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作品大多關注女性所遭受的壓迫和創傷,歌頌女性的力量,《使女的故事》便是她最優秀的代表作之一。對該作品已有的研究多從生態主義、極權主義等角度來論述,鮮有從創傷理論視角對其分析。本文試圖從創傷理論的視角來對主人公奧芙弗雷德的經歷進行更全面的分析。
創傷理論
“創傷”這個概念最早源自古希臘,它最開始只指身體損傷。弗洛伊德將其拓展到了心理創傷的范疇。19世紀末,他將“創傷”的定義拓展到了心理和精神層面上,即創傷既包括由于外界力量造成的身體層面的直接損傷,比如戰爭因素,也包括某種極端的情緒造成的內在的心理層面的損傷。在心理治療的特有領域內,創傷專指心理層面的創傷,指由于某些個體無法承受極端情緒而導致心理功能障礙。到20世紀,創傷理論迅速發展,尤其80年代,在歷史的契機之下,創傷理論蓬勃發展。首先,大批從越南返回的參戰老兵開始遭受精神上的折磨,即“戰后神經綜合征”。隨后,美國精神病學會明確將“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納入心理疾病范疇內。此后,美國精神病學協會將PTSD正式歸為精神疾患,另外,對猶太大屠殺的生還者的精神狀況進行研究,有助于進一步豐富和發展創傷學說。當今,以創傷理論為主題的研究更為系統和完整。西方的研究相對全面,國內學界對于創傷理論的研究往往是通過梳理、分析西方學界的相關研究展開的。
美國學者赫爾曼被視為當代創傷理論的研究先驅,他在著作《創傷與修復》中提出系統地論述了創傷癥狀和復原路徑。首先,創傷癥狀表現為三種截然不同的癥狀,其一為過度警覺,即個體對微小刺激所產生的強烈反應,心跳驟快,易恐易怒,且受失眠困擾。其二為記憶侵擾,即個體難以忘記自己的受傷時刻,受傷記憶不斷縈繞在心頭,難以忘懷。最后,緊閉畏縮,也可以稱為隔離,即在遭受傷害后,將自我和外界隔離開,進入麻木封閉的狀態,雙眼空洞無神、消極避世等。而針對以上的創傷表現,赫爾曼認為應至少包括三步:建立安全環境、回顧和哀悼、與他人建立聯系。本文研究對象奧芙弗雷德在小說中悲慘的遭遇正是這些創傷癥狀的再現,而她最后也通過不屈的斗爭解救了自己,實現了創傷復原。
奧芙弗雷德的心理創傷體現
奧芙弗雷德是基列共和國這個極權社會的弱勢群體,極權社會的種種制度和要求都給奧芙弗雷德的身心帶來了嚴重創傷。赫爾曼創傷理論中的“過度警覺”和“緊閉畏縮”“記憶侵擾”都在她身上得到了全面體現。
過度警覺,即個體對外界微小刺激所產生的強烈反應。赫爾曼曾提到“在創傷事件之后,受創者會對一些基本的人際關系產生懷疑”。通讀整篇小說,我們可以發現奧芙弗雷德總是恐懼與新面孔接觸。一方面,她第一次見到司機尼克對她微笑時,第一反應便是這是來監視她的人。她覺得尼克可能是個“眼目”。然而,司機尼克是一個心懷善良的人,他多次對奧芙弗雷德伸出援手。另一方面,在她第一次去找大主教時,面對緊閉的門,她腦海里涌現無數恐怖的猜想。她覺得大主教肯定會變態地折磨她,甚至性摧殘。然而事實上,他只是叫她陪他玩猜字游戲。顯然,在經歷極大的創傷和摧殘之后,奧芙弗雷德再也無法信任別人,總是對周圍的新面孔過度警覺,過度揣測。
緊閉畏縮,即個體在遭受嚴重的外界打擊創傷時呈現的麻木的狀態。在小說中,主要體現在奧芙弗雷德對于身體的認知上。一方面,她對赤身裸體地站在異性面前變得毫不在意。“我已經開始對自己的裸身感到陌生,我的身體似乎已陳舊過時。”身體上的創傷轉化為心理創傷,奧芙弗雷德為了不再痛苦而選擇對身體的裸露消極對待,將自己封閉起來。另一方面,在她外出見到日本代表團里化著精致妝容的女人時,心中涌現出反感,覺得她們像沒穿衣服一樣。因為自由穿衣對于奧芙弗雷德來說已經像是上個世紀的事,連她自己也感慨道“對此類事情,我們的觀念轉變得真夠快的”。
記憶侵擾,主要表現為自己的記憶或者夢境中不斷涌現與自己受創時刻相關的情境或內容。奧芙弗雷德在被抓住之前,和丈夫育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但她們逃亡失敗,那些人帶走了她的女兒。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什么比和自己孩子分開更痛苦的了。這也是她出現頻率最高的夢境,午夜夢回,多少次她哭著醒來。如果說統治階級的電擊懲罰是身體創傷,那與女兒的分離便是奧芙弗雷德內心深處最痛苦的心理創傷。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她每每回憶起分離的一幕,想起自己可愛的女兒,這段痛苦的回憶就撕開內心的傷口。
奧芙弗雷德的心理創傷成因
“創傷理論”學者朱迪斯·赫爾曼認為受創者在當時的環境下內心會具有深深的無力感。奧芙弗雷德的無力感來自多個方面,本文擬從主要的兩個方面解讀奧芙弗雷德的創傷成因:社會環境的壓迫以及掌權者的欺壓。
朱迪斯·赫爾曼的創傷理論曾強調社會環境對受創者的重要影響。社會環境不僅可能成為其受創的直接原因,還可能加劇其創傷癥狀。奧芙弗雷德所處的世界是一個吃人的世界,這個世界沒有歡笑、沒有陽光、沒有自由。這個世界里被壓迫的女性被分為幾個階級,首先是大主教妻子,然后是用來管理使女的嬤嬤們以及家里做飯的嬤嬤,最后才是使女。而被送往三個家里面都不能生下孩子的使女就會被送到“隔離營”去清理核廢料,下場便是很快感染而死。顯然,奧芙弗雷德位于最底層、最受壓迫的階級。她不僅要面臨著大主教妻子的變態折磨,還有稍微不服從時莉迪亞嬤嬤的電擊懲罰,同時還有房子里麗塔嬤嬤的監視。在這個社會環境里,奧芙弗雷德遭受了難以言喻的心理創傷。
其次,造成奧芙弗雷德心理創傷的主要原因便是以大主教為代表的掌權者的欺壓。奧芙弗雷德像是弗雷德的玩物,心情好時他像紳士一樣對待奧芙弗雷德,邀請她玩猜字游戲。心情不好就對她冷漠對待。奧芙弗雷德永遠琢磨不透大主教的心思。“第一次去的時候我完全給弄糊涂了。他的需要對我來說是那么的云遮霧罩,看不明白,而我所能理解到的又似乎荒誕不經,就像迷戀綁帶鞋一樣滑稽可笑。”另外,極權社會成功建立的根本原因就是以大主教為代表的掌權者的推動,他們高舉《圣經》,將《圣經》看作一切的標準。然而,他們只能看到它的字面意思,建立了一個自以為完美,實際卻是欺壓弱勢群體的世界。這些掌權者才是黑暗制度的建立者、捍衛者,是萬惡之源。
奧芙弗雷德的創傷復原路徑
赫爾曼認為,擁有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是復原創傷的第一步。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曾在序言中提到,《使女的故事》屬于目擊者文學,也就是當受害者在遠離創傷環境時才將創傷經歷敘述出來,所以整本書所有的敘述都是在奧芙弗雷德擺脫創傷環境,處于相對安全的環境時敘述的。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奧芙弗雷德即使在還未擺脫基列國這個極權社會時,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中,她也一直積極地修復創傷。
在建立安全的環境之后,赫爾曼認為可以進入回顧與哀悼階段。如果幸存者可以客觀冷靜地回溯之前的創傷經歷,那他們就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這件事,并實現了某種程度上的和解。進入哀悼之前,幸存者會進行回憶與訴說。這個階段漫長而痛苦,如同重新撕開結痂的傷疤。在講述珍妮痛苦生產的過程時,漫長的心理折磨讓奧芙弗雷德表示“我太累了,無法繼續講這個故事”。從而終止了這個話題。在這個階段,回憶者會不由自主進入痛苦悼念的狀態,但奧芙弗雷德也表明了自己訴說的意義,那就是總有一天,這個故事會被人讀到,給人警示。
赫爾曼表明,哀悼過去之后,幸存者需要重新同由于創傷而擱淺的部分建立聯系感,主要體現為重新相信他人,這個階段在奧芙弗雷德的身上尤為明顯。但是與赫爾曼理論階段稍有不同的是,即便還未完全逃出基列國,在處于相對安全的環境之下時,她便會積極同他人聯系。最早體現在她和同伴奧芙格倫外出時,只要守衛不在,她們便宛若朋友一般交流。后來,奧芙弗雷德加入了一個叫作“五月天”的自救組織,利用大主教的權力搜集信息給“五月天”。除了這兩個建立聯系之外,奧芙弗雷德與司機尼克的曖昧關系也讓她建立了聯系感。由此得出,即便在掌權者極度恐怖的統治之下,奧芙弗雷德也并沒有放棄希望,足以體現她的勇敢無畏。
《使女的故事》獲大量獎項,它的成功之處不僅在于跌宕起伏的情節和動人的描述,更在于它對于未來的預測性。更重要的是,它對以奧芙弗雷德為代表的女性敢于接受創傷、修復創傷的贊美。目前國內已有的研究多從其他角度來分析奧芙弗雷德,本文則另辟蹊徑,從創傷理論視角來分析她的成長之路,從而對作品的主題形成了更深刻的分析,為讀者提供更多的一個角度來欣賞這部作品。
作者簡介:
馬藝驊,2001年生,女,河南焦作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吳敬輝,1975年生,女,遼寧朝陽人,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教學、文學與文化。本文系2023年度遼寧省教育廳研究生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項目《英語學術型研究生“國別與區域”文化詮釋能力創新培養研究》(項目編號:LNYJG2023137)成果及2021年度遼寧省普通高等教育本科教學改革研究優質教學資源建設與共享項目《遼寧省新聞英語跨校修讀課程建設與教學新模式研究》階段性成果。作者單位:沈陽化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