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貓留門,是陸萬從做飛毛腿快遞員期間,收留了一只流浪貓后開始的。
“古州南路榕樹巷十七號,收件人張定。”陸萬拿起今天要送的最后一個包裹,一邊小聲念著信息,一邊取出筆,在包裹上寫下粗大的張定二字和聯系電話的后四位號碼。
陸萬送了兩年的快遞,他所負責的縣城南部區域不知道跑了多少個來回,那里的大街小巷自認為閉上眼睛都能找到。可是今天頭一次聽說還有一條榕樹巷居然藏在古州南路之內。眼看快要六點半了,太陽已經下山。陸萬打開導航,榕樹巷是第一次去,真不知道該怎么走。
陸萬開著他的送貨三輪車,從主大街緩緩轉進古州南路,每路過一個路口,都左右詳細打量著路標,生怕錯過榕樹巷。快到盡頭的時候,手機導航才提示前面左拐即是榕樹巷。陸萬特意把車停在路邊,下車確認一番。巷子入口夾在高樓之間,寬度僅有三尺,左右兩邊均是店鋪,左邊是服裝店,賣的是男裝。右邊是一家規模較大的名煙名酒店。陸萬向名煙名酒店的老板打聽這條巷子是不是榕樹巷,老板說是。陸萬又好奇地問:“榕樹巷的入口怎么這樣窄呢?”老板回答:“聽店鋪的主人說,這是歷史遺留問題了。具體原因不得而知。”
陸萬心想,這條巷子可得考驗開車技術了。他剛行駛六七米,老婆打來電話。“什么事?”陸萬問。“你送完貨了沒有,我們等你吃飯。”“正在送最后幾個包裹,送完馬上回家。”蹲在腳踏板上的可可也喵喵地叫著,如同附和著主人。陸萬伸出手撫摸著可可的頭,可可回看陸萬一眼,然后趴下,任陸萬把玩。可可一年前曾經是一只流浪貓,陸萬是送包裹到永樂路時遇上的。那天正是陸萬的三十二歲生日,他送完最后一單,準備回家慶生,剛跨上三輪車,便看到一只皮毛灰色的小貓伏在三輪車的踏板上,身上一圈一圈的條紋如同印上去的一樣。陸萬曾陪同兒子讀過一本叫作《笑貓日記》的兒童小說,書中關于虎皮貓的描述與此刻的貓沒有什么兩樣。“這是誰家的貓呀?”陸萬大聲地喊著。旁邊的幾個人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那是一只流浪貓,每周都會來這里討吃的。”不遠處修鐘表的老頭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陸萬剛想將它轟走,小貓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陸萬心里一軟,決定收留這只流浪貓。陸萬把流浪貓帶回家,兒子看到后非常喜歡,還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可可。可可有了新家,但它并沒有安靜地待在家里,而是陸萬去哪兒它跟著去哪兒。只要陸萬一出工,它便老早跳上三輪車,蹲在腳踏板上等候。可可對睡覺的地方沒有過高要求,哪怕只有一張椅子、一張桌子,能伏在上面即可。可可還有一個習慣,每天夜里都要出去幾次,每次繞著屋子巡視一番,充當小衛士。或許它想以此實際行動來報答主人的收留之恩。所以陸萬家的大門每晚都留一條縫隙,供可可出入。如果它發現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第一時間叫醒主人。
陸萬費了好大的勁,過了狹窄的通道后,里面豁然開朗。陸萬目測,后面的巷子應該有七米寬,兩百米長,兩邊均是民房。巷子的另一端與另一條大街相通。一百米外長著一棵碩大的榕樹,枝繁葉茂。榕樹巷應該是因此得名。一個捧著碗坐在自家門口吃飯的婦人,見陸萬開著三輪車從古州南路穿越狹窄通道而來,驚詫不已,問:“師傅,你是第一次來榕樹巷吧?”“是的,我都不知道榕樹巷怎么走,還是開著導航過來的。”“怪不得,你才從這邊過來,算你開車技術好,以后再來榕樹巷的話,要從那邊的南門新街過來,道路寬敞,好走。”
陸萬謝過,緩緩地開著三輪查找包裹上的地址。十七號正是榕樹下的那戶人家,大門外的墻上釘著公安部門統一制作的方塊牌子,藍底白字寫著“古州南路榕樹巷十七號”。兩扇鐵門之內是一個小院,小院后面聳立著一座五層的磚房,兩根巨大的羅馬柱十分醒目,外墻、窗戶都頗為講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陸萬敲了幾下鐵門,里面沒有人回應。婦人又問:“是送張家的包裹?”“是呀,他家里怎么沒人喲?”“張老板長期住在礦山里,一個月才回來兩次。家里平時只有老婆和孩子。太陽還沒走之前,我還見到他們娘倆,可能現在出去了。”“張老板是做礦產生意的?”“他在月亮山下開采了一個好大的銻礦場,這些年我們榕樹巷的男人們都跟著他一起賺錢。張老板可有錢了,這座院子是他十幾年前建的。”
房子再好也是別人的,陸萬沒有太在意,他現在最在乎的是如何把包裹盡快送到收件人手上。陸萬拿出手機按照包裹上留著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個中年男人,語氣很謙和,問道:“哪位?”陸萬問:“是張定先生吧?你有一個快遞包裹,如何給你?”“我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可能還需要二十來分鐘,要不你放在我家門口吧。”陸萬認真打量著包裹上面標注的貴重物品字樣。陸萬決定等一下,反正也才二十分鐘,既然是貴重物品,還是親手交給收件人才好,萬一包裹被哪個調皮的小孩拿了,會引出麻煩來。陸萬便說了一聲:“我等你吧,二十分鐘也不算久。”“那行,我盡量開快一點。”
果然,二十分鐘后,一輛黑色轎車從巷子另一端的大街駛了進來,穩穩地停在十七號院子門口,與陸萬的三輪車緊挨著。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身材魁梧,平頭,穿著寬松的T恤上衣和一條牛仔褲,右手夾著一支香煙,走路不急不緩。陸萬也不確定那個中年男人是不是張定,便試著問道:“你是張定先生吧?”“是的。”中年男人脫口而出。張定的著裝讓陸萬感到意外,他所見過的那些有錢的老板,哪個不是穿著筆挺的西裝,出行有專門司機接送?此時張定的形象,說是礦山里的工人還差不多,陸萬實在無法把他與有錢人聯系在一起。張定吸了一口煙,然后從煙盒里取出一支遞給陸萬。“張先生,你的包裹。”陸萬把包裹和筆遞給他,并讓他簽收。“小師傅,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責任心的快遞小哥了。”張定接過包裹,一邊簽著名字一邊說,“以前我網購過許多次,那些快遞員把包裹往我家門口一放,發個短信說代收了事。弄得我都丟失了好幾個包裹。這次我特意從礦山趕過來等著取貨,沒想到你比我要早一些。”“我看到包裹上寫著貴重物品,不敢輕易放置。既然我們是做快遞的,就得把客戶的包裹安全送達。”“也不是什么特別貴的物品,一個海拔測量儀而已。但說起來還是挺重要的,礦山的海拔測量儀壞了,正等著它用呢。”陸萬正準備點著張定先生遞給他的那支香煙,手機響了,電話是縣城公司的老板石揚打來的,陸萬用手一劃,接通了,還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鍵。“陸萬,你到哪個位置了?”陸萬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在古州南路榕樹巷十七號送張先生的包裹。他剛到,我稍微等了一下。”“還不快一點,下一家收件人來電投訴你了,說你送件太慢,人家正等著收件呢。”“我馬上趕去。”“別磨磨蹭蹭地像個娘兒們,難道你不曉得把包裹放在人家門口完事?其他快遞員都知道這樣做,可你非要等收件人簽收不可,真是死腦筋。你已經被投訴十幾次了,如果再出現被投訴一次,你立馬滾蛋。”陸萬嘆了一口氣,不作爭辯。“小兄弟,你做快遞幾年了?”張定聽到陸萬在電話里被訓,問道。“兩年。”“收入怎樣?”“一個月三千左右。”“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陸萬,大陸的陸,萬事如意的萬。”“陸萬兄弟,做快遞員之前你是做什么的?”“在縣醫院干了六年保安工作,可是我運氣不好,正遇上醫療系統反腐,縣醫院院長被抓后,醫院里有一批經時任院長同意招錄的臨聘人員全部被清退回家。我被辭退后,應聘做了飛毛腿快遞公司的快遞員。”聽到主人這么說,可可伸了一下腰,喵喵地叫喚了幾聲,似乎也在為主人打抱不平。“這貓挺可愛的。”張定笑著說。“一年前送包裹時,遇到的一只流浪貓。我看它可憐,就收養了。它蠻懂得感恩的,每天跟著我一起送包裹,打發了許多無聊時間。每當受氣時,便逗著它開心。”“陸萬兄弟,你以前是什么大學畢業的?”張定剛問完就有些后悔了,心想,如果陸萬是響當當的大學畢業生,他還會干保安和快遞員的活嗎?“西南大學,礦產專業。”“想不到陸萬兄弟還是正牌大學生,怎么不考公呢?”“由于縣里沒有招考礦產專業崗位,我報考了綜合性崗位,三年均沒考上。經人介紹,就到縣醫院干起了保安。雖然地位有點低,但待遇還蠻好的。”“可以考省城里的崗位嘛。”“我是家中的獨子,家里父母都老了,需要照顧。”“今后有什么發展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還是快遞員,就得把活干好。”“陸萬兄弟工作認真負責,又是礦產專業的,我們礦山倒也需要,如果哪天你想來礦山干一番事業,一定記得聯系我。”
陸萬保存了張定老板的電話號碼,開著三輪車,消失在南門新街的路口。張定望著陸萬的背影,自言自語:“真是一個實在人!換作其他人,馬上就和我套近乎了。”
一個月后,陸萬再一次被投訴,原因還是送包裹的速度太慢。公司老板石揚打電話給陸萬時,三輪車上還有七八個包裹尚未送出。石揚讓陸萬馬上滾回公司,陸萬解釋說:“還沒送完包裹呢!”“你都被辭退了,還送個屁的包裹。”被辭退,對于陸萬來說,可是天大的事。他趕緊返回公司,石揚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蹺著二郎腿,儼然一副資本家傲視員工的派頭。見到陸萬,石揚立馬裝著一副無奈的模樣,說道:“陸萬,不是公司不想留你,而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投訴,已經突破了公司的底線。你抓緊把剩下的包裹移交,走人吧。”石揚讓財務把陸萬當月的工資結了,算是正式辭退。陸萬被辭退后,難過了好幾天,感覺自己就像一片飄零于風中的落葉,他曾多次問自己,難道認真負責也有錯嗎?老婆勸導他,萬事都要想開一點,沒必要往牛角里鉆,既然前方沒有路,不妨轉一下彎。老婆的話點醒了陸萬,他記起張定先生曾經和他說過的話。他試著給張定打去電話,對方得知他的情況,二話沒說,便讓他第二天去礦山上班。
陸萬還是開著他的三輪車去的,按照張定發給他的定位,從縣城出發,沿著國道跑了七十多公里,再轉入樹林掩映的礦區里,前后花了近三個小時,終于到達遙遠的月亮山下、都柳江畔。張定老板的礦場藏在一片浩瀚的原始森林之中,都柳江水從礦場前面滾滾流過。遠遠望去,山重水復間,“長興礦業”幾個大字鑲嵌在廠門上方。三輪車剛想駛進廠區大門,一個門衛大爺將他攔住:“送快遞的,不能進去。”陸萬解釋著:“大爺,我不是送快遞的。”“鬼才信你,你自己看看,三輪車箱上不是印著‘飛毛腿快遞’嗎?”陸萬還想說點什么,另一個門衛大爺給攔著陸萬的大爺使了一個眼色后說道:“礦山天高皇帝遠的,以前從來沒有快遞送到這兒來過,今天真是奇怪了。小伙子,要不你給我倆一人一包香煙,我們便放你進去。”“我憑什么要給你們送煙?”“到這兒來拉礦的貨車司機都得給我們小費才能通行,這是我倆定的規矩。你一個小小的快遞員,還想破了規矩不成?”“我給你們的張定老板打電話。”陸萬說。門衛大爺氣呼呼地回敬著他:“你和老板打電話也沒有用,我兩個可都是張定的遠房表叔。”
陸萬還是給張定老板打去電話,大概說了情況,十幾分鐘后,負責礦山辦公室工作的李密前來把陸萬接進礦區。張定把陸萬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里,詳細問了經過后臉色鐵青。他讓李密把大門處的監控調出來給他看。監控中的視頻,每隔幾天都會在深夜時刻黑屏二十來分鐘,原因不明。張定越想越蹊蹺,這些年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少掉一些礦石,這里面肯定藏著什么貓膩。張定迅速對兩個門衛詢問一番,才得知,兩個門衛不僅私自收取前來拉礦的貨車師傅的好處費,還時不時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放走低價私買礦石的一些車輛,礦石管理員林浪則負責做內應,他們相互勾連,得到好處三人平分。礦山是私人企業,管理本來就十分粗放,林浪他們就是鉆了管理上的漏洞。“簡直是地主請強盜放牛。”張定一氣之下,把林浪和兩個門衛全開了。本來還想報警追究三人的法律責任,卻有親戚三番五次地打招呼說情,張定才勉強放過他們。
看到掛在張定辦公室墻上的礦區航拍圖時,陸萬驚訝不已。長興礦業分為兩個區域,一個是采礦區,另一個是加工區,兩個區域占據了半座大山,面積約五平方公里,規模遠遠超出了陸萬的想象。據張定介紹,兩個區域既分工又合作,各自獨立管理。采礦區各個礦井采挖的礦石統一入庫管理。再批量出庫經過加工成銻錠后,對外銷售。由于礦區內的植被沒有受到過多破壞,高空視角下的礦區全景圖猶如一座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巨大生態公園。陸萬心想,此次礦山之行應該是來對了。
采礦區共有三個礦井,礦井之間的垂直距離五百米左右。其中,一、二號礦井位于礦脈的橫行段,兩個礦井是呈水平推進的,就像開挖高速公路的隧道一樣,難度系數相對較低一點,里面的生產工人多是老板的關系戶。三號礦井則是追著下坡落脈開挖的,有一定的坡度,而且七彎八拐,被分配到這個礦井的都是從附近村里招來的老實人。陸萬初來乍到,雖然他是正牌大學礦產專業的畢業生,但沒有實際礦山工作經驗,張定也想試一試陸萬是不是有真才實學,便把他安排在采礦區,負責在三號礦井中作業,主要任務是在井下的礦脈中打孔放炮,工薪是計件的,每采掘出一個立方的礦石,可得報酬十元。打孔放炮是井下苦中之苦、累中之累的活兒,陸萬想都沒想就接了。陸萬第一次進入礦井,心里多少有些緊張。里面陰森森的,感覺就像走向地獄。礦井四周還殘留著一些礦石晶體,在礦燈照射下閃閃發光,陸萬又覺得有一絲絲暖意。可可跟在陸萬身后,時不時喵喵地叫上幾聲,為陸萬鼓勁。同行的老礦工告訴他,這個礦洞已經開采到地下近四百米的深度,別看井口平平常常,井下卻別有洞天。陸萬小心地問老礦工:“礦井內不會容易塌方吧?如果塌方,不僅錢沒有掙到,還把小命丟在礦山里了。”老礦工說:“銻礦的礦層,巖石非常牢固,不像煤礦那樣動不動就出現坍塌或者瓦斯爆炸,在井下作業十分安全。唯一的缺陷就是,天天在地下與礦石打交道,見的陽光很少,濕氣很重。”只要安全有保障,井下條件艱苦一點也不算什么。陸萬跟著老礦工一路走向井下,來到老礦工所說的地下四百米之處的作業區。老礦工示范著如何用鉆機鉆打炮眼、如何安裝炸藥雷管、如何燃放等,一番操作后,把活兒正式移交給陸萬。陸萬生性膽大心細,做工一絲不茍。陸萬干活時,可可就蹲在不遠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有可可陪伴,陸萬干活也有勁兒,一會兒工夫就熟練地打好一個炮眼,安裝炸藥、填埋雷管均一步到位。陸萬又按照老礦工交待的,用耳塞把兩只耳朵堵上,點燃了人生第一個井下巖炮。雖然巖炮用的炸藥量不多,但陸萬仍然覺得地動山搖。可可鉆進陸萬的懷里,像一個被驚嚇到的孩子,陸萬用手撫摸著可可的背脊,示意它不用擔心。銻礦的巖層果真像老礦工說的那樣,除了礦脈內的礦石松散脫落外,其他地方沒有崩塌。陸萬舒了一口氣,覺得采礦工作還是挺不錯的,可可也舒了一口氣,不停地舔著陸萬的手心。巖炮放過,大量煙霧和粉塵被抽風機抽出洞外,礦井底部顯露出一堆堆脫落的礦石,甚是壯觀。采礦工人們蜂擁而至,與陸萬一道,往一輛輛掛在滑輪上的斗車里裝載礦石。可可則跳上陸萬的肩頭,歡快地叫著。第一天,陸萬就采挖到二十六個立方米的礦石,以此類推,每月收入應該不低于六千元,可比干快遞員強多了,憑本事吃飯,還不用受氣。陸萬越算心里越開心。
張定重新招錄了兩個退伍老兵做門衛,又新增了兩個監控,正對著門衛室和出口處。信任不能代替監督,以前張定就是吃了信任上的虧。
在管理礦石的人選上,張定一直拿不定主意,先是暫時安排了一個親戚代管。親戚固然可靠,但就怕親戚不好監管,容易出現監守自盜。一個月后,張定就把目標鎖定了勤快本分的陸萬。張定把陸萬叫到辦公室說:“我考察了一個月余,陸萬兄弟你是正直的人,而且對采挖礦石也有一套絕技,你來幫我管理礦場上的礦石吧,每天負責進出賬的登記,順便對礦石成分把把關。”陸萬知道管理礦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如在井下干活直來直去,他猶豫半天,說道:“張老板,我還是做井下的一線生產工人吧,多勞多得,你看這個月我都領了八千多的報酬,又沒有得罪任何人。萬一再冒出一兩個像林浪那樣見錢眼開、吃里扒外的人來,我丟了飯碗不說,還得連帶吃官司。”張定當然知道陸萬的心思,說道:“你當管理員后,如果有人想打礦石的主意,你直接告訴我,我來為你做主。至于報酬,每月一萬怎么樣?”陸萬還想拒絕,張定繼續說:“你先干幾個月,實在不行,你再回到井下干活。”
張定對陸萬有恩,這樣的安排,陸萬也不好推辭。
“做礦石管理員可以,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陸萬說。
“快講。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答應你。”張定也很干脆。
“我曾看過堆放礦石的場地,那里雖然安裝有監控設備,但監控太少,僅出口之處有,那一半不常用的伸縮門都沒有在監控視線內,場地里面也有幾個地方是盲區。我想讓張老板再增加幾個監控設備。”陸萬有著自己的想法,增加監控設備后,礦場就會受到全覆蓋無死角的監視,這樣一來可以震懾那些懷有私心的人,二來還可在關鍵時刻保命用。
陸萬提出的要求,張定當然滿足。第二天,張定就讓人大張旗鼓地給堆放礦石的場地增添了監控設備,從此,進入場地的人,哪怕下車或者裝車,個個都小心翼翼的。
也有不死心的人,仗著自己與老板多少有點沾親帶故,私下找到陸萬,要求多計進賬礦石數量,或者少計出賬礦石數量,以此合計著搞一點額外收入。其中就有張定的一個轉彎抹角的表弟大樹。大樹在一號礦井干活,平日里偷奸耍滑,明明一天只采掘到十五立方米,非要讓陸萬記為二十五立方米,陸萬當然不同意。陸萬油鹽不進,一一拒絕后,大樹又改了一副笑臉,說他是老板派來考驗陸萬的。陸萬覺得非常無語。
大樹見陸萬不買他的賬,就暗地里造謠生事,說陸萬私下偷賣了礦區的許多礦石。還列出了陸萬偷賣的時間為某月某日,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謠言被一傳十,十傳百。張定聽到后,雖然不相信,但又無法堵住眾人的嘴。張定找到陸萬,想聽聽他有什么解釋,而陸萬什么都沒說,只把自己當管理員后的所有監控視頻調了出來讓張定看。張定便安插幾個心腹追查傳言的來源,最終找出了始作俑者為大樹,張定讓大樹向陸萬道歉,并重罰了五千元。都說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大樹的計謀不僅沒有得逞,還偷雞不成反而蝕把米,因此對陸萬懷恨在心,決定找機會給陸萬一個教訓。一周后,大樹伙同被開除的林浪,策劃如何給陸萬一點顏色看看。他們從社會上花錢雇來四個吃江湖飯的混混,趁夜潛入礦區,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四個混混拿著刀具闖入陸萬的值班室,準備對陸萬痛下殺手。可可發現有不速之客來襲,跳上床尖叫著叫醒陸萬。然后再次跳上桌子,用爪子按響了桌子一角的報警器。刺耳的警鈴聲響徹夜空,幾個歹徒慌亂中一同舉刀向陸萬刺來。慶幸的是,陸萬身強體壯,而且在縣醫院做保安的幾年里,跟著一位退伍老兵學了一些拳腳,此時正好派上用場。陸萬以一敵四,打斗了十來分鐘,歹徒越打越猛,招招皆露殺心,可能是報警器響后,他們想盡快解決陸萬,好迅速撤退。陸萬看到自己沒有什么優勢,只好死死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混亂中,自己的腿上、手上還是挨了幾刀。礦區里被警鈴叫醒的人們先后趕了過來,拿著棍棒把礦場值班室團團圍住。打人的四個歹徒均沒有逃脫,被大家反手捆了起來。張定趕到,對歹徒大聲呵斥:“誰叫你們來殺人的?”歹徒們低著頭,沒有作聲。張定非常生氣,自從開辦長興礦業以來,還是第一次發生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對著一個滿頭黃發、手臂上全是文身的單瘦年輕人的屁股就是一腳,罵道:“再不說,就讓你們牢底坐穿。”年輕人仍舊不說。張定用力再來一腳,另一個臉上有刀疤的中年人看著張定惡狠狠地說:“我們就是不說,有本事把我們打死。”陸萬見狀,朝著可可說了一聲:“可可咬他。”可可撲上去,對著刀疤臉中年人一陣撕咬。黃頭發的年輕人見到貓在發瘋似的撕咬刀疤臉中年人,哭著求道:“別讓貓咬我哥了,我說。”“是誰讓你們來殺人的?”張定怒吼著。“是你們礦山的大樹和林浪花五萬塊錢請我們來殺陸萬的。先給了我們三萬,說事成之后再付兩萬。”張定聽后氣得直罵娘。然后打開手機錄音,讓他們把大樹和林浪花錢請兇殺人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又過了半個小時,派出所的干警劉立來了,見到四人后直搖頭。張定問道:“劉警官,他們是什么人?”“張總,他們都是吸毒鬼,剛從戒毒所放出來才兩個月,想不到他們又干起這檔子事。估計是沒錢買藥了。”“大樹和林浪怎么會找到他們呢?”“張總忘了,以前大樹也是一個藥鬼。”陸萬聽到是大樹和林浪他們所為時,并沒有感到意外。因為陸萬來到礦山后,除了林浪、大樹和被開除的兩個門衛外,他沒有再得罪任何人。四個歹徒被劉立他們帶走了,張定安排礦山醫務人員給陸萬進行包扎,然后親自開車送他去縣醫院醫治。
陸萬在醫院里待了半個月,可可也跟在身邊,沒事便趴在病床上,與他寸步不離。兒子放學,每次跑來醫院,都給可可帶來許多零食。一天,兒子一邊喂可可零食,一邊問:“可可,你和爸爸在一起時乖不乖呀?”可可邊吃邊喵喵地叫。陸萬見著異常開心,笑著說:“可可不僅聽話,還聰明著呢,爸爸在礦山遇上歹徒時,還是可可按的報警器呢。”兒子便一把抱過可可,用手撫著可可的頭說:“這回你立了大功,你是大英雄,明天我給你帶更好吃的小魚干來,算是對你的獎勵。”可可回頭看看兒子,再次喵喵地叫著。同病房的其他病友見狀,不停地稱贊可可像個懂事的小人兒。可可受到夸獎,便逐個病床跳過去,喵喵地叫上幾聲,算是答謝。陸萬暗自慶幸收留可可是個明智的選擇,或者換一種說法,可可可能是來報恩的,幫助陸萬度過了這個刻骨銘心的生死之劫。張定也去醫院看望過陸萬好幾次,還送去了豐厚的慰問金。陸萬問道:“張老板,大樹和林浪他們怎么處理?”張定說:“陸萬兄弟安心養病,他們雖然是我家的遠房親戚,我絕對是公事公辦,他們全部被拘留了。”
陸萬大難不死,老婆心痛不已,在醫院里不停勸著陸萬:“老公,想不到礦山里那么兇險,要不你就回來吧,隨便找一份活干,即使收入不高,只要能夠養家糊口就行。如果繼續在礦山里,萬一把命都丟在那里了,收入再高又有什么用?還有,我說的是如果,如果你不在了,留下我娘倆拿什么來作依靠?”陸萬便安慰她:“沒事,吉人自有天佑,你看經歷這么大的磨難,我不是還好好的嗎?只有掙到更多的錢,讓你和兒子生活過得更好,我才無愧當初你選擇嫁給我。”安慰是安慰,但老婆的話也不無道理。與生命比起來,錢又算個什么鳥呢?浮云罷了。借養病期間,陸萬也在不斷反思,自進入礦山那天起,他所看到的一些人和一些事,足以說明礦山的收入雖高,但潛在的風險實在太多太大,稍微不注意,就會陷入重重危機之中,甚至有生命危險。他曾在網上看到過報道,某地一家金礦場內,有人為了錢財,不惜謀財害命,弄出了兩起懸疑案件,后來無法破案,就不了了之。
出院時,趁張定來接他的機會,陸萬把不想再在礦山干了的想法和張定說了。張定聽后痛心不已,一再挽留,并承諾把他的報酬提高到每月一萬兩千元,另外給他增加一個助手,并配備一套警用器具。陸萬本想拒絕,奈何張定一直拉著陸萬的手,不停地說:“陸萬兄弟,你就當作是幫我的忙吧。”這次風波之后,張定在心里對陸萬更加認可,礦山要取得長遠發展,陸萬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干將和心腹。
張定都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而且在陸萬被飛毛腿快遞公司辭退后,是張定不需任何理由地接納了他。于陸萬來講,無以為報,細想一番,決定再干一次。
陸萬重新返回工作崗位后,礦區也學著體制內那樣,專門召開了見義勇為表彰大會,授予陸萬見義勇為模范,并獎勵了他十萬元,一時間,礦區里的人們對他更是高看一眼。陸萬的事跡還被張定當作愛崗敬業的典型,時時用來激勵大家要把礦山作為自己家一樣來守護。血的教訓,大家歷歷在目。礦區里偷奸耍滑的人漸漸少了,心懷非分之想的人也悄悄地藏了起來。整個礦山呈現了一派前所未有的蓬勃新氣象。
大樹和林浪被拘留之后,大樹的母親張柳和林浪的姐姐林慧打了一輛網約車找到礦山,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張柳個子單瘦,顫顫巍巍地走在礦山里的風里,從停車場到礦山辦公樓一百米的路程,她幾乎走出西游記中九九八十一難的場景來。林慧時不時又拉她一把,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風給吹走了。她們來到張定的辦公室里一哭二鬧,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出白骨精的戲碼。張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著張定:“定兒,看在我是遠房姑姑的份上,你為大樹說說情吧,大樹的爸爸死得早,他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大樹犯了這樣的事,我本來不好意思來求你,可我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要坐牢,我心里不好受呀。”林慧也趁機說道:“表弟,林浪他們雖然做了這個傻事,但還未釀成大錯。你和有關部門說說,不要判他們的刑好嗎?”“姑媽,表姐,不是我說你們,大樹和林浪雇兇殺人,已經觸犯了法律,你們還說沒釀成大錯?你們這樣做不是愛他,而是害他呀。他們走到這一步,與你們的溺愛是分不開的。這個事不說我幫不了,就是幫得了我也不會幫。”“你真的不愿幫?”張柳追問。“不幫。”張定堅決地回答。“那我就死給你看。”張柳說完,轉身扶住窗子,準備往下跳。張定連忙叫人把她們拉走。林慧見張定六親不認的樣子,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往張定的頭上砸。張定頓時鮮血直流,旁邊的人見狀,慌忙按住林慧。礦山醫務人員給張定進行了傷口清洗和包扎,張柳和林慧則被礦區保安送去了派出所。
大樹和林浪最終分別被判了一年零三個月和一年零一個月的有期徒刑。聽到兒子被判了刑,張柳一氣之下,喝農藥死在家中。
張柳的死是公安部門來礦山調查取證時陸萬才知道的。調查組的人帶著一段張柳臨死前的手機錄音來到礦山取證,錄音中張柳說她是被張定逼迫得走投無路了才選擇喝農藥自殺的。調查組把礦山的知情人都問了一個遍,做了大半天的筆錄,大家都出面作證,才還原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不然處理張柳后事的人還真以為張柳的死與張定有關。調查組走后的當天晚上,張定把陸萬叫到自己在礦山的住處,讓陸萬陪他喝點小酒,沖沖晦氣。張定喝了一杯酒后說道:“陸萬兄弟,張柳真是太惡劣了,她死前還在手機里留下錄音,說她的死是我逼的,沒有給他娘倆留條活路。王八蛋,自己想死,還不讓別人好過。”“張老板,張柳不是你家遠房姑姑嗎?”“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她們家是外來戶,我父母親還在世時,她們厚著臉皮上門認親的。說是天下張姓的人不多,大家要團結,相互幫助。自己嘴里說得好,實則自私自利著呢,什么事都要別人讓著她家。大樹不走正道,張柳是有很大責任的。大樹在來礦山之前,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還有吸毒史,被關了半年。還是張柳多次求我,才讓他來礦山里謀生,他們不感恩也就算了,還恩將仇報。這一家子不配為人。”“張老板,張柳死后,大樹會更加怨恨我倆了,說不定還會弄出什么幺蛾子來。”“恨就恨吧,大樹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以后我倆處處都要小心才是,不然會被他再次暗算。”
陸萬在礦山勇斗歹徒的事,不光在礦山里人人皆知,就連在縣城里也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消息傳到石揚的耳朵里,他后悔不已。以前石揚對陸萬不太待見,只因陸萬沒有什么背景,又有親戚想到飛毛腿快遞公司就業,崗位有限,石揚只好不斷地找陸萬的麻煩。自從把他開除之后,飛毛腿快遞公司的快遞員們都以陸萬為鑒,大家送包裹時,只管速度,不在乎包裹是否安全送達收件人的手中,后來不斷出現包裹遺失問題,人們漸漸對飛毛腿快遞失去了信任,公司業務一落千丈。上級公司派人下來了解業績滑坡事宜,調查人員知道了前因后果,一一向上匯報,上級公司當即責令石揚限期整改。那時,石揚才明白,原來陸萬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實在人。
這天,陸萬正在核對礦石庫存,石揚打來電話。“石總,有什么事嗎?”陸萬好奇地問。“陸萬老弟怎么變得這樣客氣了?”石揚說。“你是老總,我不敢和你稱兄道弟喲。”“你還在生我的氣?”“沒有。”“其實,當時開除你,我也是有難言之隱的。現在如果你還想回飛毛腿快遞公司,我們馬上聘你為縣級公司副總,月薪八千,還有提成,怎么樣?”“飛毛腿公司的水深得很,我不懂水性,怕被淹死。”“還說不生我的氣呢,你這不是說氣話嗎?”“石總還有什么事不?我這邊忙得很,準備掛了。”“別忙掛,別忙掛,這個周末陸萬老弟有空不?我想請你吃個飯。”“這個周末我有其他事,謝謝。”陸萬說完,就把通話摁斷。
張定正好路過,開玩笑問道:“誰約你吃飯喲,都不給面子?”“飛毛腿快遞公司的石揚。”“他不是把你開除了嗎,還聯系你干什么?”“他還想重新返聘我呢。”“你答應了?”“當然沒有答應。張老板對我有情有義,我自然要以長興礦業為家。”“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小子。”“張老板,我剛才正核對礦石的庫存,這是清冊,你看一下不?”“不用看了,陸萬兄弟辦事,我放一萬個心。”“那行,我每周把礦石進出賬清冊復印一份給你送去。”“別急,別急,你先跟我走,我剛得到兩盒好茶,你去拿一盒品嘗品嘗。”“哦,對了。張老板,我早上在新聞里看到省里出臺了‘富礦精開’的政策,我特意打印了一份,你拿去看看,對于我們長興礦業來說,應該是一個利好消息。”陸萬從桌子拿起一份材料遞給張定。省里出臺富礦精開的新政策,張定昨天在縣里參加會議時已經知道,沒想到陸萬只是長興礦業的一個普通員工,卻如此有心。張定接過材料,會心地笑了笑,示意陸萬一起跟著走。
在張定的辦公室,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聊著。“陸萬兄弟,長興礦業今后如何在富礦精開政策中取得突破?”張定問。
陸萬想了想,說道:“富礦精開,我個人的理解是,著重在精字上下功夫,即精開采,精加工。由于礦石埋在地下,在開采方面無法做到應采盡采。但在加工方面,目前我們長興礦業還比較粗獷,加工后的尾礦渣里含銻量還非常高,完全還有提升空間。而且省里的政策寫明,礦產企業改善提升開采和加工水平的,還可以向省級申報設備技改補貼。”陸萬說得頭頭是道,張定聽得十分滿意,他一年前心里就有對加工區進行技改升級的打算,這次省里富礦精開政策的出臺,讓他下定了決心,準備從明天起正式啟動技改事宜,目前只是缺乏人手問題。張定開玩笑說:“我差點忘了陸萬兄弟是礦產專業的高才生。”“讓張老板見笑了。”“陸萬兄弟以后不要做礦石管理員了。”“張老板,你同意讓我重新回三號礦井了?”“你倒想得美,我準備讓你負責礦石加工的技改業務,那樣才能發揮你的專長。”“感謝張老板的信任。”“你從一個井下一線生產工人做起,無論是干采礦,還是干管理,都兢兢業業,遇到危險還挺身而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你還是正牌大學的畢業生,這一點品行,我非常看好。”“張老板,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陸萬兄弟,你我之間不用客氣,想問什么直說。”“張老板,當初你怎么會想到要來月亮山區開采銻礦呢?”“這個說來話長,長興礦山原來是一家國有企業,二十五年前,一場國企改革大潮席卷全國,那時銻礦市場低迷,縣里為了剝離不良資產,將整座礦山以一百二十萬元賣給了辭職經商的曾松老板。恰逢我退伍回家,又沒有事情可做,便來到曾松老板的長興礦業打工。最初我也是礦井下的一個普通生產工人,每月收入只有兩千余元。礦山工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我一直堅持下來。曾松老板為了留住工人,鼓勵大家入股礦山開發。我覺得反正自己是一個人,也沒有太多開銷,每月除了領取基本生活費外,其余工資全部掛在礦山的入股賬上。漸漸地,我占到了礦山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后來,曾松老板沾上了賭博的惡習,不再過問礦山事務,長興礦業日漸沒落。在曾松老板接手礦山的第五個年頭,他已輸得一塌糊涂,四處躲避債主,走投無路,便把礦山以六十萬的價格轉手于我。我用了近五年的時間,才帶著長興礦業闖出一條新路。”“張老板算是一個奇才!”“干礦山這一行必須腳踏實地,我很看重人才,特別是大學生。但是大學生也要有料,比如陸萬兄弟就非常不錯,能夠從一線生產工人做起,沒有像其他大學生那樣,自己沒有多少能耐,卻還擺著大學生的架子。”“張老板是我的貴人,以后我一定會好好干,不辜負張老板的信任。”“其實,你的貴人是你自己。”
陸萬拿著張老板送的一盒上好茶葉回到宿舍,開始研究礦山的技改事宜。大學四年所學,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長興礦業的技改工作花了近四個月的時間。都說磨刀不誤砍柴工,技改后,銻錠產出量提高了百分之二十,每天生產出的銻錠成品達到一噸左右,一年扣除設備保養期三十天,產量近三百三十噸,當前又正值世界局勢緊張,國外戰火連綿。銻作為武器生產的重要材料之一,銷售價格突破了每噸十八萬元。長興礦業年產值超過五千萬元,除去成本、稅收外,還有一千五百余萬元的利潤入賬。企業興旺了,從股東到工人收入大幅度提高,人人皆大歡喜。張定破天荒地額外獎勵了陸萬二十萬元和百分之一的股份。
光陰似箭,轉眼陸萬到長興礦業就業已有兩年時間。臨近年關,陸萬剛從加工區轉了一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正準備復核機床保養資料相關參數,石揚再次打來電話。陸萬好奇地問:“石總,有什么好事嗎?”“陸萬小兄弟,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先猜一猜,看猜得到不?”“石總,我猜不著,你就不要賣關子了。”“昨晚和我一幫朋友聚會,聽他們說當初雇兇殺你的那個大樹出來得兩周了。他揚言要找你和你們的老板張定報仇喲。你可得要小心點。”“謝謝石總幫忙提醒。”“嗨,也算不上幫你什么忙,只是以前我無知錯失了你這個業務干將,心里有愧。總想為你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也能讓自己心安一點。”
陸萬馬上向張定匯報大樹出來的事情,并商量應對措施。張定聽后,也是一驚。長興礦業能有今天的發展,實屬不易。張定說:“陸萬兄弟,趕緊給家里人打電話,讓他們時時保持警惕。”陸萬給老婆打去電話,交待一番。張定也打了一通電話,仍然覺得安排還有漏洞。想了想說:“陸萬兄弟,要不我倆先回城里,好好安排一下?”陸萬說:“我正有此意。”
陸萬便搭乘著張定的車一道返回縣城,一路上,兩人不停地抽著煙。換作以往,陸萬和張定一定會就沿途的風景發表一些感慨,可今天他倆都沒有心情。車子開出礦區的林蔭公路,又奔馳在回城的國道上。當行駛到距離縣城還有十公里處,正好拐彎上坡,一輛破舊的面包車突然從對面疾馳而來,張定見面包車像發瘋的野獸一樣沖來,緊急踩了剎車。可面包車還是狠狠撞向張定的車子,隨后兩車直接翻下公路外坎。陸萬還是被張定叫醒的,他倆從仰面八叉的車子中爬了出來,陸萬看到一路追隨著他的可可被壓在車下,身體斷成了兩截。陸萬一邊清理可可的尸體,一邊痛哭不已:“不是說貓有九條命嗎?怎么說死就死了呢?”張定勸說著陸萬:“陸萬兄弟,貓死不能復生。我倆能夠活了下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張定找出手機報完警后,便向翻在十米之外的面包車走去,他想看看面包車上的人狀況怎樣。陸萬則帶著悲痛,在坡地上扒了一個土坑,把可可埋了。
“陸萬兄弟,快過來。”張定大喊一聲。“張老板,面包車上的人還活著不?”“是大樹,死了。”陸萬走過去,看到面包車已經散架,車門、擋風玻璃、車輪散落一地。一個中年男人頭部撞在一塊大石頭上,已經變了形狀,手腳也都斷了。陸萬辨認一番,果真是大樹。“難道大樹就是要采取這種方式報復我們,想同歸于盡嗎?”陸萬戰戰兢兢地問。“只有天才曉得,大樹這個王八蛋!”張定罵了一句。“他人也死了,如何是好?”“只有等交警前來處理了。”
張定和陸萬爬到公路上等待。二十分鐘后,警車和醫院救護車一同呼嘯而至。救護車先把大樹的尸體拉回醫院太平間。交警留下來處理現場,交警問張定和陸萬身體是否有問題,他倆搖了搖頭。交警又問了他倆一些問題后,便忙活著丈量車行痕跡和檢查兩輛車子現狀,然后從張定的車上取回行車記錄儀。“都回去吧,過幾天有處理結果。”
張定和陸萬的這次經歷真是死里逃生,遠比那次陸萬在礦區被歹徒砍殺還要可怕。
三天后,交警打來電話,說事故處理結果出來了,讓張定和陸萬到交警隊簽字結案。在交警隊,負責處理的干警告訴他們,該起事故是大樹的全部責任,經多方走訪調查,大樹還存在故意制造事故的嫌疑,但大樹已經死亡,而且又沒有任何家屬,張定需要承擔大樹的燒埋相關費用。張定自己也損失了車輛,還要承擔大樹的燒埋費用,雖然覺得有些憋屈,想想大樹這個禍根已死,還是把大樹的燒埋費用交了。剩下的后事,交由交警部門去處理。
還有一周就要過春節了,晚上,張定帶著兩名管理人員在礦區內開展安全督查,他要親自到各個區域看看防火防電防盜情況才放心。當他們來到陸萬的住處時,聽到室內鼾聲大起,可門卻開著一條縫隙。張定悄悄推門進去,打開房燈。陸萬瞬間醒來,隨手抓起放于床頭的警用橡膠棒,問道:“誰?”見是張定一行后,嘿嘿地笑著說:“張老板,這么晚了,找我有事嗎?”張定說:“我們巡邏路過,進來看看。陸萬兄弟,你怎么沒有關門呢?這樣可不安全喲。”“我在給可可留門呀。”“給你的貓留門,它不是死了嗎?”“哦,我給忘了,以為可可還活著呢。”聽到陸萬的話,張定的兩眼已經濕潤,喃喃地說:“是啊,可可是我們長興礦業的英雄,今后我們一起為它留門吧。”
陸萬點點頭,似乎看到可可正從遠方緩緩歸來。
作者簡介:
歐君武,苗族,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在各類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達三百余萬字。有多篇(首)作品入選文集或獲獎。出版有散文集、小說集五部。
(特約編輯:顧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