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的最新修訂及啟示

收稿日期：2023-10-16" 修回日期：2024-01-08

基金項目：司法部法治與法學理論研究項目（18SFB2047）

作者簡介：張衛東（1978-），男，安徽太和人，博士，浙江理工大學法政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浙江省麗水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研究方向為競爭法學、創新法學。

摘 要：聯合研發既可以幫助經營者擴大研發規模、實現技術互補，也可能成為經營者達成生產、銷售方面壟斷協議的工具和排斥其他競爭者的手段。研發協議的反壟斷法分析框架以價格競爭中相對較小的靜態效率損失為代價，保護創新帶來的動態效率，并且不允許阻礙技術進步的長期市場力量的增長。歐盟委員會于2023年6月發布新版《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和《橫向合作協議指南》，對符合規定標準的合營研發企業豁免適用競爭法。新規則簡化了市場份額計算方法和市場份額超過安全港門檻時給予寬限期的程序，增加了對創新競爭的特殊保護。中國應借鑒歐盟成熟經驗，盡快制定研發領域反壟斷指南，確立以市場份額為評估門檻的安全港制度，探索以核心限制為重要內容的反面排除規則，以及研求以鼓勵創新為基本理念的市場影響審查標準。

關鍵詞：聯合研發；反壟斷法；創新競爭；合營企業

DOI：10.6049/kjjbydc.2023100136

中圖分類號：D912.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7348（2025）04-0121-09

0 引言

當今時代，研發創新是經營者生存發展的源泉動力。社會繁榮不僅依賴自由競爭、生產和銷售物美價廉的產品，更取決于持續研發創造和發明全新或改進的產品與技術。不受羈絆的創新會遠遠超過推動價格接近邊際成本給市場帶來的潛在收益，迫使價格接近邊際成本的競爭策略可能扼殺為現代經濟技術引擎提供動力的研發和其它投資的激勵［1］。在高新技術研發需要巨額成本和市場回報充滿高度不確定性的背景下，經營者之間簽訂研發協議有利于降低成本、分擔風險和縮短周期，促進技術革新，但由此也可能限制市場競爭。為了平衡研發協議的經濟效率與由此造成的競爭損失，同時盡量減少執法過度和執法不足，2023年6月1日，歐盟委員會頒布了新版《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歐盟第2023/1066號Ramp;D BER，簡稱新條例）和《專業化協議集體豁免條例》（歐盟第2023/1067號Specialization BER），兩者統稱為《橫向集體豁免條例》（簡稱HBERs）。同年7月21日，歐盟委員會在《歐盟官方公報》上公布了新的《橫向合作協議指南》（HGL，簡稱新指南）。新指南為歐盟委員會解釋新條例，以及為《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適用于《橫向集體豁免條例》未明確涵蓋的其它橫向協議提供了具有約束力的應用指引。新規則的發布是根據近年來歐盟法院判例法發展進行的及時更新，也是對全球技術和社會進步的及時回應。

2023年6月25日，我國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修訂出臺了《關于禁止濫用知識產權排除、限制競爭行為的規定》，但該規章除了在第17條規定禁止專利聯營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外，沒有涉及研發協議及其豁免。《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于知識產權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在第7條規定了聯合研發，但該條款內容過于簡單。科技創新成為大國博弈的核心，如何構建符合中國現實需求的研發協議反壟斷豁免制度，促進經營者通過聯合研發解決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避免研發協議被國外主管機構認定為反競爭壟斷協議，是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研究歐盟最新研發協議集體豁免制度，對于完善中國聯合研發行為反壟斷立法，推進反壟斷執法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1 歐盟《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修訂的背景概述

歐盟十分重視科技創新，擁有較強的科技實力和世界一流的科技人才，是第一、第二次科技革命的發源地［2］。2021年，歐盟研發支出總計3 280億歐元，其中商業企業部門占66.08%、高等教育部門占21.58%、政府部門占11.89%［3］。自簽署首個共同體條約以來，歐洲研究和技術發展政策（RTD）一直是歐洲立法的一個重要領域，并在20世紀80年代初隨著歐洲研究框架方案的建立而得到擴展。《歐盟條約》第179條明確宣示，歐盟的目標是通過建立一個研究人員、科學知識和技術自由流通的歐洲研究領域，加強其科學和技術基礎，聯盟應鼓勵整個聯盟內企業（包括中小企業）、研究中心與大學從事高質量的研究和技術開發活動。第一個框架方案（FP）于1983年制定，為期4年。在隨后的幾十年中，歷次框架方案為歐盟研究和創新（Ramp;I）政策的實施提供了財政支持。如今，第9個框架方案“地平線歐洲”是規模最大和最雄心勃勃的方案，于2021年啟動，預算為955億歐元。此外，凝聚力政策和其它歐盟計劃提供了與研究有關的規劃，其中包括歐洲結構和投資基金、COSME、伊拉斯謨+、LIFE計劃、連接歐洲設施和歐盟衛生計劃［4］。為了促進研發創新投資，推動科學實踐，實現歐洲科技一體化，歐盟還建立了歐洲研究區（ERA），成立了歐洲研究委員會（ERC），為歐盟研發合作提供了根本保障。

《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1款禁止經營者之間達成限制競爭協議。但是，根據《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3款，倘若這些協議有助于改善產品生產、分銷或促進技術、經濟進步，同時允許消費者公平分享由此產生的利益，并且不會消除競爭，則這些協議是與單一市場相適應的合法協議。《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將符合某些條件的研發協議排除出《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1款規定的禁止范圍，從而為這些協議創造了一個“安全港”。具體來說，研發協議豁免條件主要是：①不包含核心限制；②符合市場份額門檻和豁免期限要求；③所有各方都能夠獲得聯合研發或有償研發（paid-for Ramp;D）的最終成果；④每一方都能夠獲得利用研發成果所必需的他方現有的專有技術。只要研發協議滿足這些條件，就符合《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要求，屬于集體豁免的安全港范圍，無需進一步評估。研發協議不符合這些條件，也不意味著必然違反競爭法，而是先根據《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進行個案評估，確定該協議是否限制了《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1款意義上的競爭。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再審查該協議是否滿足第101條第3款規定的豁免標準。若符合豁免標準，就可以得到個案豁免。在Continental/Michelin案中，大陸集團和米其林公司就開發乘用車輪胎的新型防爆輪胎車輪系統達成了一項合作協議。在歐共體內，米其林公司是最大供應商，大陸集團是第二大供應商。委員會認為，該協議具有限制競爭的效果，因為汽車企業在選擇上僅限于單一輪胎車輪系統，而如果這兩個具有強大市場地位的合作伙伴分開進行開發，則汽車企業本可以從相互競爭的防爆輪胎車輪系統中選擇它們認為最適合自己的輪胎車輪系統。不過，雙方在傳統輪胎車輪系統中的競爭不受限制，并且如果研發成功，則雙方同意以合理的條件向所有感興趣的競爭對手提供許可。在這個非常早期的階段，不能確定新型輪胎車輪系統是否以及何時會取代傳統輪胎車輪系統，因此，委員會最后給予了個案豁免。

新條例建立在作為其前身的歐盟委員會第418/85號條例、歐盟委員會第2659/2000號條例和歐盟委員會第1217/2010號條例（簡稱2010年條例）的基礎之上。由于2010年條例于2022年12月31日到期，歐盟委員會于2019年9月啟動了關于2010年條例可能延期和修訂的審查與評價程序。根據更好監管原則［5］，該程序分為評價階段和影響評估階段。2019年11月，歐盟委員會啟動首次公眾咨詢。2021年5月，歐盟委員會公布第一次公眾咨詢的結果、成員國競爭主管機構所作貢獻的摘要以及一份評價證據研究報告［6］，印發了《關于橫向集體豁免條例的委員會工作組文件》［7］。該工作組文件載明了工作組對2010年條例和2011年《橫向合作協議指南》的評價結果，確定了該條例在有效性和一致性方面改進的可能性。根據該文件，這些規則大大促進了經營者對橫向協議的自我評估，從而降低了合規成本。然而，該文件也指出，這些規則對過去10年市場發展提供的指導有限，特別是在通過橫向協議實現數字化和追求可持續發展目標方面存在明顯不足，因此，需要適應經濟和社會發展并不斷完善。此外，2010年條例中的一些條款僵化、復雜，還有一些條款不明確、過于嚴格，經營者難以理解，例如，利益相關方對完全獲取研發成果和獲取現有專有技術的要求方面有較多疑問。2021年6月，歐盟委員會又啟動了影響評估，以查證是否存在評價階段所確定的問題，探求根本原因，評估是否需要采取行動，并分析現有解決方案的優缺點。在此期間，歐盟委員會通過公開公眾磋商、召開利益相關方研討會、與有關各方和成員國競爭主管機構討論，以及查閱專家報告等方式，收集了需要改進領域的有關證據。2022年3月，歐盟委員會就《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和《橫向合作協議指南》草案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8］。歐盟委員會又于9月組織了一次在線研討會，就《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草案咨詢利益相關方［9］。根據歐盟第2022/2455號條例，歐盟委員會將2010年條例的適用期限延長至2023年6月30日。新條例以該草案為基礎，既處理了審查評價階段確定的問題，又考量了影響評估階段收集的進一步證據和反饋，優化了運用競爭法評估研發協議的操作機制。新條例于2023年7月1日生效。

2 歐盟《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修訂的主要內容透視

歐盟集體豁免制度明確了聯合研發和利用研發成果協議可以適用安全港規則的條件。如果研發協議各方不存在競爭，則豁免適用于研發期間；倘若共同利用成果，則在合同產品或合同技術首次投放歐盟內部市場后的7年內繼續適用豁免。在7年的成果利用期屆滿后，只要當事方在相關產品和技術市場上的總市場份額不超過25%，就豁免繼續適用。新條例的主要變化體現在簡化了市場份額計算和市場份額超過安全港門檻時給予寬限期的程序，豁免了與全新產品、技術和工藝相關的研發協議，保護了創新競爭，并對僅有部分條款限制競爭的研發協議的法律效力進行了澄清。

2.1 明晰市場份額門檻計算方法

歐盟依然將經營者的市場份額作為主要豁免要件，研發協議參與者的產品或技術的市場份額低于一定標準才能獲得豁免。假使當事方是相互競爭的經營者，在聯合研發協議的情況下，豁免僅適用于當事方在相關產品和技術市場上的總市場份額不超過25%的情形；在有償研發的情況下，資助方和與其簽訂合同產品或技術的研發協議各方的總市場份額不得超過25%。新條例規定可以豁免的市場份額門檻沒有改變，如果當事方的總市場份額不超過25%，則豁免將繼續適用。不過，歐盟委員會澄清了市場份額計算方法，并融合了不同的市場份額計算原則，包括在適當情況下使用前3年平均值。新條例第7條規定，市場份額應根據市場銷售價值計算，如果沒有市場銷售價值數據，則應根據市場銷售量計算。如果沒有市場銷售量數據，則可以使用基于其它可靠的市場信息進行估算，包括研發支出或研發能力。市場份額應根據上一年的數據計算。新條例還引入了一個原則，即如果上一年不能代表當事方在相關市場中的地位，則市場份額應按照前3年當事方市場份額的平均值計算。例如，在競標市場中，經營者每年的市場份額差別很大，如果上一年沒有中標大訂單，則該年度的銷售數據不具有代表性，有必要根據前3年平均數計算市場份額。

2.2 精簡豁免適用寬限期

寬限期（grace period）是研發協議由于當事方的市場份額已經超過適用門檻，不再具備申請豁免的條件，但仍然可以繼續受益于安全港的期限。按照2010年條例，在7年的研發協議豁免期屆滿后，只要當事方在相關產品和技術市場上的總市場份額不超過25%，豁免就繼續適用。如果市場份額最初不超過25%，隨后上升到25%以上卻不超過30%，則在首次超過25%門檻的年份之后的連續兩年內繼續適用豁免。假若市場份額最初不超過25%，但隨后上升到30%以上，在首次超過30%水平的年份之后的一年內繼續適用豁免，并且前兩種情況的豁免期限合并不得超過兩年。新條例簡化了當事方市場份額超過25%市場份額門檻時適用的寬限期，即自首次超過相關市場份額門檻的年份起連續兩年。根據新條例第6條第5款規定，如果相關方總市場份額在7年期限結束時未超過25%的門檻值，但隨后超過該門檻值，則豁免應在首次超過相關市場份額門檻值的年份之后的連續兩年內繼續適用。

2.3 增加對創新競爭的特殊保護

新條例的重點是保護創新競爭，雖然經營者可能不是現有產品市場或技術市場的競爭對手，但他們仍然可以相互推動創新，爭奪新市場。新條例豁免了全新產品、技術和工藝相關的研發協議，例如，經營者之間就研發預防病毒的疫苗達成的研發協議。由于以前沒有這種疫苗，研發這種疫苗會創造一個新的相關市場，滿足新的需求，根據新條例第6條第2款，如果當事方不具有競爭關系，則涉及此類產品或技術開發的研發協議的豁免適用于整個研發期間，并且不受市場份額門檻的限制。新條例還授予歐盟委員會和成員國競爭主管機構新的權力，即在個別情況下，當他們發現條例規定的條件未得到滿足，特別是當研發協議的存在會嚴重限制特定領域的創新競爭時，可以撤銷豁免利益。根據該條例第10條、第11條，歐盟委員會和成員國競爭主管機構可以按照《關于執行歐洲共同體條約第81條和第82條規定的競爭規則的第1/2003號條例》第29條規定，特別是在以下情況下，撤銷本條例規定的豁免利益：①研究與開發協議的存在大大限制了第三人在與合同產品或合同技術相關領域進行研究和開發的范圍；②研究與開發協議的存在大大限制了第三人進入合同產品或合同技術的相關市場；③在沒有任何客觀正當理由的情況下，當事方不得利用與第三人聯合研發或有償研發的成果；④合同產品或合同技術在全部或大部分內部市場中不受有效競爭的約束；⑤研究與開發協議的存在將大大限制某一特定領域的創新競爭。

在新指南的示例1中，A公司和B公司各自進行了大量投資，以開發一種新的小型化電子組件。新組件不會改進或取代（replace）現有組件，而是將產生全新的需求。兩公司同意將他們的研發工作合并為一家合營企業，開發A公司的組件。歐盟委員會認為，研發協議所涉及的小型化電子組件將產生全新的需求，適用新條例第6條第2款，只要滿足與獲取研發成果有關的條件、沒有核心限制等其它豁免條件，就可以獲得豁免。但是，研發協議導致B公司放棄開發其組件，可能會限制《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1款意義上的創新競爭。研發協議似乎沒有滿足第101條第3款的4個條件中的至少一個，即消費者公平分享。在這種情況下，根據新條例第10條的規定，歐盟委員會可能會撤銷該集體豁免，并且該協議可能因違反《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而被禁止。

2.4 厘清部分條款限制競爭協議的法律效力

集體豁免不適用于研發協議中包含的某些嚴重限制競爭的條款。2010年條例規定，倘若研發協議包含核心限制，則整個協議不適用集體豁免。這些核心限制包括研發協議的目的是直接或間接地限制當事方在非相關領域的研發自由，或者限制當事方在聯合研發或有償研發完成后在相關領域的研發自由，以及生產或銷售限制、固定價格、地域限制或客戶限制及其它銷售限制等。新條例對此進行了修正，改變了這種“全有或全無”的規則，明確規定如果研發協議中包括不能得到集體豁免的條款，但這些條款可以與其余條款相分離，并且滿足新條例規定的其它條件，則集體豁免可繼續適用于研發協議的其余部分。根據新條例第9條，這些條款包括：一是要求在研發完成后，不得質疑當事人在內部市場持有的、與研發有關的知識產權有效性；在研發協議期滿后，不得質疑當事人在內部市場持有的、保護研發成果知識產權的有效性。該條例區分不質疑條款與質疑即終止條款，對不質疑條款進行個案分析的同時，允許質疑即終止條款享受集體豁免，即當一方對上述知識產權的有效性提出質疑時，他方可以終止研發協議。二是要求不得向第三人發放生產合同產品或應用合同技術的許可證的義務，除非協議規定可以由一方或多方利用聯合研發或有償研發的成果。與核心限制不同，這兩個被排除在集體豁免之外的限制條款需要根據《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進行個案評估，才能確定是否獲得豁免，不能簡單推定此類限制屬于《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1款規定的禁止范圍或不符合《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3款規定的豁免條件。

3 歐盟《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修訂的特點評析

研發協議反壟斷豁免制度的與時俱進對于數字和綠色轉型至關重要，有助于歐盟內部市場恢復向好。新條例旨在將《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的禁止反競爭協議規定更明確地應用于競爭對手之間的研發協議。新規則對許多不確定的問題提供了更為清晰的指導，為創新管制松綁的同時促進市場有效競爭。

3.1 堅持審慎務實的原則依循

在2022年《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草案中，歐盟委員會引入“創新競爭的企業”（undertaking competing in innovation）的概念。根據該草案，只有在研發協議各方之外至少還有3項相互競爭的研發工作并與之相當的情況下，才能豁免研發協議。歐盟委員會之所以納入該條款，與歐盟和美國研發反壟斷制度交織發展有關。1995年美國《知識產權許可反托拉斯指南》采用20%市場份額的一般安全港，以及在市場份額證據無法取得或不能準確反映競爭影響情況下采用4項技術門檻的安全港或安全區制度［10］。隨后，2000年歐盟公布的《技術轉讓指南》中也規定了4項技術門檻。2000年，美國司法部和聯邦貿易委員會在《競爭對手之間合作的反托拉斯指南》中增加了研發合作安全區，將創新市場所需的剩余技術減少到3項。在咨詢過程中，歐盟委員會建議收緊《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的適用。然而，歐盟委員會在與企業界人士進行長時間磋商后，認為該規定在實踐中行不通，特別是經營者可能因缺少競爭對手研發工作相關信息而無法確定他們是否符合這一要求，新條例最終沒有采用類似美國的做法，刪除了該規定。這樣，經營者無論是否在成熟的產品或技術市場中參與競爭，都可以從新條例的安全港中受益。除此之外，新規則設計更加務實。

將研發支出作為計算市場份額的考慮因素，可以更加容易地計算出研發計劃的市場份額，這尤其適用于創新度較高的市場。對于當事方開始時未超過25%的門檻值但隨后超過該門檻值的情況，豁免期統一規定為首次超過相關市場份額門檻值的年份之后的連續兩年。凡是新條例未規定的橫向研發協議，均可根據新指南的規定評估是否具有反競爭效果。同時，新指南增列了更精準的示例，有利于中小企業、小公司和零售商進行自我評估。在研發協議與其它協議并存的情況下，新條例明確以協議的主要商業目的確定所適用的豁免制度。根據新指南，新條例規定的豁免也適用于這樣的研發協議，即協議中包括向當事一方或多方或當事方設立的實體轉讓或許可知識產權的條款，設立該實體是為了進行聯合研發、有償研發或共同利用研發成果，前提是這些條款不構成研發協議的主要目的，但與該協議的實施直接相關且是必要的。如果當事方在研發協議中就研發成果許可給第三人的條件達成一致，符合《技術轉讓集體豁免條例》規定的條件，則適用《技術轉讓集體豁免條例》，而不適用新條例。另外，新條例為現有協議提供了兩年的過渡期。在該過渡期內，經營者可以根據新規則調整其協議，或根據《歐盟運作條約》第101條要求歐盟委員會對其協議進行個案評估。根據該條例第12條，《歐盟運作條約》第101條第1款規定的禁令不適用于2023年6月30日已經生效、雖不符合新條例規定的豁免條件但符合2010年條例規定的豁免條件的研發協議。

3.2 立足保護創新的政策考量

新規則為研發的早期階段特別是基礎研究提供翔實指導。與基礎研究相關的研發合作一般不限制競爭。根據新指南，基礎研究是指主要為獲得有關現象和可觀察事實基礎的新知識而進行的實驗或理論工作。創造全新需求的產品或技術開發有關的研發協議或早期創新工作有關的研發協議，通常不太可能影響現有市場的價格和產出。評估側重于可能限制創新競爭的情況，例如，未來可能的產品或技術的質量和種類或創新速度或水平。評估必須考慮到研發結果本質上是不確定的，一般來說，早期創新工作的結果比接近根據研發協議所產生的產品或技術上市的研發工作更具有不確定性。若足夠數量的第三人有競爭性的研發項目，則通常不太可能產生限制性影響。然而，如果研發協議匯集了處于接近新產品或技術推出階段的獨立研發工作，則更有可能產生負面影響。

限制性影響可能直接來自當事方研發工作的協調，無論研發協議是否包含對當事方獨立或與第三人進行研發能力的限制。例如，研發協議可能導致一方或多方放棄其研發項目，并將其研發能力與其他當事方的研發能力集中起來。與此同時，新規則強化了對潛在競爭和創新市場的保護。新條例規定，在現有產品或技術市場上沒有開展競爭的協議當事方可能在創新方面成為競爭者。如果一個經營者在沒有協議的情況下，有可能在短時間內進行必要的額外投資或承擔其它必要的轉換費用，可以進入另一個經營者從事商品生產、經營或者提供服務的相關市場，則該經營者被視為另一個經營者的潛在競爭者。這種評估必須以現實理由為基礎，僅僅理論上進入市場的可能性是不夠的。在英國互動廣播公司案中，BSkyB有限公司、英國電信控股有限公司、米德蘭銀行有限公司和松下電器歐洲有限公司成立一家合營企業，即英國互動廣播有限公司。歐盟委員會認為，由于BSkyB有限公司、英國電信控股有限公司都有足夠技能和資源啟動數字互動電視服務，并且都能夠單獨承擔這樣做的技術和財務風險，是合營企業的潛在競爭對手，成立合營企業的行為有可能消除數字互動電視服務市場上很大一部分競爭。因此，歐盟委員會的決定要求各方作出實質性承諾，確保英國數字互動電視服務市場保持競爭開放。

新指南規定，在評估一個經營者是否可以被視為另一個經營者的潛在競爭者時，可以考慮以下因素：①經營者是否有在短時間內進入市場的堅定意圖和內在能力，并且沒有面臨不可逾越的進入障礙；②經營者是否采取了足夠的準備步驟，使其能夠進入有關市場；③經營者真實和具體的可能性，經營者尚未積極進入該市場，并且沒有與一個或多個其它經營者競爭，只是進入市場的純粹假設可能性，甚至僅僅是愿望或希望，這是不夠的；④市場結構及其運作的經濟和法律背景；⑤市場上已經設立的經營者的看法是評估該當事人與市場外經營者之間是否存在競爭關系的一個因素，因為如果市場外經營者被視為市場的潛在進入者，則該經營者的存在可能對市場上已經存在的經營者施加競爭壓力。

3.3 回歸促進競爭的價值追求

《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適用于合營企業與其母公司之間的協議。在歐盟競爭法中，合營企業分為全功能合營企業和非全功能合營企業。合營企業在經濟上越自主（全功能），就越有可能被視為控股母公司的獨立競爭對手。全功能合營企業屬于《并購條例》管轄的范疇，非全功能合營企業按照《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和第1/2003號條例規制的壟斷協議處理。在EI du Pont de Nemours and Company訴歐盟委員會案中，法院認為母公司和合營企業確實構成一個單一經濟單位的一部分，母公司對合營企業產生了決定性影響。在G Electronics Inc.和Koninklijke Philips Electronics NV訴歐盟委員會案中，法院判定合營企業及其母公司在特定市場可被視為同一企業，這一事實并不妨礙母公司在其它市場被視為獨立企業，因此受到《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的約束。換句話說，在某些情況下，合營企業可以被視為其母公司的一個部門。挑戰性在于如何確定分界線，判例法在這一點上并不清晰。新規則通過明確合營企業原則上不適用《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以及對例外適用該條的情形進行列舉，既矯正公共執法對研發企業合作的過度干預，又防止合營企業各方合謀限制競爭。

根據新指南，為了確定違反《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的責任，法院認為母公司及其合營企業構成一個單一的經濟單位，因此在競爭法和相關市場方面是一個單一企業，在這種情況下需要證明母公司對合營企業施加了決定性影響。根據這一判例法，一般而言，歐盟委員會不會將《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適用于母公司與其合營企業之間的協議或協同做法，只要這些協議或慣例涉及在合營企業從事商品生產、經營或者提供服務的相關市場發生的行為，以及在母公司對合營企業施加決定性影響的時期。但是，歐盟委員會通常會將《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適用于以下類別的協議：①母公司之間關于建立合營企業的協議；②母公司之間關于改變其合營企業范圍的協議；③母公司與其合營企業之間關于在合營企業沒有從事商品生產、經營或者提供服務的產品或地區的協議；④母公司之間不涉及其合營企業的協議，即使該協議涉及在合營企業從事商品生產、經營或者提供服務的產品或地區。

Pamp;W/GE案是母公司之間建立合營企業的典型案例。在該案中，歐盟委員會通過了一項決定，批準普惠公司（Pamp;W）和通用電氣飛機發動機公司（GE）設立一個合營企業。該合營企業被稱為發動機聯盟，旨在開發和銷售一種超大型飛機的新型噴氣發動機，稱為A3XX。Pamp;W和GE是全球三家大型噴氣發動機制造商中的兩家，第三家競爭對手是勞斯萊斯公司（RR）。發動機聯盟將由Pamp;W和GE平等擁有與運營，并負責新發動機的最終組裝及其銷售。歐盟委員會的結論是，雖然雙方聯合開發新發動機在經濟上可能更有效率，但雙方獨立開發新發動機在技術和經濟上也是可行的。發動機聯盟的成立明顯限制了新發動機競爭，因為它將發動機供應商的選擇從三個潛在供應商減少到兩個。因此，其違反第81條（現《歐盟運行條約》第101條）第1款的規定，但是，歐盟委員會認為合營企業符合第81條第3款的豁免條件。因為它使Pamp;W和GE能夠專注于其具有技術優勢的特定要素，使各方能夠在更短時間內以更低成本共同開發新發動機，實現比任何現有發動機更嚴格的性能目標。而且，不會消除競爭，因為RR能夠提供與新發動機相競爭的Trent發動機。為避免合營企業一方獨占研發成果，新條例也強調研發協議只有允許當事各方完全獲取最終研發成果，包括知識產權和專有技術，才能獲得集體豁免。如果研發協議僅規定聯合研發或有償研發，而沒有規定共同利用成果，并且當事方的現有專有技術對于利用成果必不可少，則應允許他方獲取該專有技術。

4 歐盟《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對中國的啟示借鑒

近年來，我國創新型企業隊伍持續壯大，企業在研發投入中的主體地位不斷強化。最新數據顯示，高新技術企業從2012年的3.9萬家增長至2022年的40萬家，2022年企業研發投入占全社會研發投入超3/4，高新技術企業貢獻了全國企業68%的研發投入，其中762家企業進入全球企業研發投入2 500強［11］。《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完善國家創新體系，加快建設世界科技強國。推進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和企業開展聯合攻關，拓展和深化中外聯合科研。在全社會研發經費增長方面，力爭投入強度高于“十三五”時期。我國不遺余力推動科技創新發展的同時，經營者之間的聯合研發是否構成壟斷協議，是否可以獲得反壟斷法豁免等問題值得深思。本文以歐盟《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及新指南為參照，探討中國研發協議反壟斷豁免制度存在的問題，并提出完善對策。

4.1 中國研發協議反壟斷豁免制度存在的不足

我國規定了研發協議可以享受豁免，但對豁免類型、條件、期限、程序等缺少具體規定。現行立法將聯合研發納入知識產權行使行為進行規范，但是，研發協議與知識產權協議在性質、內容、競爭影響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知識產權安全港制度應用于研發協議存在不適應性。

4.1.1 反壟斷豁免制度不系統性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第20條第1款第1項，經營者能夠證明所達成的協議屬于為改進技術、研究開發新產品的，不適用第17條、第18條第1款、第19條的規定。也就是說，研發協議可以得到反壟斷法豁免。然而，中國沒有像歐盟那樣單獨立法，詳細規定研發協議豁免的實體條件和程序內容。《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于知識產權領域的反壟斷指南》第7條明確了聯合研發的概念、反壟斷分析的基本原則和考量因素，但是，該指南并沒有對聯合研發的特殊性，以及與知識產權反壟斷豁免的差異性作出進一步闡釋。而且，聯合研發雖然可能產生知識產權成果，但更多情況下不涉及知識產權，研發協議與知識產權協議區別明顯，其規定在該指南中既掣肘聯合研發反壟斷豁免的獨立性，也影響指南本身的協調性。

4.1.2 安全港制度難適用性

在評估研發協議對市場競爭的影響時，歐盟主要考慮當事方的市場地位和市場占有率，而且摒棄了競爭性研發工作的數量要求。《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第18條第3款確立了安全港制度，該制度僅適用于縱向壟斷協議，不適用于競爭者之間的橫向研發協議。并且，現行的安全港規則僅解決了監管機構在執法過程中信息成本過高的問題，并未關注經營者因承擔市場份額證明責任而增加的成本［12］。《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于知識產權領域的反壟斷指南》第13條補充規定了知識產權協議安全港的3種標準，即橫向協議不超過20%、縱向協議不超過30%，以及另外存在4種或者4種以上可替代技術。然而，將這些標準適用于研發協議，橫向協議要求的市場份額過高，縱向協議市場份額要求缺乏理論支撐，可替代性技術標準更是難以操作。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87條規定，不少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屬于非營利法人性質的事業單位，與企業不具有競爭關系，不存在適用安全港的問題。但是，當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和企業之間的研發協議影響市場競爭時，也可以構成反壟斷法上的聯合研發主體，這時如何確定市場份額就成為適用安全港制度的難點。

4.1.3 創新保護制度非周全性

創新能夠帶來巨大的社會經濟效益，法律有時不得不容忍隨之而產生的一定程度的壟斷。也就是說，創新帶來的動態效率可能超過禁止壟斷定價的靜態效率。在經營者通過協議形成合營企業的情況下，當合營企業采取的反競爭限制有利于提高經濟效率、維護消費者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時，除非存在對競爭限制性更小的其它方式，才有必要對這種合作行為進行規制，不少研發協議屬于這種情況。關于合營研發行為究竟是按照壟斷協議還是經營者集中予以規制，并沒有涇渭分明的法律規定，我國主要通過經營者集中審查防止合營企業限制競爭，較少依靠壟斷協議執法規范非全功能合營企業。并且，所附條件對于研發獨立的規定也較為簡單。例如，在附加限制性條件批準邁凌公司收購慧榮科技公司股權案中，反壟斷執法機構要求當事人保留慧榮科技在中國臺灣地區與NAND閃存主控芯片相關的研發，保留慧榮科技在中國境內的現場應用工程師作為研發資源的一部分，以向慧榮科技NAND閃存主控芯片的客戶提供支持。

4.2 主要啟示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新增“鼓勵創新”的立法宗旨，迫切需要配套規范予以細化和落實。在經營者不具有市場支配力的情況下，一般可以推定研發協議對競爭的積極影響超過消極影響。研發協議能夠促進技術進步，當事方之間的信息交換和競爭約束是達成協議目標不可或缺的條件，并且不存在核心限制時，可以依法給予豁免。為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我國有必要制定《研發領域的反壟斷指南》，至少規定豁免的期間和程序，如將《反壟斷法》第20條第2款修改為“屬于前款第一項至第五項情形，經營者向國務院反壟斷執法機構申報，證明所達成的協議不會嚴重限制相關市場的競爭，并且能夠使消費者分享由此產生的利益，不適用本法第十七條、第十八條第一款、第十九條規定。國務院反壟斷執法機構應當自收到申報之日起90日內作出決定，必要時可以延長一次”。借鑒歐盟做法，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完善中國研發協議反壟斷豁免制度。

4.2.1 確立以市場份額為評估門檻的安全港制度

市場份額標準是判斷聯合研發協議合法性的基本工具，適用于具有競爭關系的經營者達成的研發協議。經濟分析能夠為競爭執法提供更高的可信度和更精確的結果，但也增加了競爭規則的執行成本，并帶來更高程度的法律不確定性。在執法機構對競爭行為進行經濟分析的同時，安全港和法律推定隨之興起。缺乏強大市場力量的企業如果提高價格、減少產量或以其它方式限制貿易，那么最終將損害自己的利益，因為買家會轉向替代品或新的供應來源。通常情況下，經營者的產品市場份額合計在20%以下不會產生競爭法上的問題，推定其行為有利于競爭，只有當該行為被證明具有反競爭效果時才予以禁止。歐盟新條例規定，當協議各方在相關產品和技術市場上的總市場份額超過25%時，無法適用集體豁免，必須申請個案豁免。中國也以市場份額作為考量經營者是否具有損害競爭能力的重要因素，如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經營者集中審查暫行規定》第十七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在同一相關市場，參與集中的經營者所占的市場份額之和小于15%；在上下游市場，參與集中的經營者所占的市場份額均小于25%；不在同一相關市場也不存在上下游關系的參與集中的經營者，在與交易有關的每個市場所占的市場份額均小于25%；經營者可以作為簡易案件申報，國家市場監管總局按照簡易案件程序進行審查。

參考歐盟的做法，中國可以給予研發協議更大的寬容度，明確“在相關產品和技術市場上的市場份額合計不超過25%、在達成研發協議時具有競爭關系的經營者，以及與交易相對人達成研發協議的經營者，在研發期間通常不將其達成的研發協議認定為《反壟斷法》第17條第1款第6項和第18條第1款第3項規定的壟斷協議，但是有相反的證據證明該協議對市場競爭產生排除、限制影響的除外”。在判斷聯合研發對市場競爭的影響時，也要考慮聯合研發的持續時間。在當事方市場份額合計首次超過25%市場份額時，給予兩年的寬限期。如果當事方的市場份額合計在7年期限結束時未超過25%的門檻值，但隨后超過該門檻值，則在首次超過25%門檻值的年份之后的連續兩年內繼續給予豁免。

4.2.2 探索以核心限制為重要內容的反面排除規則

聯合研發協議原則上是合法的，我國可以采取負面清單的形式明確不合法的核心限制。核心限制是對競爭的嚴重限制，通常會對市場和消費者造成損害。原則上，以下核心限制應排除在安全港制度之外。

（1）限制當事方開展其它研發工作的自由。限制當事方在以下任何一個方面獨立或與第三人合作進行研發的自由是核心限制：①與研發協議不相關領域的研發工作；②在聯合或有償研發完成后，從事相同或相關研發。

（2）限制生產或銷售。生產或銷售的限制是核心限制，但以下4種情形例外：①設定生產目標，當研發協議規定共同利用研發成果，共同利用包括聯合生產合同產品時；②設定銷售目標，當共同利用研發成果包括共同分銷合同產品或共同許可合同技術，以及由聯合團隊、組織或企業進行或共同委托給第三人時；③構成專業化利用成果的做法，例如對當事方對某些地區、客戶或使用領域的研發成果利用施加的限制；④某些不競爭義務，即在當事方同意共同利用成果期間，限制當事方生產、銷售、轉讓或許可與合同產品或合同技術相競爭的其它產品或技術的自由。

（3）固定價格。固定向第三人銷售合同產品的價格，或者固定向第三人許可合同技術的許可費是核心限制，例外情形是固定向直接客戶收取的產品價格和固定向直接被許可人收取的許可費。

（4）限制被動銷售。被動銷售是指應個人客戶主動提出的要求而進行的銷售，包括向客戶交付產品，并非通過主動針對特定客戶、客戶群體或地區而啟動的銷售，并且包括因參與公共采購或響應私人招標而產生的銷售。被動銷售限制是核心限制，這包括限制當事方可以被動銷售合同產品或許可合同技術的地區或客戶。例外情形是專業化利用成果時，根據其他方授權，當事一方獨占許可生產和分銷合同產品。

（5）限制主動銷售。主動銷售是指除被動銷售以外的所有形式的銷售。某些主動銷售限制是核心限制，例如，對于并非通過專業化利用成果的方式獨占保留給當事方的地區或客戶，施加主動銷售合同產品或合同技術的任何限制。

（6）其它核心限制。例如，要求一方不得滿足其所在地區客戶的需求，或不得滿足當事方之間通過專業化利用成果的方式保留客戶的需求，如果這些客戶將在其它地區銷售合同產品。又如，使客戶或轉售商難以從其它轉售商處獲得合同產品的要求也是核心限制。

4.2.3 研求以鼓勵創新為基本理念的市場影響審查標準

研發協議涉及的相關市場是一個特定市場，不只包括商品市場和技術市場等現有市場，還包括創新市場。一方面，研發能夠產生改進或替代（substitute）現有商品的產品，另一方面，研發也會創造出滿足全新需求的產品或技術，形成新市場。在聯合研發改進現有商品的情況下，相關市場包含其聯系較為緊密的替代品市場。大部分情況介于兩者之間，即研發創造出新的產品或技術，卻不完全取代現有商品或經過較長時間才取代現有商品。這時，雖然研發產生的產品能夠滿足對現有產品的相同需要，但是新產品屬于獨立的相關市場。

根據特定的案件事實，即將產生的在研產品可能會改進、替代或取代現有商品，也可能不會改進、替代或取代現有商品，但將滿足全新需求。如果研發的目標是最終產品的一個重要組件，則不僅要分析該組件所在的市場，也要分析該最終產品市場。但需要注意的是，只有當與研發相關的組件在技術上或經濟上是最終產品的關鍵組成部分，并且研發協議的至少一方在最終產品市場上具有市場力量時，才有必要分析最終產品市場。研發協議不僅涉及產品，還可能涉及技術。若知識產權可以與相關產品分開銷售，則應考慮技術市場，不僅要看經營者產品的市場占有率，還要考量研發市場上的經營者數量。雖然歐盟新條例最終刪除了“創新競爭的企業”規定，但存在相當數目的競爭性研發主體一般不會產生競爭問題。

相關技術構成一個獨立的技術市場，這個相關技術市場包括出售或許可的技術和被許可人認為可替代的技術。假使研發協議涉及的開發技術將改進、替代或取代現有技術，則這些現有技術市場是所要評估的相關市場。在某些情況下，經營者可能會在與特定產品或技術沒有密切關系的研發方面進行合作。這種早期創新努力的成果最終可能服務于多種目的，從長遠來看，它們會融入各種產品或技術。如果研發協議涉及早期創新工作，則為了評估各方的競爭地位，可能有必要考慮諸如創新工作的性質和范圍、各種研究領域的目標、所涉及的不同團隊的專業化或有關企業過去創新努力的結果等因素。這可能需要使用特定指標，例如，研發支出水平，或專利引用數量。在缺乏市場力量的情況下，非競爭者之間簽訂的研發協議通常不會限制競爭。例如，當事方的資產、技術或技能是互補的，他們無法在短時間內自行進行研發。而當事方之間是否存在競爭關系，必須根據客觀因素進行評估。例如，如果一個經營者的技術能力有限或獲得資金、技術工人、技術或其它資源的機會有限，則可能無法獨立進行研發，就不會產生限制競爭的問題。單純聯合研發協議不包含通過許可、生產或銷售的方式共同利用研發成果，很少會對競爭產生限制性影響，這種協議只有在限制創新競爭的情況下才可能產生反競爭效應。一般而言，研發協議只有在協議的一方或多方對相關現有產品或技術市場具有市場支配力，或者協議導致創新競爭明顯減少的情況下，才會產生限制競爭的影響。不存在這樣的絕對門檻值，超過該門檻值就可以假設研發協議會創造或維持市場力量，能夠對競爭產生限制性影響。然而，當事方在相關市場上的綜合地位，包括他們在創新方面的地位越高，研發協議就越有可能產生限制性影響。

5 結語

聯合研發可促進經營者實現資源和優勢互補，突破技術瓶頸，研發合作戰略從傳統的兼并和收購向合營企業演變。雖然反壟斷政策依然關注限制競爭行為，但歐盟也認識到競爭政策不能超脫于全球商業環境和高科技行業持續技術創新的現實。《研發協議集體豁免條例》和《橫向合作協議指南》為消費者創造了一個能夠從更多選擇、更低價格和持續創新中受益的新環境，也為經營者提供了合規經營的新規則。歐盟對研發協議競爭法治理從一般禁止到原則許可、從側重于闡釋合法行為到列明負面清單，呈現出寬容化、精細化趨勢。我國宜堅持鼓勵創新的基本理念，關注市場結構，建立負面清單，完善研發協議反壟斷豁免制度，強化經營者研發合作，打造具有全球競爭力的自主創新與開放創新相結合的科技發展新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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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萬賢賢）

英文標題

Recent Amendments and Implications of the EU Regulation on Block Exemptions for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Agreements

英文作者Zhang Weidong

英文作者單位（School of Law and Political Science，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03， China）

英文摘要Abstract：Nowadays， China is accelerating the implementation of its innovation-driven development strategy. Cooperation between undertakings on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an not only help undertakings expand the scale of Ramp;D and achieve technological complementarity， but it may also become a tool for undertakings to reach monopoly agreements on production and sales and a means to exclude other competitors. The purpose of the antitrust exemption from Ramp;D agreements is to facilitat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while effectively protecting competition and providing adequate legal security for undertakings. The antitrust exemption is justified by protecting the dynamic efficiency of innovation at the cost of a relatively small static efficiency loss in price competition and not allowing the growth of long-term market power that hinders technological progress.

This paper takes the EU as a sample to analyze the antitrust exemption system for Ramp;D agreements. In June 2023， the European Commission adopted revised Horizontal Block Exemption Regulations and accompanying Horizontal Guidelines. The new rules simplify the method of calculating market share and state that market shares shall be calculated on the basis of market sales value， or， if market sales volume data is not available， estimates based on other reliable market information， including expenditure on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or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apabilities may be used. According to the new regulations， if the combined market share of the relevant parties does not exceed the relevant threshold at the end of the 7-year period but subsequently rises above that threshold， the exemption shall continue to apply for a period of two consecutive calendar years following the year in which the relevant market share threshold was first exceeded.

China's Anti-Monopoly Law provides antitrust exemptions for Ramp;D agreements. The provisions of the monopoly agreement shall not apply where the undertakings can prove that the agreement reached is for the purpose of improving technology or researching and developing new products. The newly amended Anti-Monopoly Law does not stipulate the substantive conditions and procedural content for the exemption of Ramp;D agreements， though it adds that “innovation is encouraged”. Moreover， the newly amended Anti-Monopoly Law establishes a safe harbor regime that only applies to vertical monopoly agreements and does not apply to horizontal Ramp;D agreements between competitors. Enforcement practice mainly prevents joint ventures from restricting competition through merger review and does not rely more on the enforcement of monopoly agreements to regulate non-fully functional joint ventures similar to those in the EU.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exemption from the Anti-Monopoly Law should not only consider the combined market share of the competing parties to the agreement on the relevant product and technology markets but also consider the content and duration of the agreement so as not to eliminate substantive competition among the undertakings. Access to the results by the parties should generally not be restricted where the agreement provides the joint use of the results. The compensation must not be so high as to effectively impede access to results where th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agreement provides that the parties compensate each other for giving such access for the purposes of further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or for the purpose of exploitation. The agreement must stipulate that each party shall be granted access to any pre-existing know-how of the other parties if such know-how is indispensable for the purposes of exploitation of the results. Where the agreement provides that the parties compensate each other for giving access to their pre-existing know-how， the compensation must not be so high as to effectively impede such access.

This paper comprehensively examines the legislative and judicial practice of the antitrust exemption system for Ramp;D agreements in the EU and innovatively proposes a framework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antitrust exemption system for Ramp;D agreements based on the actual situation in China. China should formulate anti-monopoly guidelines for Ramp;D as soon as possible and establish a safe harbor system according to market share. Meanwhile， it is important for China to explore the establishment of negative exclusion rules clarifying the core restrictions of illegality in the form of a negative list and study the market impact review standards in favor of innovation.

英文關鍵詞Key Words：Joint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Antitrust Law；Innovation Competition；Joint Ventu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