Removal of Recorded Convictions, European Journal of Probation, Vol. 3: 1, pp. 4~19(2011); Tolzmann,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onnen, Rechtsfolgen nach dem Registerrecht, in: Cornel/Kawamura-Reindl /Sonnen(Hrsg.),Handbuch der Resozialisierung, 4. Aufl., 2018, 514 ff.
〔 2 〕 Vg1. Milthaler, Das Fragerecht des Arbeitsgebers nach den Vorstrafen des Bewerbers, 2006; M?lter,überwachung und Informationsbeschaffung des Arbeitgebers, 2012.
〔 3 〕 Vg1. Wendel, Die Vorlage einer Bundeszentralregisterauskunft vor Begründung des Arbeitsverh?ltnisses,2016.
〔 4 〕 See Jean-Claude Farcy, ?Le casier judiciaire au XIXe siècle?, Bulletin du Centre d’histoire de la France contemporaine, n° 11, 1990, pp. 5~30.
〔 5 〕 這是了解犯罪人之性格的重要根據,Vg1. Veh,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Bew?hrungshilfe 46(1999), S. 111. 反對不作區分地將前科作為量刑情節的文獻,See Sch?fer/Sander/Gemmeren, Praxis der Strafzumessung, 5. Aufl., 2017, S. 650; Streng, §46 Grunds?tze der Strafzumessung, in: Kindh?user/Neumann/ Paeffgen (Hrsg.), Strafgesetzbuch, 5. Aufl., 2017.
〔 1 〕 德國《刑事訴訟法》中的“中間程序”是指:法院需對應否開啟審判程序,為一裁判。德國學者Claus Roxin對這一程序的述評,參見[德]克勞思·羅科信:《刑事訴訟法》(第21版),吳麗琪譯,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377頁。值得注意的是,我國臺灣地區學者林鈺雄將其界定為起訴審查,參見林鈺雄:《刑事訴訟法(下)》,元照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版,第199~207頁。——譯者注。
〔 2 〕 樣本包括7個國家的200個采樣對象,其中33個來自德國,參見Hammerschick, et al., DETOURTowards Pre-trial Detention as Ultima Ratio: Comparative Report, 2018, http://www.irks.at/detour/publications.html。
〔 3 〕 See Morgenstern, DETOUR-Towards Pre-trial Detention as Ultima Ratio: Second National Report on Germany, www.irks.at/detour/publications.html.
〔 4 〕 與之類似,法蘭克福地區法院于2017年12月20日在有關一名準醫師的裁判中指出,被錄入犯罪記錄證明書的裁判一般會導致醫師資格申請被拒絕。
〔 5 〕 Vg1. Meier, Strafrechtliche Sanktionen, 4. Aufl., 2015; Dünkel, § 57 Aussetzung des Strafrestes, in:Kindh?user/ Neumann/Paeffgen (Hrsg.), Strafgesetzbuch, 5. Aufl., 2017.
〔 6 〕 Vg1. Eufinger, Die Zuverl?ssigkeit des Arbeitnehmers und ihre arbeitsrechtlichen Implikationen,Betriebsberater 72(2017), S. 1141 ff; Pfeiffer, Die unbeschr?nkte Auskunft aus dem Bundeszentralregister und das Führungszeugnis, NStZ 20(2000), S. 402 ff.
〔 1 〕 這只有在危及大學的正常生活,例如極端主義犯罪或者仇恨言論等情況,才會被要求提供。
〔 2 〕 Vg1. Milthaler, Das Fragerecht des Arbeitsgebers nach den Vorstrafen des Bewerbers, 2006.
〔 3 〕 Vg1. Tolzmann,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 12.
〔 4 〕 Vg1. Veh,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Bew?hrungshilfe 46(1999), S. 112. 更多批判可參見Tolzmann,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 12.
〔 1 〕 這個問題從未在法庭上提出過。有趣的是,作為一家股份公司,拜仁慕尼黑足球俱樂部在重新聘用前經理時是否知道這種風險,該經理曾因稅務詐騙罪被判處3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 2 〕 Vg1. Kania, Sansone, M?glichkeiten und Grenzen des Pre-Employment-Screenings, Neue Zeitschrift für Arbeitsrecht 29(2012), S. 360; Stumpf, Repr?sentantenhaftung einer Anlageberatungsgesellschaft für von ihr eingesetzten selbstst?ndigen Handelsvertreter, Betriebsberater 68(2013), S. 1039 ff; Eufinger, Die Q.Zuverl?ssigkeit des Arbeitnehmers und ihre arbeitsrechtlichen Implikationen, Betriebsberater 72(2017), S. 1142.
〔 3 〕 Vg1. Stark, Ihre Rechte als Vermieter. Vortrag, gehalten auf der K?lner Immobilienmesse am 24. Mai 2013, www.drstark.de/wp-content/uploads/…/2013-05-25-Vermieterrechte-RS1.pdf.
〔 1 〕 自2003年起,德國就有此類統計數據,參見Jehle, Approach, Structure and Outcome of the German Reconviction Study, in Albrecht and Jehle eds., National Reconviction Statistics and Studies in Europe,G?ttinger Universit?tsverlag, 2017, pp. 25~41。
〔 2 〕 Vg1. G?tting,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als Instrument und Gegenstand der Forschung, in: Hilgendorf und Rengier(Hrsg.), Festschrift für Wolfgang Heinzzum 70. Geburtstag, 2012, S. 84 ff.
〔 3 〕 Vg1. Sonnen, Rechtsfolgen nach dem Registerrecht, in: Cornel/Kawamura-Reindl/Sonnen(Hrsg.),Handbuch der Resozialisierung, 4. Aufl., 2018, S. 514.
〔 4 〕 Vg1. 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 65.
〔 5 〕 See Howard Becker, Outsiders: Studies in the sociology of deviance, Free Press, 1963, p. 9.
〔 6 〕 Vg1. 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 66.
〔 1 〕 1871年,阿爾薩斯-洛林成為德意志帝國的一部分時,保存在當地的“Casiers”式司法成為德國立法的典范。參見Rebmann, Einhundert Jahre Strafregisterwesen in Deutschland, NJW 46(1983), S.1513 ff; JeanClaude Farcy, ?Le casier judiciaire au XIXe siècle?, Bulletin du Centre d’histoire de la France contemporaine, n°11, 1990, pp. 5~30。
〔 2 〕 Vg1. Rebmann, Einhundert Jahre Strafregisterwesen in Deutschland, NJW 46(1983), S. 1514.
〔 3 〕 Vg1. Tolzmann,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2.
〔 1 〕 參見德國議會提供的材料,參見BT-Drs. VI/477: 14.
〔 2 〕 Vg1. Schoreit, Die gesetzgeberische Konzeption des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es, GA 122(1975),362 ff.
〔 1 〕 Vg1. Tolzmann, G (2015)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 336.
〔 2 〕 Vg1. Milthaler, Das Fragerecht des Arbeitsgebers nach den Vorstrafen des Bewerbers, 2006; Tolzmann,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 1 〕 Vg1. Tolzmann,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 15; See Morgenstern, Judicial Rehabilitation in Germany-The Use of Criminal Records and the Removal of Recorded Convictions,European Journal of Probation, Vol. 3:1, pp. 20~35(2011).
〔 2 〕 See Herzog-Evans, Judicial rehabilitation in France: Helping with the desisting process and acknowledging achieved desistance, European Journal of Probation, Vol. 3: 1, pp. 4~19(2011).
〔 1 〕 See Morgenstern, Judicial Rehabilitation in Germany-The Use of Criminal Records and the Removal of Recorded Convictions, European Journal of Probation, Vol. 3:1, pp. 20~35(2011).
〔 2 〕 Vg1. Roxin, Sinn und Grenzen staatlicher Strafe, JuS 6(1966), S.377 ff.
〔 3 〕 See H?rnle, Moderate and Non-arbitrary Sentencing without Guidelines: The German Experience,Law and Contemporary Problems, Vol. 76:1, pp. 189~210(2013).
〔 4 〕 Vg1. Streng, §46 Grunds?tze der Strafzumessung, in: Kindh?user/Neumann/Paeffgen (Hrsg.), Strafgesetzbuch, 5. Aufl., 2017.
〔 5 〕 Vg1. Streng, §46 Grunds?tze der Strafzumessung, in: Kindh?user/Neumann/Paeffgen (Hrsg.), Strafgesetzbuch, 5. Aufl., 2017.文章參考了19世紀以來有關刑罰目的的諸多探討,這些探討由李斯特(Franz von Liszt)的論文《刑罰的目的思想》開啟。
〔 6 〕 Vg1. Sch?fer/Sander/Gemmeren, Praxis der Strafzumessung, 6. Aufl., 2017.
〔 1 〕 See Morgenstern, “Der Resozialisierungsgrundsatz”: Social Reintegration as the Dominant Narrative for Community punishment in Germany? in Gwen Robinson Fergus McNeill eds., Community Punishment:European Perspective, Routledge, 2015, pp.72~94.
〔 2 〕 德國公法學者奧托·麥耶(Otto Mayer)提出了一種“特別權力關系”(besonderes Gewaltverh?ltnis)理論,旨在闡述一種特殊的國家與公民之間的權力關系,即國家基于特殊的法律事實或者特定的目的,對某些公民施加某種強制的義務,使其相較于一般公民,有著更加從屬于國家的地位。
〔 1 〕 Vg1. 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 78; Meier, Anwendung und Bedeutung der Rückfallvorschrift, ZStW, 95(1983),S. 318.
〔 2 〕 Vg1. Meier, Anwendung und Bedeutung der Rückfallvorschrift, ZStW 95(1983), S. 317 ff; Geiter,Rückfallvorschrift (§ 48) aufgehoben, ZRP 20(1988), S. 376 ff.
〔 3 〕 See Jehle, Approach, Structure and Outcome of the German Reconviction Study, in Albrecht and Jehle eds., National Reconviction Statistics and Studies in Europe, G?ttinger Universit?tsverlag, 2014, pp. 25~41; Jehle u. a., Legalbew?hrung nach strafrechtlichen Sanktionen, 2016.
〔 4 〕 Vg1. Jehle u.a., Legalbew?hrung nach strafrechtlichen Sanktionen, 2016, S. 174.
〔 1 〕 Vg1. Jehle u.a., Legalbew?hrung nach strafrechtlichen Sanktionen, 2016, S. 117, 253.
〔 2 〕 Vg1. Morgenstern, Die Untersuchungshaft, 2018.
〔 3 〕 See W??ner, Wienhausen-Knezevic Gauder, “I was thrown in at the deep end...”Prisoner reentry: Patterns of transition from prison to community among sexual and violent offenders, Freiburg, 2016, p. 26.
〔 4 〕 Vg1. Wirth, Arbeitslose Haftentlassene, Bew?hrungshilfe 53(2006), 137 ff.
〔 5 〕 Vg1. Bex/Grosch/Wirth, Integrationsplanung, in: Kerner/Marks (Hrsg.), Internetdokumentation des Deutschen Pr?ventionstages, www.praeventionstag.de/nano.cms/vortraege/id/1275.
〔 1 〕 Vg1. Meier, Strafrechtliche Sanktionen, 4. Aufl, 2015, S.450; Schoreit, Die gesetzgeberische Konzeption des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es, GA 122(1075), 362 ff; Sonnen, Rechtsfolgen nach dem Registerrecht, in: Cornel/Kawamura-Reindl/Sonnen(Hrsg.), Handbuch der Resozialisierung, 4.Aufl., 2018, S. 514 ff.
〔 2 〕 Vg1. Meier, Strafrechtliche Sanktionen, 4. Aufl., 2015, S. 15.
〔 3 〕 Vg1. Meier, Strafrechtliche Sanktionen, 4. Aufl., 2015, S. 450; Schoreit, Die gesetzgeberische Konzeption des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es, GA 122(1975), S. 362 ff; Veh,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Bew?hrungshilfe 46(1999), S. 111 ff.然而,對某些特殊類型的犯罪,這在德國理論上是可能的(雖然實踐中很難實現),因為這正是公布判決書的目的之一。
〔 4 〕 Vg1. Schoreit, Die gesetzgeberische Konzeption des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es, GA 122(1975),S. 364.
〔 5 〕 Vg1. Sch?fer/Sander/Gemmeren, Praxis der Strafzumessung, 6. Aufl., 2017; Streng, §46 Grunds?tze der Strafzumessung, in: Kindh?user/Neumann/Paeffgen(Hrsg.), Strafgesetzbuch, 5. Aufl, 2017.
〔 1 〕 Vg1. Geiter, Rückfallvorschrift (§48) aufgehoben, ZRP, 20(1988), S. 376 ff; Sch?fer/Sander/ Gemmeren, Praxis der Strafzumessung, 6. Aufl, 2017.
〔 2 〕 Vg1. Veh,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Bew?hrungshilfe 46(1999), S. 114; Rebmann, Einhundert Jahre Strafregisterwesen in Deutschland, NJW 46(1983), S. 1514.
〔 3 〕 Vg1. Tolzmann,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 12.
〔 4 〕 Vg1. 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 67.
〔 5 〕 Vg1. Jescheck und Weigend, Lehrbuch des Strafrechts. Allgemeiner Teil, 5. Aufl, 1996.
〔 6 〕 See Morgenstern, “Der Resozialisierungsgrundsatz”: Social Reintegration as the Dominant Narrative for Community punishment in Germany? in Gwen Robinson Fergus McNeill eds., Community Punishment:European Perspective, Routledge, 2015, pp.72~94.
〔 7 〕 See Morgenstern, “Der Resozialisierungsgrundsatz”: Social Reintegration as the Dominant Narrative for Community punishment in Germany? in Gwen Robinson Fergus McNeill eds., Community Punishment:European Perspective, Routledge, 2015, pp. 72~94; Cornel, Zum Begriff der Resozialisierung, in: Cornel/ Kawamura-Reindl/Sonnen (Hrsg.), Handbuch der Resozialisierung, 4. Aufl., 2018, S.31~62.
〔 8 〕 See Morgenstern, Judicial Rehabilitation in Germany-The Use of Criminal Records and the Removal of Recorded Convictions, European Journal of Probation, Vol. 3: 1, pp. 20~35(2011).
〔 9 〕 Vg1. Tolzmann, Bundeszentralregistergesetz, 5. Aufl., 2015, S.10.
〔 1 〕 Vg1. 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66 ff.
〔 2 〕 Vg1. 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66 ff.
〔 3 〕 Vg1. Roxin, Sinn und Grenzen staatlicher Strafe, JuS 6(1966), S. 377 ff.
〔 4 〕 Vg1. Streng, §46 Grunds?tze der Strafzumessung, in: Kindh?user/Neumann/Paeffgen (Hrsg.), Strafgesetzbuch, 5. Aufl, 2017.
〔 5 〕 Vg1. Sch?fer/Sander/Gemmeren, Praxis der Strafzumessung, 6. Aufl., 2017, S. 650.
〔 1 〕 Vg1. Milthaler, Das Fragerecht des Arbeitsgebers nach den Vorstrafen des Bewerbers, 2006, S. 309;Haffke, Hat das Bundeszentralregister eine Konzeption??ffentliche Strafmoral und Gesetzesplanung, GA 122(1975), S. 83.
(責任編輯:李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