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加了一個小眾旅行團。最后一天吃散伙飯的時候,領隊提了一個小要求:每個人說一件自己引以為豪的事。
“那我說一件。”席間一個年輕干練的女子慢悠悠地開口講述。
“我們在怒江高黎貢山區包了一小塊地種植咖啡。村里的大人出去打工,小孩子留在老人身邊,每天總是玩手機。我們就想著收集一批可供孩子們讀的書。村干部都是有知識的年輕人,他們說,這些孩子都不愛讀書,就愛刷手機,看短視頻。他們覺得我們的想法很好,但實踐起來有難度。首先,這些書放在哪里?村支書說,可以放在村里的小禮堂。所謂小禮堂就是一間村民們議事的屋子,村里各家各戶分散在山上的不同位置,誰也不會沒事跑上跑下的。誰會看這些書,又如何管理?
“村里有所小學,供周圍十里八鄉的小孩子來學習。這些小孩子有的還沒被允許使用手機,我想也許他們想讀書。于是我們就募捐和購買了一批圖書。我們在操場上放了兩張課桌,把這些書擺放在上面,方便孩子們領取。也不需要借閱,都拿回家去看,喜歡看書的孩子們會互相借閱,不喜歡看的也不會來拿。那天我站在書桌旁,看著這些小孩子,有的好奇地翻一下就跑了,有的在那兒站著看了好久。其中有一個小女孩,比書桌高不了多少,烏黑凌亂的短發,黝黑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她拿著一本圖畫書看了好久,放下,又去翻別的書。我說:‘喜歡看的都可以拿回去。’她說:‘拿幾本都行嗎?’我趕緊說:‘幾本都行!’小姑娘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挑了好幾本,對我羞澀地眨眨眼,笑嘻嘻地抱著書跑了。我心想,我爭取給小學建一個閱覽室,但在這之前,只要我在山上,就要抽出時間去學校送書。這些書不能變成擺設,要被閱讀。哪怕一百個孩子里只有一兩個愿意讀書,因為這些書而受益,那我們所做的事就非常值得。”
她發了幾張送書的照片到群里。在那些照片里,我看到了高原的天空、白云,郁郁蔥蔥的連綿群山,看到了小朋友曬黑的小臉蛋和純真的笑容。
這時,我忽然聽見有人開口。“我,就是一百個小孩子里那一兩個中的一個。”這是一個中年女子,說話的口音很重,語氣有點生硬。這幾天在旅行團里,這個女子不茍言笑,比較嚴肅。大家看向她。她坐直身子,慢慢開口:“我來自非常偏僻的農村。當時我年紀還小,我不知道是支教老師,還是哪位好心人,捐了好多書。我借回家看了,很著迷,打豬草時看,曬谷子時看,放牛時也看。我看了那些書,知道有另外一個世界,要讀書后才能看見。家里人不讓我上學,我就自己偷偷跑到學校,學校好遠,要跑好久,怕費鞋子,我就光著腳,把鞋子掛在肩頭。后來,學校的老師跑到我家讓家人放我去上學。我是我們村里第一個上大學的女孩。”現在,她是湖北一家著名醫院的醫生。
我們使勁鼓起掌來。
(朵 朵摘自《新民周刊》2025年第1期,王 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