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元架構：數字共通的技術邏輯與價值基礎

關鍵詞：互聯網元架構；數字共通；開放系統；基礎設施；網絡治理

“數字共通”理念將社會視為一個動態的網絡，由多樣且活躍的行為主體組成。在這個網絡中，各種力量圍繞公共利益進行可見性和話語權的爭奪。數字共通體現在主體與世界的互動共鳴關系上，塑造了一種全新的社會交往模式。簡言之，它是一種對現實社會與網絡空間中人與人連接、互動和共生機制的理解和探索。它不僅為傳播學指明了方向，也指向未來世界。但是，數字共通之所以在今天成為可能，有賴于過去大眾傳播時代所不具備的基礎設施層面的共通。作為全球開放一體化信息基礎設施的互聯網，為數字共通創造了物質條件。當然，互聯網的獨特開放性又不僅局限于技術層面，其內在的“互聯網元架構”（Meta-Architecture of the Internet）是一個持續演進并不斷擴散影響的“原動力”，直接決定了數字共通的進程和未來命運。從某種程度上說，數字共通就是互聯網元架構的社會化，也是互聯網精神的社會延伸，還是人類文明進程的進一步外化，更是人類共同規律的體現。

互聯網作為當今社會最重要的技術系統，已深度融入日常生活和社會運行。其本質需從形而上學層面進行探究，互聯網既是技術的產物，更是時代精神的體現，其核心在于獨特的開放性。隨著全球網民數量超過50億，互聯網普及率超過人口的三分之二，人類社會全面進入數字時代，互聯網成為全球互聯互通的關鍵基礎設施，其開放體系在此過程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互聯網的開放性并非自然而然形成的，而是復雜歷史進程的產物，甚至帶有一定的歷史偶然性。當前，政治、商業和技術力量正不斷威脅和侵蝕互聯網的這一屬性。實際上，互聯網的開放性形塑了一個復雜的體系，它建立在一整套基礎設施之上，包括硬件、軟件和協議，以及無形的價值觀和治理機制。要深入理解互聯網開放性的核心，必須深入歷史和技術演進的具體進程。

互聯網的力量源于其全球聯結性，盡管其普及率并非最高，普及速度也并非最快，但它是唯一能定義時代、歷史性并改變社會的科技產品。要全面、系統地理解互聯網的開放性，需超越單一技術或關鍵事件，從互聯網開放架構基礎設施的視角入手。基礎設施具有準公共物品性、整體不可分性、先行性和基礎性、不可貿易性等特點。當前，互聯網巨頭構建的“圍墻花園”和商業環境正在侵蝕互聯網的開放性，地緣政治力量也嚴重威脅著互聯網的開放性。因此，我們需要重新梳理和總結互聯網開放性的來龍去脈，重估其內在邏輯。只有深刻理解互聯網開放性的來之不易，找到互聯網的初心，我們才能更好地面對挑戰，提出針對性對策，確保互聯網的未來及數字共通的實現。

一、數字共通的技術邏輯： 互聯網元架構

互聯網被馬丁·歐文（Martin Irvine）稱為“所有案例研究之母”（the mother of all casestudies）。它不僅是一個模塊化系統（modularsystem），還是一個復雜的社會技術系統；不僅具有累積的組合設計原則，還具有開放的體系結構/架構。開放架構中暗含著一個系統的設計哲學，是實現開放系統的一種手段。這種架構允許用戶或制造商輕松地修改、升級或擴展系統的各個部分。開放架構通常與開放標準和開放源代碼相關，致力于提供一個靈活的、可自定義和可擴展的系統框架。

互聯網的核心是架構。互聯網是在開放的環境中被構建和設計的，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社區和研究中心的人員在其中設計和開發原型。這之所以成為可能，正得益于羅達·豪本（Ronda Hauben）所言的互聯網的“開放架構”。“開放架構……描述了互聯網的體系結構，它建立在標準接口、協議、基本數據格式和統一標識符或尋址機制之上。有關互連方面所需的所有信息都是公開的。” 為了解決所謂多網絡問題（mul t i p l e - n e t w o r kproblem），互聯網采用了開放架構網絡的概念。這意味著互聯網的架構不是固定的或封閉的，而是允許各種不同的網絡通過一個元級別協議來相互連接和交互。這種開放架構標志著ARPANET的結束，同時標志著一個新的互聯網絡的開始，該網絡允許其他網絡連接。政治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認為，為了避免社會混亂，需要一個強大的中央權力，即“利維坦”。但是，在互聯網架構問題上，答案不是將所有權力交給一個巨大的電信公司，也不是強制實施統一的標準和規定。相反，答案是每個網絡都保持其自主性，但又通過一個共同的網絡通信協議進行連接。開放架構環境意味著每個獨立的網絡都是自主的，沒有全局性的操作控制。如果數據包沒有到達目的地，它不會被網絡重構，而是直接從源頭被重新發送。

作為互聯網關鍵基本技術理念的開放架構，意味著單獨網絡技術的選擇不取決于某一個特定網絡架構，而是自由的，取決于供應商，單獨網絡又通過一個基礎的開放架構與其他網絡互聯。但是，數字通信技術的到來，才使互聯網的開放性真正變成現實。互聯網開放本質的核心，依然是富有歷史的互聯網元架構，或可稱之為互聯網沙漏模型（Internet Hourglass Architecture），它以最直觀的方式概括了互聯網架構的特殊性。IP協議在系統中扮演了一個關鍵的角色：它提供了一個抽象層，對應用程序隱藏了下層網絡連接和拓撲的細節，把應用程序的需求和底層隔離開來。在沙漏模型中，IP作為架構的關鍵點，定義了一種在廣泛的網絡集合中交換數據包的通用方法。在IP之上，可以有任意數量的傳輸協議，每個協議都為應用程序提供不同的信道。從主機到主機傳遞消息的問題與高效提供進程到進程的通信服務的問題被分離開。在IP之下，該架構允許任意數量的不同網絡技術，從以太網、無線到單一的點對點連接。沙漏模型代表了一套最小的、經過精心選擇的“全球能力”，它不僅允許更高級別的應用，也包容更低級別的通信技術的共存與共享。此外，沙漏模型對于互聯網提升迅速適應新的用戶需求和不斷變化的技術的能力而言至關重要。

有研究者提出了“進化架構模型”（EvoArch）對分層結構到沙漏模型的演變進行量化分析。IPv4、TCP和UDP提供了一個穩定的框架，通過這個框架，在物理層和數據鏈路層有一套不斷擴大的協議，在高層也有新的應用和服務。然而，這些相同的協議很難被取代，甚至很難被大幅修改。） 在對沙漏模型形態的解釋中，互聯網架構委員會執行主任杰夫·休斯敦（Geoff Huston）認為，單一的互聯網協議的必要性在于可以最大限度地提高互操作性，并盡量減少服務接口的數量。也就是說，其“細腰”的特點能以最少的共同網絡功能實現可用網絡數量的最大化，且更適用于新媒體、更易于創建復合網絡、更易于擴展和在IP中創建應用。

由此可見，互聯網元架構體系通過開放架構設計哲學、元級別協議連接、自主性與互聯性、沙漏模型與IP協議、穩定框架與演進能力以及無狀態、松耦合設計等，構成了數字共通的技術邏輯。這些設計原理和特點使得互聯網成為一個全球開放的一體化系統，為市場和非市場的各種技術、競爭和創新創造了最大的可能性。互聯網元架構的無狀態、松耦合、相對穩定的設計原理、可演進的構成模塊、不求完美卻留出足夠容量的迭代空間，是互聯網長盛未衰的最大秘密。互聯網就是TCP/IP。以TCP/IP為基礎的幫助互聯網成為全球開放一體化系統的沙漏模型——互聯網元架構——實現了所有人、所有設備、所有應用和所有接入媒介的方式的獨特開放性；而這種獨特開放性，為市場和非市場的各種技術、競爭和創新創造了最大的可能性，形成了雙向促進的強大的正循環效應，使互聯網得以超越任何國家、公司和個人的中心化控制。以上，也是我們認識互聯網開放本質，解析數字共通背后技術邏輯的切入點。

二、數字共通的社會邏輯：互聯網的開放性

今天，我們將互聯網獨特的開放性視為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事實上，要理解互聯網和互聯網革命，就需要對互聯網的開放系統追根溯源，深度探究。“開放性”（openness）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詞匯，其定義歷經數千年幾乎未變，意指“通過或進入某事”，強調資源的共享與可訪問性。它亦作為一種哲學理念，倡導透明度與協作，涵蓋知識、技術資源的可及性、行動透明、組織結構滲透及參與、包容等多方面意義。開放性與封閉性、中心化、保密性相對立。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對變化與流動性的強調，為開放系統思想奠定了基礎，挑戰了靜態宇宙觀。開放環境促進新元素、思想、信息的流入與舊有元素的流出，推動變化。開放生態系統接納新物種，引發變化，又反促進開放性增強。系統或社會在變化中可能越發開放，以適應新條件，技術變革就促使社會更開放地接納新技術與新文化。21世紀初“開放性”一詞使用量顯著增加，就源于互聯網與移動技術等網絡技術的興起。在社會技術背景下，開放性內涵從互操作性拓展至參與性，帶來了相互依存的共同生產模式，也帶來了治理模式與組織范式。馬修·隆肖·史密斯（Mattew Lonshore Smith）等人將開放性概念引入社會實踐，探討其多重含義與實踐嵌入性，指出開放性不僅基于具有技術可供性的社會實踐，還承載著廣泛的規范與價值。杰弗里·波默蘭茨（Jeffrey Pomerantz）與羅賓·皮克（RobinPeek）認為，開放性不僅可以應用于資源與服務，更標志著一種深刻影響政治、法律、文化層面的思想的到來，預示著新時代的開啟。開放性作為一種理念或屬性，可以促進技術創新與信息自由流動；開放系統作為其實踐體現，是實現與維持開放性的技術與結構基礎。

互聯網的開放性首先體現在其技術基礎上，開放系統遵循標準化的協議和接口，使得不同的產品或系統可以無縫地銜接在一起，為信息自由流動、全球連接和數字創新提供了可能。雖然互聯網的開放性已經超越純粹的技術層面，但其帶來的社會實踐、經濟模式更新，政治影響和文化變革都深深植根于這些技術基礎。

技術層面的開放性又反過來推動了社會層面的開放性，包括知識共享、協作生產和集體智慧的興起。開放系統鼓勵使用開放標準，促進互操作性和可擴展性，使得用戶、應用程序和基礎設施能夠交互和集成。互聯網作為一個復雜的適應性系統，由眾多相互作用的部分構成，能響應外部變化并自我組織、形成新結構和行為模式。系統論視角下，開放系統易與其他系統交互、集成和互操作，遵循標準化協議和接口，實現無縫協作。開放系統不是孤立的，而是與環境持續交互，可能帶來物質、能量或信息的交流。它能自組織，從無序轉為有序，是智能生命和復雜系統出現的關鍵。同時，開放系統能適應外部環境變化，維持結構和功能。盡管與環境有交互，但開放系統有邊界，可以界定環境的結構和范圍。它由多個子系統組成，子系統間相互作用并協調整體。

這種開放性也對經濟產生了深遠影響，開放平臺允許創新、創造新的服務和工具，并允許自由、廣泛地共享和訪問他人提供的所有產品和服務，這也促進了經濟的繁榮和發展。在互聯網中，開放性帶來了機會，而不是意識形態，它為用戶提供了探索、嘗試和測試新想法和新商業模式的機會，用戶無須征求任何既定守門人的許可。互聯網是全球分布式計算系統，無數計算設備通過網絡相連，共同完成信息處理和資源共享；其核心是標準化通信協議（如TCP/IP），后者確保了設備間的互操作性。“端對端”原則強調網絡簡化，將智能置于邊緣，促進創新和資源利用。開放系統倡導開放標準，以實現系統、應用或組件的無縫集成。2012年，多家機構宣布將OpenStand定為全球標準，其原則（正當程序、廣泛共識、透明度、平衡、開放性）被視為互聯網增長和發展的關鍵。IETF前主席指出，OpenStand原則是互聯網未來成功的基礎，為諸多關鍵主題的標準建立了廣泛范式。在IETF內部，標準的產生源于技術優點和粗略共識；但當市場自愿采用這些標準時，這些標準才真正被認為是成功的。

此外，由于開放系統是互聯網作為涵蓋用戶、應用程序和基礎設施的系統的關鍵實現原則，因此，理解它的含義（以及它不意味著什么）是討論關鍵技術、經濟、社會和社會問題的必要先決條件。詹姆斯·姆旺吉（James Mwangi）在《互聯網開放的經濟影響》報告中描述了開放系統的歷史和重要性：“在互聯網的早期，很少有人知道這項技術可以多么深刻地改變我們的生活。我們目睹了無法預測的增長，這種增長只有通過系統的基本屬性才能被理解：網絡的開放性。自出現以來，互聯網一直是一個開放的平臺，允許任何人創新、創造新的服務和工具，自由、廣泛地共享，并訪問他人提供的所有產品和服務……如果沒有開放性，許多我們日常生活中所依賴的服務和工具將不可能實現。”正如互聯網協會全球政策制定副總裁薩莉·溫特沃斯（Sally Wentworth）所言：“在互聯網中，開放關乎機會，而不是意識形態：它關乎學生、企業家、創造者和發明家探索、嘗試和測試新想法和新商業模式的機會，而無須征求任何既定守門人的許可。開放并不是要提升一個群體相對于其他群體的社會或政治價值觀。這是自由，而不是混亂。”在公共政策中，“開放互聯網”一詞常常與網絡中立性的爭論聯系在一起，其使用可以追溯到美國 2010 年 FCC 開放互聯網令。然而，1996年，電信法則就預見了互聯網將成為頗具競爭性的信息服務開放平臺。該術語指的是互聯網的架構設計和運營使其實現了技術上的去中心化。此外，開放還指涉創新的民主化過程，以及開放式創新。

今天，互聯網的開放性早已經從技術層面延伸到應用、信息傳播、社會文化和政治層面。互聯網開放系統的內涵和外延已經極大拓展，而其內在的規律和機理，依然有待進一步研究解析。當然，互聯網開放性的源頭和基礎來自互聯網獨特的體系結構/架構。溫頓·瑟夫（Vinton Cerf）、羅伯特·卡恩（Robert Kahn）、倫納德·克萊恩洛克（Leonard Kleinrock）、拉里·羅伯茨（LarryRoberts）等九位互聯網先驅聯席署名并于1997年2月發表在CACM 雜志50周年刊上的《互聯網簡史》一文，將互聯網的這種架構稱為“元級別的聯網體系架構”（a meta-level “InternetworkingArchitecture”）。互聯網元架構的誕生、形成、演進和拓展，不僅是理解互聯網開放系統的核心主線，更是使數字共通成為可能的基本前提。

三、作為技術— 社會復合體的數字共通：邏輯轉換與價值基礎

開放性作為一種以底層技術為基礎的內在機制，始終代表著一個不斷演進和拓展的過程。開放性的傳導和擴散成為人類發展與創新的主要動力。其拓展主要可以分為兩個維度：一個是沿著技術向社會擴散的維度，通過技術的應用普及，開放性不斷商業化、主流化和大眾化，體現在技術的社會性層面；另一個是技術基礎設施層面進一步深化的維度，尤其是通信基礎設施的開放性。從3G、4G到5G，電信網絡的全面IP化，不斷將基礎設施層面的開放性推向更深的程度。第一個層面是沿著社會向上的維度。互聯網的開放性源于互聯網元架構，最初僅停留在技術層面和工程層面。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和普及，互聯網實際上已經從一項技術應用演化成為一個復雜的技術—經濟—社會復合體。這種開放性也與互聯網元架構帶來的影響相呼應，開始逐漸深入甚至主導了互聯網應用層、信息傳播層和社會經濟層。第二個層面是沿著基礎設施向下的維度，是開放性從通信基礎設施到互聯網基礎設施，再到整個社會基礎設施的不斷蔓延的過程（見圖1）。

當前互聯網廣泛而深入的開放性，建立在互聯網的先驅和基礎——通信網絡的互聯互通之上。發軔于19世紀中葉電報業務的全球通信網絡，經歷了電報、電話和網絡的百余年歷史，成為互聯網發展的底層基礎設施。通信網絡帶來的一整套互聯互通規則，也奠定了互聯網開放性和數字共通的物理基礎。直至今日，通信網絡的技術基礎和治理規范依然極大地影響著互聯網的發展。

（一）數字共通的底層邏輯轉換：通信行業交換技術的演變

主導通信行業業務的基礎性技術——電路交換，決定了通信基礎設施難以走向真正的開放性。而且，從電報到電話，通信行業從一開始就以商業邏輯主導，對通信信號和流量進行主導與控制，這也是通信行業建立按照時間和距離等變量來建設收費模式的基礎。解決安全問題和保障通信質量，也都是在通信流程中建立各種可控環節的充分理由。互聯網不是在市場環境中誕生的，而是在自由交換的文化中誕生的。如果不能對通信行業根深蒂固的商業模式進行革命性的顛覆，就難以實現真正的互聯網的開放。

早期，通信行業以電路交換技術為主導，這種技術決定了通信基礎設施的封閉性。電路交換技術按照時間和距離等變量來建立收費模式，通信流程中充滿了各種可控環節，以使安全問題和通信質量得到保障。此種商業模式根深蒂固，使得通信行業難以走向真正的開放。一方面，《高性能計算法案》（The High Performance ComputingAct）為整個國家的信息基礎設施發展提供了法律保障。另一方面，“信息高速公路”由一種隱喻轉變為一場新的信息革命的工具，從大學擴散至整個社會。

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包交換技術在學術界逐漸從理論變為現實。盡管在20世紀60和70年代，通信領域對包交換技術的實用性持懷疑態度，但這一技術為互聯網的誕生和發展奠定了基礎。與此同時，政府和支持機構如美國國防部屬下的ARPA對互聯網項目給予了支持，尤其支持ARPANET項目的推進。在該項目的推動下，以及科學家和工程師的自治和共治下，互聯網得以在幾乎長達25年的時間里遠離商業和政治力量的主導和沖擊。這一階段，程控交換與數字傳輸技術相結合，構成了綜合業務數字網（ISDN），電話網絡開始與計算機網絡融合，揭開了通信多媒體時代的大幕。科學家們擁有充分的自主權，能夠主導互聯網的技術、應用和治理，這使得互聯網成為科學共同體的集體產物，而不是任何個體的發明。

到了20世紀80年代，隨著計算機和互聯網的興起，包交換技術的優勢逐漸顯現。聯邦通信委員會（FCC）引入了開放網絡架構（ONA）的概念，旨在創造開放市場，允許各種服務提供商在平等的基礎上競爭。盡管ONA的哲學在一定程度上鼓勵了行業內派系分裂的加劇，但它也為通信行業的開放提供了新的思路。最終，交換技術從電路交換到包交換的演變，使得通信行業的硬件基礎設施能夠平滑過渡、轉型成為未來互聯網的基礎設施。這一革命性的變化不僅擺脫了通信行業在技術與商業方面的層層控制和把關環節的束縛，還為互聯網的開放性、創新性和多樣性提供了有力支撐。如今，互聯網已經成為全球范圍內不可或缺的信息交流平臺，推動著人類社會的進步和發展。

通信行業交換技術的演變對現在的數字共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促進作用。從技術層面看，交換技術從人工到自動、從模擬到數字的轉變，奠定了數字共通的基礎。這一轉變不僅提高了通信效率，還增強了網絡的穩定性和可靠性。隨著交換技術的不斷進步，網絡覆蓋范圍逐漸擴大，帶寬和傳輸速率也顯著提升。這使得大規模數據傳輸和實時通信成為可能，為數字共通提供了強大的網絡支撐。同時，交換技術的智能化發展也使得互聯網的數據處理更加高效，能夠更好地滿足用戶需求。此外，交換技術的演變還注重安全與隱私保護，通過完善安全機制和加強隱私保護措施，確保了數據傳輸過程中的安全性和用戶隱私的保密性。簡言之，通信行業交換技術的演變不僅提高了通信效率、確保了質量，還促進了信息的共享和合作交流，為構建數字共同體提供了有力支撐。未來，隨著交換技術的不斷創新和發展，數字共通將迎來更加廣闊的發展前景。

觀察當今一系列最炙手可熱的技術創新，比如人工智能、區塊鏈、大數據等的處境與命運可以發現，作為一個如此偉大的項目，互聯網能夠在幾乎長達25年的時間里遠離商業和政治力量的主導和沖擊，使身在其中的科學家和工程師能夠完全主導互聯網的技術、應用和治理，實在是一次歷史性的“誤會”，也是一次歷史性的“幸會”。

（二）數字共通的價值邏輯：元架構的形成與確立

互聯網并不是單一的技術，而是諸多技術的集合體。即便是初期的互聯網，也是相當復雜的技術集合體。更不用說隨著20世紀90年代商業化浪潮的來臨和大眾化的深入，如今的互聯網已然成了一個龐大無比的技術—經濟—社會復合體。但是，要討論互聯網的開放性，就無法脫離互聯網的具體技術，尤其是形成互聯網整體架構的基礎性技術和原理。勾勒互聯網技術架構的最通用模式還是互聯網的五層架構，這也是我們解析互聯網開放性、理解數字共通的重要參考和基礎。

互聯網元架構的形成是一個歷經數十年的復雜而輝煌的過程，其起源可以追溯至20世紀60年代末。當時，美國國防部為了整合多個分散的小型網絡，推動了一個宏大的構想——Internetwork的誕生。這個構想的核心理念是，所有參與其中的網絡都采用統一的IP數據包格式，并配備具有全球唯一性的地址，以便準確識別全球各地的每臺計算機和終端。1969年，ARPANET作為全球首個分組交換網絡運行成功，連接了四個節點，標志著全世界第一個分組交換網絡的正式落地。隨后，美國計算機科學家鮑勃·卡恩（Bob Kahn）提出了“開放式體系結構網絡”的設想，即“internetting”項目，旨在實現可靠的端到端通信，為不同類型的網絡提供互聯的可能性。與此同時，用于終端仿真和文件傳輸的協議也相繼推出，為互聯網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基礎。

20世紀70年代，歐洲和美國的研究機構紛紛開展實驗性的互聯網絡連接，推動了互聯網技術的不斷創新。其中，法國互聯網之父路易斯·普贊（Louis Pouzin）的Cyclades網絡和英國唐納德·戴維斯（Donald Davies）的NPL Mark I網絡等都作出了重要貢獻。同時，溫頓·瑟夫（Vint Cerf）和羅伯特·卡恩（Robert ElliotKahn）等科學家也開始共同努力開發下一代傳輸控制協議（TCP），TCP/IP協議的基本框架逐漸形成。1973年年底，“internet”一詞首次出現，被用作“internetworking”的簡寫，標志著互聯網概念的正式形成。隨后，TCP/IP協議逐漸取代NCP成為ARPANET的主要協議，并形成了著名的TCP/IP沙漏模型。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多個研究中心開發并實現了TCP/IP原型系統，為TCP/IP協議的廣泛應用奠定了基礎。

1983年1月1日，ARPANET從NCP到TCP/IP的遷移正式完成，這標志著TCP/IP協議在互聯網中的主導地位得以確立。隨后，美國科學基金網（NSFNET）也決定采用TCP/IP協議，進一步推動了TCP/IP協議的普及和應用。國際標準化組織（ISO）也正式承認TCP/IP與開放式系統互聯（OSI）原則相符，TCP/IP成為事實上的國際標準。此后，TCP/IP協議逐漸被納入各種操作系統，成為其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隨著NSFNET等網絡的規模不斷擴大，互聯網正式進入了蓬勃發展的商業化發展階段，為全球范圍內的信息交流和資源共享提供了無限可能。

元架構的形成為數字共通提供了深刻的價值邏輯指導：

第一，元架構塑造了互聯網開放的本質，決定了互聯網各層次特性的基礎性技術結構。這種架構為數字信息的自由流動和共享提供了技術支撐，使全球范圍內的用戶能夠通過任何設備、以任何方式接入互聯網，完成各種任務。這種無邊界、開放式的傳播格局為數字共通的實現奠定了堅實的技術基礎。

第二，元架構的分層解耦特性使應用層和技術層分開，應用開發者無須關注底層技術細節，能夠更專注于創新和應用。這種特性促進了信息的快速傳播和廣泛交流，使得全球用戶能夠輕松獲取和分享各種數字資源。同時，互聯網的開放性鼓勵了用戶生成內容（UGC）的興起，進一步豐富了數字共通的內容生態。

第三，元架構的形成使得互聯網成為全球開放一體化的信息基礎設施，加速了全球化進程。在數字共通領域，這表現為不同國家和地區在文化交流、經濟合作、科技創新等方面的深度融合。通過互聯網，人們可以跨越地理界限，實現即時溝通和協作，共同推動全球數字公共領域的建設和發展。

第四，元架構的靈活性和可擴展性為數字共通的創新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在這種架構下，新的應用、服務和商業模式得以不斷涌現，滿足用戶日益多樣化的需求。同時，互聯網的開放性鼓勵了跨界融合和協同創新，使數字共通領域能夠不斷產生新的增長點和競爭優勢。

第五，元架構的形成不僅推動了數字共通的發展，還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了技術支撐。在數字時代，互聯網已經成為連接全球用戶的重要橋梁，使得人們能夠共同面對全球性挑戰和問題。通過數字共通，人們可以共享信息、智慧和資源，共同推動全球治理體系的完善和發展，為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美好愿景貢獻力量。

四、結語：誰來繼續守護支撐數字共通走向現實的互聯網開放性？

互聯網獨特的開放性來之不易，它是超越電報、電話和電視等傳統網絡的關鍵所在，更是生活、經濟、社會等領域巨大的、革命性的創新力量的源泉。所以，深刻認識互聯網開放性的價值與意義，守護互聯網的開放性，保障數字共通的物質基礎，意義重大。

互聯網的開放性并非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漫長而曲折的發展歷程。早在1 9 6 9 年，ARPANET的誕生就標志著互聯網技術的初步探索。當時，RFC作為互聯網社區共享技術設計的支柱，記錄了ARPANET和互聯網的發展歷程。斯蒂芬·克羅克（Steve Crocker）等人通過編寫RFC，將網絡設計的探索、發現、構建、重建、爭論和解決過程記錄下來，為后來的互聯網工程任務組（IETF）奠定了基礎。這些備忘錄不僅代表著對話的開始，更是互聯網開放性精神的體現，它們鼓勵自由的思想交流、非正式的溝通和廣泛的參與（見圖2）。

隨著時間的推移，RFC逐漸正式化，并成為互聯網標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技術層面管理網絡連接相對容易，而理解不同國家之間的國際政治經濟問題、網絡基礎設施的所有權沖突，管理標準協議以及控制內容則要困難得多。這些問題使得互聯網成為一個復雜的社會技術系統，其開放性也面臨著諸多挑戰。在這個過程中，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ICANN）等國際組織發揮了重要作用。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致力于確保互聯網的安全性、穩定性和互用性，負責在全球范圍內對互聯網唯一標識符系統及其安全穩定的運營進行協調，其“同一個世界，同一個互聯網”的理念，體現了互聯網開放性的全球共識。2009年，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獲準取得獨立地位，進一步增強了其作為全球互聯網治理機構的權威性和公正性。

然而，互聯網的開放性并非一成不變的。隨著政治力量和商業力量的日益強大，互聯網的開放精神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例如，在烏克蘭危機中，烏克蘭官員曾請求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撤銷俄羅斯相關域名并關閉根服務器，但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明確表示這一操作不在其使命范圍內。這體現了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對互聯網開放性原則的堅守，不參與政治制裁或限制互聯網訪問。除了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外，國際互聯網協會（ISOC）和互聯網工程任務組（IETF）等組織也在守護互聯網開放性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國際互聯網協會致力于為全球互聯網的發展創造有益、開放的條件，并就互聯網技術制定相應的標準、發布信息、進行人員培訓。互聯網工程任務組則是全球最具權威的互聯網技術標準化組織，負責互聯網相關技術規范的研發和制定。這些組織通過開放的過程、以技術為主導、以志愿者為核心等原則，確保了互聯網的開放性和創新性。

然而，今天互聯網的開放性已經超越底層資源、技術和標準，影響和決定互聯網開放性的力量已經大大擴張到日漸豐富和開闊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層面。因此，守護互聯網開放性的任務已經不再是單一組織或國家所能承擔的。全世界各國政府、各類企業和全社會需要共同努力，才能確保互聯網繼續保持一定程度的開放。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堅守互聯網開放性的基本原則，如信息自由流動、平等參與、創新驅動等。同時，我們需要加強國際合作，共同應對互聯網治理中的挑戰和問題。只有通過全球性的合作與努力，我們才能確保互聯網繼續保持其開放性的特質，為全人類帶來更大的福祉。

互聯網的開放性，應該成為人類共同面向的、為數不多的、最重要的共識之一。歷史上那些催生和成就了今天的互聯網的思想，構成了今天的互聯網的核心基因。這些思想體現了人類文明進程的時代精神，并借助人類科學技術的發展，構建了強大的支撐開放體系的基礎設施。盡管強大的政治力量和商業力量已經開始主導互聯網的發展，但是互聯互通的開放精神依然是引領互聯網發展、人類進步以及數字共通的基石。如何守護歷史積累的成果，并在新時代促進互聯網的進一步開放，是我們今天的時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