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盡鉛華

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以下簡稱中國大運河博物館）位于揚州三灣濕地公園西北側，于2021年6月16日正式向社會公眾開放。中國大運河博物館以運河為主題，集收藏、研究、展示、教育等多功能于一體，不僅全面展示中國大運河的歷史、文化、科技、生態，也是國際運河城市合作的重要平臺。本文通過對中國大運河博物館館藏精品筆洗的賞析與梳理，發現早期瓷洗仿青銅造型，非專門用于洗筆。約在宋元時期，筆洗正式成為文房用具，宋洗的精致典雅反映了制瓷業的繁榮。明清時期，筆洗材質造型多樣，體現了文房的賞玩功能。同時，通過筆洗賞析，深挖和傳承運河文化，探索其背后的文化內涵。

筆洗作為一種用來盛水洗筆的器皿，亦是傳統工藝品。由于傳統制墨需加入膠作為穩定劑，毛筆使用后不加洗滌，筆毫容易受損，因此，筆洗成為延長毛筆壽命的重要工具。明代學者屠隆在《考槃余事》中記述過筆洗的作用：“凡妙筆書后，即入筆洗中滌去滯墨，則毫堅不脫，可耐久用?！惫P洗稱得上文房“余韻”，是文房四寶的伴生物。

歷史時期的大運河畔，文人大家輩出，文房用具亦是反映運河文化的重要載體。中國大運河博物館的文房類藏品數量和種類較多，其中不乏一些或古樸，或精致的筆洗，它們承載著文人的高雅追求，從宋代瓷洗到明清玉竹筆洗，不僅反映了不同時期的工藝水平，也映照了文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洗的源起

筆、墨、紙、硯是最常用的文房四寶。筆，歷史悠久，古有“蒙恬造筆”之說，新石器時代的彩繪陶流暢的曲線表明，當時的先民已使用毛筆一類的工具進行藝術創作。硯，由新石器時代研磨器演變而來，早期的硯臺以石質為主，也有木漆質，呈圓形或長方形，加工簡單，形態原始，如現藏于儀征市博物館的漢石硯。

魏晉時期是傳統書法藝術的發展期，東晉書法家王羲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說明古代文人在書寫后，常在池水中洗筆，而筆洗作為文房用具的出現是相對較晚的。

早期洗的考古實物多發現于西晉時期，此時的洗體型較大，在風格上尚且保留周代青銅盤造型，其作用應為盛水器，并非專門洗筆之用，與后代的文房筆洗差異較大。河南尉氏縣元墓壁畫《進倉圖》（圖1）中，童子手中所捧之盂缽，與后世筆洗形制相似，是目前筆洗較早的圖像資料。因此，筆洗正式躋身文房用具行列，可能約在宋元時期。

早期的洗

宋代呂大臨在《考古圖》中，將“棄水之器”的盤始稱為洗，故洗與盤密不可分，早期的洗脫胎于青銅盤，亦可通過對文物藏品的觀察得知。

春秋刻紋銅盤（圖2），盤徑36厘米，高7.3厘米。敞口，方唇，直壁，淺腹，三環耳，其中一個銜繩紋活環，其余已佚失，平底下接圈狀凸棱，斜腹壁下置三足，等距分布，呈臥獸狀。盤外壁飾一周蟠螭紋和幾何三角紋。

西晉越窯青釉洗（圖3），口徑34.2厘米，底徑16.4厘米，高9.2厘米。平折沿，弧腹平底。黃胎，內外施釉，釉色偏黃。器物口沿、內底邊緣一圈刻畫有帶狀水波紋，線條自然流暢，細膩富有動感，內底刻畫形似“太陽”圖案。器物外壁對稱貼塑獸首銜環，仿青銅樣式。

該器物器型較大，紋飾精美，反映出西晉時期越窯的制瓷水平。越窯地區是中國較早生產瓷器的地區之一，也是印紋硬陶、仿銅陶禮器主要流行的地區。早期瓷洗脫胎于青銅盤，之后慢慢演化為瓷筆洗。這件西晉越窯青釉洗或許反映了洗從銅質到瓷質，再從洗到筆洗的重要過渡階段。

宋代筆洗

宋代制瓷業高度發達，名窯林立，宋代瓷洗也大量出現，并呈現出造型優美、端莊典雅的風格。宋代社會崇尚素凈雅致的風格，素雅成為當時流行的主色調，其審美擺脫了唐代絢麗多彩的熱烈，逐漸趨向于簡樸自然，這些古物受到皇室以及文人藏家的青睞。

宋定窯鴛鴦蓮池紋菊瓣洗（圖4），口徑13.3厘米，底徑10厘米，高2.3厘米。筆洗腹部呈菊瓣形狀，底部印花，兩只鴛鴦雙目深情對視，中間是盛放的蓮花，周邊水波蕩漾，畫面鮮活，寓意美好。器物除底部外皆施透明釉，胎白質堅，屬定窯精細白瓷產品。

有唐一代，由于受西方金銀器的影響，菱花鏡、葵口碗、多曲長杯等花口器開始出現。傳至宋代，隨著模制工藝的提高，多瓣重瓣造型大量出現。定窯是繼邢窯后的中國北方白瓷中心，始于唐代，北宋中后期開始燒造宮廷用瓷，為五大名窯之一。另外，從器物鑒賞角度來看，歷來文人雅士追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高潔品性，這件宋洗無疑是集各種特征于一身的代表之作。

南宋龍泉窯粉青釉折沿洗（圖5），口徑12厘米，底徑6.5厘米，高4厘米。折沿洗斜直腹，圈足。內外施釉，釉色粉青，釉質瑩潤，泛有光澤，內壁布不規則開片。

隨著宋室南遷與越窯衰落，浙西龍泉窯興盛起來，其主要產區位于浙江省龍泉市。南宋龍泉窯創造出溫潤如玉的粉青釉、青翠欲滴的梅子青釉，成為古代青瓷發展到頂峰的重要標志。此洗雖素面無紋，但修胎規整、釉色取勝，體現了宋瓷內斂、含蓄、典雅的美學特征。

明清筆洗

明代以后，筆洗除使用功能外，還越來越多地被置于案頭，以供賞玩。此時的筆洗不僅材質多樣，而且各種像物形筆洗也大量出現，爭奇斗艷，百花齊放。形制以缽盂為基本造型，還有長方洗、玉環洗、葵花洗、梅花洗、蓮瓣洗等。值得一提的是，此時筆洗兼具賞玩功能，許多原先并非筆洗之物，只要造型合適，也會被挪作筆洗之用。

明白玉桃形杯（圖6），長11.8厘米，寬7.3厘米，高4.7厘米。白玉質，略帶灰黑色斑紋，色澤溫潤，運用圓雕、鏤雕工藝，以桃果為身，纏枝為鎜，花朵為足，構思巧妙，渾然天成。

此類型器明代多見，從形制與材質來看，似乎并不適合飲茶或飲酒。有的亦能在其內壁觀察到灰黑色斑點，特別是這件桃形杯，與山東鄒城明魯荒王朱檀墓出土的白玉花形玉洗在形制、工藝、年代等方面均相似，故推測其可能為筆洗。

清青白玉龍鋬匜（圖7），長10.5厘米，寬5.5厘米，高3.6厘米。青白玉質，匜直口，深弧腹，矮圈足。前有寬流，后有龍形鋬手，龍口銜在口沿上。外壁以陰線刻畫樹枝花葉，器身裂隙處有沁色，整器古樸大方。

青白玉龍鋬匜雖為匜形器，但其與故宮博物院所藏乾隆帝寫字像軸中，乾隆帝書案上的筆洗形制相似，可見亦可作筆洗之用。將筆洗制作成仿青銅匜造型，頗具古意。

清青白玉雙魚紋花蝶鋬活環洗（圖8），長22厘米，寬16厘米，高8.5厘米。以整塊青白玉為材，掏膛雕琢而成，體量碩大，用材奢華。洗心凸雕雙鲇魚紋，間以卷草，取意年年有余。外壁通體浮雕花蝶，取意子孫繁盛。兩鋬透雕花蝶紋，其下各琢一對活環。底部雕如意紋三足。全器構思奇巧，且寓意吉祥，雕刻技術嫻熟，線條犀利，紋飾靈動，層次豐富，極富藝術感染力，具有典型“乾隆工”特點，宮廷氣息濃郁。

唐代與清代是揚州治玉的兩個重要巔峰時期，由于運河城市的獨特地理位置，使得揚州成為古代中國經濟文化中心之一，揚州也成為古代中國的玉器中心。器皿類和山子類是揚州玉器兩大代表作，正所謂“大運河漂來紫禁城”，清宮不少玉器，特別是體量碩大者，可能大都產自揚州。除玉雕外，由于清代竹雕的流行與翡翠的傳入，相應材質的筆洗也花樣繁多。

清竹雕荷葉洗（圖9），長12.5厘米，寬12厘米，高6.5厘米。整器雕作微攏的荷葉狀，卷沿深腹，荷葉盤曲，層層疊疊。底部荷葉莖稈纏繞蜿蜒至洗沿，又在兩側伸出花苞，葉脈紋路清晰，一側底部莖稈上還作青蛙蹲伏狀，寫實寫意，生趣盎然。蓮出淤泥而不染，寓意清廉高潔的品格，盡顯清代文人精神追求。

民國翡翠雕魚戲蓮葉洗（圖10），長11.7厘米，寬9.2厘米，高3.8厘米。這件筆洗具有鮮明的運河特色，白色卷曲蓮葉為洗部，黃色和綠色兩條金魚匍匐于口沿邊吐長舌卷起露珠，擺尾扭動，旁邊襯以荷花水草，趣味生動。此洗整體借勢巧雕，白綠相接，局部又帶黃翡巧色。琢工細膩，流暢巧妙。

中國大運河博物館的文房藏品不僅是歷史的見證，更是文化傳承的紐帶。自2024年6月28日起，中國大運河博物館網站推出“方寸雅致——館藏文房用具精品展”，以數字化的形式，讓這些精美文物跨越時空限制，與公眾見面。每一件筆洗都承載著古人的智慧與情感，不僅用于書寫，更是文人表達情感的媒介和社會風尚的集中體現。中國大運河博物館館藏精品筆洗鑒賞，是一部濃縮的筆洗發展史。從簡樸的西晉青瓷洗，到雅致的宋洗，再到繁復精美的明清筆洗，每一件都凝聚著時代的印記。本文不止意在介紹，更希望這些館藏精品不再靜靜地躺在博物館的角落，而是能夠在當代繼續發揮文化價值，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

（作者單位 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