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石壩上的治河“密碼”

"三千里長堤，五千年華夏。黃河川流不息，不舍晝夜，是中華文明永續(xù)不絕的血脈。中牟地處黃河中下游的險工河段，是黃河沖出邙嶺山地天然約束后的主要行洪通道，歷來是伏秋大汛期間的防護重點。自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有筑堤歷史記載以來，中牟黃河的歷史伴隨著磚壩、磚石壩等治河技術的演變史，凝聚著黃河文化的精髓。

河工磚留下治河文化印記

歷史上的黃河以“善淤、善決、善徙”著稱。黃河原不走中牟而行于北，金明昌五年（宋紹熙五年，1194年），“黃河自陽武決口，北方汲縣、胙城河道淤塞，黃河南徒，河道始入中牟境”（《中牟縣志》）。至于當時有無堤防，則記載不詳。

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冬十月，河決分三股，其中有一支出原武經(jīng)中牟、尉氏、洧川、鄢陵、扶溝等地流向東南由潁河入淮。元統(tǒng)治者認為對己有利，遂征集民夫20萬分筑堤防，使黃河不再重返故道，這是文獻記載的黃河中牟段堤防建設的開始。此后，明代劉大夏修筑長堤，進一步完善了黃河中牟段堤防，清初，該段堤防體系基本形成。

歷史上，中牟曾多次經(jīng)歷黃河水患，自1286年到1938年的600多年間，黃河在中牟境的較大決溢就有25次之多，因此大量黃河文化遺址被泥沙埋沒。

2024年5月23日，中牟黃河施工現(xiàn)場意外發(fā)掘出的一道磚石壩遺址，為中牟黃河文化探索開啟了全新視角。

這道磚石壩遺址位于中牟黃河趙口險工某護岸。發(fā)掘現(xiàn)場，大量形狀規(guī)則的磚塊夾雜在壩坦坡中下部的土胎中。磚塊兩端呈圓弧狀，中間有圓孔，大小不一，但厚度相近，均被厚厚的黃泥包裹。因造型獨特，重量比普通的磚塊重很多，但又比石頭略輕，遂引起了施工人員的注意。他們挑選了幾塊較為完整的磚塊，用清水沖洗磚面后，“壬寅中河造”5個字赫然顯現(xiàn)。

“壬寅中河造”河工磚是研究黃河文化的重要物證，中牟黃河河務局將其捐贈給了黃河博物館。據(jù)考證，此磚燒造于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同時期的還有壬寅下南造穿孔河工磚。此類大型河工磚，可用繩穿系易于拋修，且能用于砌筑磚壩、土磚壩、磚石壩等壩體。

磚壩最早可以追溯至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的伏汛期間，由河道總督栗毓美首創(chuàng)。他首先在黃河和沁河交匯處的攔黃堰、中牟的楊橋壩和山東運河的戴村壩等地進行了磚壩的試點試驗，發(fā)現(xiàn)其挑溜迅疾，在不能使用廂埽的地方，使用磚壩效果尤為明顯。于是，栗毓美上奏朝廷，建議在原有的土工、石工、埽工防汛搶險工程基礎上再增設磚工，并希望準許設窯燒造河磚。朝廷很快批準了栗毓美的這一請求，黃河兩岸的磚窯也因此多了起來。當時在磚上刻上“壬寅中河造”等字樣也是防止以舊代新、杜絕河政腐敗的一種手段。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在黃河岸邊還設有磚料廠，專門燒制河工磚，以補石料之不足。

磚石壩的前世今生

中牟磚石壩遺址主體由河工磚和碎石砌筑，是中牟黃河沿線乃至整個黃河沿線首次發(fā)掘出來的磚石壩遺址。它建于何時？隱藏著哪些治河“密碼”？

河工磚上陰刻的“壬寅中河造”5個字里的“中河”指的是“中河廳”，是清朝治理黃河的管理機構之一。

在清朝，黃河的最高管理機構為河，其下轄道，道下有廳，廳下設汛，每一汛有堡若干。河南段黃河屬東河，兩岸設置有廳、汛、堡3級管理機構，其中南岸有上南廳、中河廳、下南廳、蘭儀廳4廳，北岸有黃沁廳、衛(wèi)糧廳、祥河廳、下北廳4廳。上南廳的楊橋和整個中河廳、下南廳的部分區(qū)域都屬于現(xiàn)在的中牟黃河轄區(qū)。

在中國國家圖書館藏黃河歷史文獻中，清光緒十八年（1892年）繪制的《中河廳屬中牟下汛壬辰年現(xiàn)在河勢情形圖》顯示，在中牟下汛四堡的位置建有磚石壩，并標注有“光緒十四年建筑”字樣，即建于1888年，而中牟下汛四堡正是現(xiàn)在中牟黃河堤防趙口險工某護岸的位置，也就是磚石壩遺址所在的位置。河勢情形圖共描繪了9道磚石壩，其中6道建于光緒十四年（1888年），3道建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

為什么在1888年會大規(guī)模修建磚石壩？

在黃河歷史上，1888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這一年，發(fā)生了清代最大的一次堵口事件，史稱“鄭州大工”。

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八月十四日，黃河在上南廳鄭州下汛十堡（今鄭州惠濟區(qū)花園口鎮(zhèn)石橋村西）決口南泛，中牟、開封、尉氏、扶溝、淮陽等地共15個州縣被洪水淹沒，受災百姓有180多萬人。

堵口工程從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十二月二十日開始施工。清廷先后授命河南山東河道總督李鶴年、河南巡撫倪文蔚、禮部尚書李鴻藻督修河防。在前期堵口未果的情況下，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七月，光緒帝任命吳大澂署河南山東河道總督，接辦堵口工程。吳大澂于同年八月到任視事，十二月十九日完成堵口合龍。

吳大澂對鄭州、中牟、開封一帶險工甚為重視。他說：“中河廳頭堡大王廟頂沖之石堤……八堡之人字壩、托頭壩（中牟境），下南廳七堡之順二壩，十九堡之蓋壩（開封境）均甚緊要，是防御省城之門戶。”他提倡用水泥砌筑磚石壩，加固工程。據(jù)《清史稿》記載，“鄭州大工”堵口合龍之前，吳大澂就提出：“向來修筑壩垛，皆用條磚碎石，每遇大汛急溜，壩根淘刷日深，不但磚易沖散，重大石塊亦即隨流坍塌。聞西洋有塞門德土（水泥），拌沙黏合，不患水侵。趁此引河未放，各處須筑挑壩，正在河身干涸之時，擬于磚面石縫，試用塞門德土涂灌，斂散為整，可使壩基做成一片，足以抵擋河溜，用石少而工必堅，似亦一勞永逸之法。”他指揮使用水泥在黃河上修筑大量磚石壩有效防止堤防決口的試點中就包含中牟的6道磚石壩。

除了首次使用水泥外，吳大澂還在工程施工中首次使用電話、鐵制軌道運土車等，開近代在黃河上引進新型材料和先進工具之先河。

治河技術的迭代更新

清朝對河政的重視促進了河工新材料和新技術的出現(xiàn)，磚料相對于舊用的秸料和石料在東河（清朝設東河、南河、北河三河道總督）有更好的適用性。用磚料代替一部分石料，工固而費省，對東河的堤防修守起到了重要的保障作用，是河工史上的一個創(chuàng)舉。

隨著磚壩技術的問世，傳統(tǒng)治河常用的土、石結構被革新，且首次體現(xiàn)在《豫省黃河南岸堤埝埽壩長丈河勢情形全圖》（1839年河東河道總督粟毓美繪制）上，有11處標繪磚壩、土磚壩、磚石壩的地方。在《六省黃河埽壩河道全圖》中，僅中牟黃河磚壩就有7道。在1888年修建的6道磚石壩和1891年修建的3道磚石壩規(guī)模之大和技術水平之高更是空前，這種土、石、磚皆用的堤防結構一直持續(xù)到清朝末年。

中牟黃河發(fā)掘的磚石壩遺址、出土的河工磚，不僅見證了黃河堤防的演變歷程，更記錄了黃河治理的悠久歷史，為我們解鎖了一串凝結前人智慧的治河“密碼”。

黃河萬里，奔涌激蕩。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治河技術一日千里，工程面貌日新月異。如今的中牟黃河，已全線建成水利工程標準化堤防，實現(xiàn)了伏秋大汛歲歲安瀾，展現(xiàn)出人水和諧的生態(tài)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