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卓歇圖》契丹舞姿形態的圖像學

《卓歇圖》作為五代時期的一幅珍貴畫作，不僅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場景展現了契丹貴族部落的生活面貌，更通過其獨特的舞姿形態，為我們提供了深入探究契丹舞蹈文化的寶貴資料。通過圖像學的研究方法，對《卓歇圖》中的契丹族“曲臂彎膝、踏足跺舞”的舞姿形態進行深入剖析，以揭示其背后獨特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價值。

《卓歇圖》作品簡述

《卓歇圖》是五代畫家胡瓌創作的一幅絹本設色畫，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為禁止出境展覽的“國寶”級文物。這幅畫縱33厘米，橫256厘米，無款印，但引首有清人張熙書“番部卓歇圖”五字，其后有乾隆書“卓歇歌”長詩一首，本幅畫正中亦有乾隆題“神完景肖”四個大字，卷尾有王時敏、高士奇、張熙跋語。“卓歇”中的“卓”即卓帳，為高而直，有立桿為帳之意；“歇”則為休息、安歇之意。“卓歇”這里意為契丹族四時捺缽后搭建氈帳安頓休憩。該畫主要描繪了契丹貴族部落酋長率部下騎士出獵后歇息宴飲時的吃食娛樂、閑適悠然的生活情景。畫面中，部落首領與其妻并坐豪華地毯上宴飲觀舞，神態悠閑，衣著華貴，觀其面容仿佛被舞者美妙的舞姿所動容，凝神觀望，甚是陶醉。侍從有的雙手執壺、跪立奉盞，有的進酒獻花，前有奏樂人及舞者拂袖踏足，翩翩起舞，助其酒興。士兵多人，有的倚馬相視站立，有的就地而坐，馬鞍上馱著打獵收獲的天鵝、大雁等獵物，氈帳尚未支起，整體展現出馳逐弋獵后的疲憊神態和閑時休息的景象。畫中人物面相、服飾、器物皆具契丹特色，部落首領多為高冠左衽，頭戴巾幘，仆人和士兵為髡發，身著圓領緊衣窄袖長衫，束帶長靴，極具草原民族風貌，是遼代契丹族的典型服裝樣式。圖中馬匹體格雄健，背景黃沙淺草，反映了塞外廣漠荒原的自然景物特色。此畫充滿了濃厚的北方草原民族生活氣息，充分顯示了畫家處理大場面中人馬動靜、聚散的藝術能力。

《卓歇圖》作為一幅反映五代時期社會風情的人物畫，其對學者們研究這一時期的草原民族繪畫、服飾、風俗、音樂、舞蹈以及多民族交融互鑒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該畫題材獨特。《卓歇圖》描繪了契丹族可汗率部下出獵后歇息飲宴的場景，這一題材在繪畫作品中較為罕見，為我們了解契丹族的歷史和文化提供了寶貴的圖像資料。其次，構圖巧妙，層次分明。畫家在構圖上運用了多種手法，如利用馬匹、人物、樂器的不同組合和排列，形成了動靜結合、前后交錯、主次有序、對比錯落、疏密有致的畫面效果，隨著畫卷的徐徐展開，移步易景，絲毫不顯凌亂，給人悠然閑靜之感。同時，通過描繪自然景色和音樂舞蹈的場面，將歇息與娛樂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使畫面更加生動和富有節奏感。再次，人物形象生動。畫家通過細膩的筆觸和豐富的色彩表現，刻畫了眾多形態各異的人物形象。他們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整理馬鞍，有的捧花獻酒，有的奏樂起舞，形態逼真，栩栩如生。馬的骨骼體狀，兵士的矯健勇武、氣質獷悍都表現得無與倫比，觀者可以從畫面中體悟到他們狩獵歸來后滿滿的倦意，這些人物形象不僅展示了契丹族的生活習俗和民族風情，也體現了畫家對生活的細致觀察和深刻理解，故乾隆皇帝在欣賞此作后御筆親題“神完景肖”四字，以贊其妙。最后，技法精湛。胡瓌在《卓歇圖》中用筆清勁，運用了多種繪畫技法，如線條勾勒、色彩渲染、細節描繪等，使畫面呈現出豐富的層次感和立體感。同時，他還注重運用對比和呼應的手法，如明暗對比、色彩對比、人物與景物的呼應等，增強了畫面的視覺效果和藝術感染力。所以說，《卓歇圖》作為一幅描繪契丹族歷史文化的繪畫作品，不僅具有獨特的題材和巧妙的構圖，還通過生動的人物形象和精湛的繪畫技法展示了畫家的高超藝術水平。它對于我們了解契丹族的歷史和文化以及研究中國古代繪畫藝術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曲臂彎膝”的舞形舞態

在《卓歇圖》畫卷的最左側，部落首領與妻子坐氈上帳下宴飲，仆人侍從服侍左右，帳前空地顯眼處有一舞者頭戴黑色巾幘，高舉手臂，曲臂彎膝，擰頸轉腰，跺地為節，回眸俯視，即興而舞，觀之，給人以靈動、歡愉、古拙、粗獷之感。旁邊傍以伎樂演奏，兩名髡發的樂人手執豎箜篌，撥弄琴弦，為舞者奏樂，另外三人從旁擊掌，可能為在舞者吶喊助興，也有可能是他們三人用擊掌的方式拍擊節奏，擊掌為節，同彈奏箜篌的樂人相互配合，既有鏗鏘的節奏，又有悅耳動聽的旋律。悠揚美好的音律與舞者瞬時形態的捕捉透過泛黃的卷軸，穿越歷史的長河，映入眼簾，回蕩耳邊，一派歌舞升平、琴瑟和鳴的人間氣象。圖中，“曲臂彎膝”的舞形舞態是畫面中的一個重要元素，圖中舞者上肢形態為右臂曲肘上揚，小臂高舉過頭，手指微張；左臂提肘，小臂下垂抬起至腰，左手虎口張開，雙肘彎曲，呈現“S”狀，棱角分明，架勢剛勁，給人以振翅欲飛的動感和英武豪健的氣質。舞者足蹬黑色長靴，左腿向前邁步，勾腳彎膝，右腿為主力腿，微屈踮腳，步伐矯健，大有踏足跺舞之勢。整個體態立腰聳肩，上身微微前傾，動勢向右卻往左擰頸轉腰，回眸俯視，左腮貼至左肩，整個動勢上揚而俯下，向右而回左，欲前而顧后，通過上下、左右、前后的對比，生動地展現了北方草原民族舞蹈的獨特風格，也彰顯了中華傳統美學當中中庸平和、以“曲”為美的審美情志。畫家胡瓌以其發現美的眼睛和敏銳的藝術直覺捕捉到這一具有典型性、獨特性的瞬時舞蹈形態，這種舞姿形態不僅體現了舞者身體的柔韌性和協調性，還通過身體的彎曲和扭轉，傳達出舞蹈的動感和韻律。舞者以“曲臂彎膝”的姿態跳躍著，手臂的彎曲，仿佛在引導身體的舞動，膝蓋的彎曲則增加了舞蹈的柔和與優雅。整個舞蹈場面充滿了活力和節奏感，與畫面中其他靜態歇息、佇立脅侍的元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得整個畫面更加生動和富有張力。此外，“曲臂彎膝”的舞形舞態也反映了北方草原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特色。這種舞蹈姿態可能源于他們對自然的模仿和對生活的體驗，通過舞蹈的形式來表達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自然的敬畏。總的來說，《卓歇圖》中“曲臂彎膝”的舞形舞態是畫面中的一大亮點，它生動地展現了北方草原民族舞蹈的獨特魅力和文化內涵，也讓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審美觀念。

“踏足跺舞”的舞勢舞風

“踏足跺舞”即踏地為節、跺地為歌，突出舞者腳的運動方式，強調用腳“踏”和“跺”的方式來擊打節奏。在《卓歇圖》中，“踏足跺舞”的舞勢舞風以一種獨特而鮮明的方式展現出來，充分反映了北方游牧民族舞蹈的粗獷與豪放。從動作上看，圖中舞蹈的舞勢首先體現在舞者踏足的動作上。他用力踏擊地面，每一次踏足都仿佛是對大地的深情擁抱，展現出一種原始而質樸的力量感。這種踏足的動作不僅有力，還富有節奏感，使得整個舞蹈充滿了動感和活力。舞者在舞蹈中采用“踏足跺舞”的方式，這種舞蹈形式強調腳部的有力踏擊，與地面的接觸產生鮮明的節奏感。踏足的動作不僅有力，還富有彈性，每一次踏擊都似乎能激起周圍的空氣，展現出一種強烈的動感。同時，配合著跺足的動作，舞者的身體也隨之起伏，形成一種獨特的韻律，這種姿勢既穩定又富有張力，使得舞蹈更加具有觀賞性和藝術性。此外，踏足跺舞的舞勢還體現在舞者的表情和神態上。可以想象他面部表情豐富多變，時而激昂熱烈，時而深沉內斂，充分展示了舞蹈的情感內涵。眼神也充滿了草原民族的力量和激情，仿佛在與觀眾進行心靈的交流。類似《卓歇圖》中這樣“曲臂彎膝、踏足跺舞”的舞姿形態在許多遼代及后世的文物古跡和文獻資料中都可以找到與之相仿的樣態。例如，遼代天津薊縣獨樂寺白塔上的磚雕舞人，舞者也是左手曲臂上揚，右手曲臂下垂，一腿屈膝站立，一腿彎膝抬起，呈踏足跺舞狀。再例如，1973年出土于河南焦作元代磚墓的雜劇舞俑，雖身著蒙古服飾，但仍然完整地保留了與《卓歇圖》中契丹舞者相同的舞姿形態。可見，“曲臂彎膝、踏足跺舞”是當時流行于北方草原民族中的典型動作。《大遼渤海俗》中也記載：“每歲時聚會作樂，先命善歌舞者數輩前行，士女隨之，更迭唱和，回旋婉轉，號曰‘踏錘’焉。”“踏錘”這種舞蹈是流行于遼統治時的渤海國，其舞姿形態據考證也應是一種踏地為歌、跺地而舞的風格樣貌。“踏足跺舞”以其獨特的動作、姿勢和神態展現了契丹舞蹈的豪放與粗獷。圖中舞者形象的呈現不僅對于我們研究遼代契丹族樂舞形態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也為我們深入了解契丹民族的歷史和文化提供了重要的線索。通過欣賞和研究圖中的舞蹈，我們可以更加深入地領略到契丹民族的獨特魅力和精神風貌。

從舞風上看，“踏足跺舞”的舞姿形態展現了契丹族粗獷豪放的民族性格。契丹族生活在遼闊的漠北草原上，草原的自然地理環境決定了他們以游牧為主的生產生活方式，進而塑造了他們豪爽深沉、灑脫不羈的民族性格。踏足跺舞的動作剛勁有力，每一次踏足都仿佛是對大地的挑戰與征服，這種力量感與契丹族的豪放性格相得益彰。舞者通過舞蹈釋放內心的情感，展現出契丹人民的英勇與自信。并且，“踏足跺舞”體現了契丹族與大自然的緊密聯系。契丹人信仰萬物有靈，他們尊重自然，敬畏自然，所以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都與大自然息息相關。“踏足跺舞”的動作模仿了馬蹄踏擊大地的聲音，仿佛是在與大自然進行對話。這種舞蹈形式不僅是對大自然的贊美，也表達了契丹族人民對自然的敬畏與感激。另外，“踏足跺舞”還展現了契丹族的團結與協作精神。在舞蹈中，舞者需要同樂隊密切配合，共同完成這段即興的表演性舞蹈。這種團結協作的精神也是契丹族社會文化的體現。在契丹族社會中，人們注重集體利益，強調團結互助，這種精神在“踏足跺舞”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踏足跺舞”以其粗獷豪放的動作和獨特的韻律展現了契丹族的民族風貌。這種舞蹈不僅具有高度的藝術價值，更是契丹族歷史與文化的重要載體。通過欣賞和研究踏足跺舞，我們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契丹族的性格、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感受這個古老民族的獨特魅力。北宋王安石曾賦詩曰：“涿州沙上飲盤桓，看舞春風小契丹。”這種舞蹈風格不受束縛，自由奔放，舞者仿佛是在用舞蹈來抒發內心的情感，表達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自然的敬畏。在舞蹈中，舞者盡情地釋放自己的能量，展現出一種原始而純粹的美。《卓歇圖》中的“踏足跺舞”以其獨特的舞勢舞風生動地展現了北方游牧民族舞蹈的粗獷與豪放，也讓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特色。

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度，傳承著偉大的文明，泱泱中華，歷史何其悠久，文明何其博大，這是我們的自信之基、力量之源。五代《卓歇圖》契丹舞姿形態的圖像學研究，不僅讓我們領略到了契丹舞蹈的藝術魅力，也讓我們深入了解了契丹民族的歷史與文化，進而思考中華文明的多樣性和連續性。這不僅為我們認識和理解不同民族的文化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和視角，也為我們探源中華文明、增強文化自信提供了一定的借鑒和參考。

作者簡介：

陸江泉，2001年7月出生，男，漢族，共產黨員，研究方向為舞蹈學。何昱璋，本文通信作者，1992年10月出生，男，漢族，藝術碩士，河池學院舞蹈專任教師，研究方向為中國民族民間舞蹈。本文為廣西壯族自治區大學生創新創業項目：遼代契丹族樂舞之復建重現（項目編號：S202210605079）。作者單位：河池學院音樂舞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