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那姑娘站在候車室外，一身職業套裝仿佛剛從公司辦公室走出來，手里高舉著一張A4紙，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我們好奇地走過去，見紙上寫了一行工整的鋼筆字：贈送絲巾。

我啞然失笑，騙術翻新，不再是家有病人或者車票丟失的老套路了，騙子的行頭好像也截然不同了，變得這么溫婉可人。見我們走近，姑娘臉上露出笑容，放下A4紙，從身后書包里掏出一條五彩的絲巾。我偷偷拽一下女友，提醒：“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尤其是在火車站。”

女友驚訝道：“啊，好漂亮的絲巾。”并伸手接了過來。我在心里數落著女友，臉上雖然波瀾不驚，暗里卻下了決心：“憑你說破天，讓我們掏錢，沒門兒。”

那姑娘略略彎腰微笑著說道：“謝謝，謝謝姐姐，您喜歡就好。”

“白給我？”女友口氣中帶著戲謔。

“是的，只請您幫一個小忙。”

我撲哧一聲樂了：“好戲開演。”

“哦！說吧！微信分享，下載App，點贊留言，還是五星好評？”

小姑娘略顯尷尬，頭搖成了撥浪鼓：“不是不是，姐姐您是乘坐這趟慢車吧？”

“是啊。”

姑娘興奮起來：“太好了，您只需乘車到一個地方時揮舞一下絲巾。”

女友愣了，我也沒明白，且聽她花言巧語。

“是這樣的，我爺爺生前每周都會乘綠皮火車上山釣魚訪友，幾十年不變，直到病倒。臨終時，爺爺再三交代我，務必每周三乘坐這趟慢車，在經過一個山村時，揮舞絲巾。”

“為什么？”女友問。

“不知道，爺爺只說是約定，很重要。我也有太多的疑問，爺爺沒來得及回答，就在我點頭允諾后，微笑著把秘密帶去了天堂。我工作很忙，難以每周完成爺爺的囑托，便想到找個顏色一樣的絲巾，請人幫忙，以絲巾答謝。”

“哦，我明白了，你是讓我替你，不，替你爺爺揮舞絲巾。”女友恍然間帶著興奮。

姑娘臉上綻開笑容：“是的，是的。”

“你要幫你爺爺揮舞到什么時候？”

“不知道，大概是到窗外無人揮手回應的時候吧！”

女友頓時無語，片刻后動情地說：“我答應你！”

“謝謝，謝謝，列車經過孔莊站第一個隧道后，鐵路左邊有個山村，村前是個緩坡，爺爺的老友就站在那里。”

女友鄭重地點點頭。姑娘深深地一鞠躬：“我該走了，謝謝你們。”

“等等，姑娘，給你絲巾錢。”女友拉開手包。

那姑娘擺擺手，跑遠了。看著手中的絲巾，我和女友依舊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并猜測那位老友是男是女、是摯友是戀人，猜測那個神秘的約定及背后曲折浪漫的故事。

車過孔莊，我們打開車窗，列車鉆入隧道，我們做好準備，列車鉆出隧道，女友一邊揮動絲巾，一邊焦急尋覓。我微微探出頭，果然見前面土坡上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我們站起來，女友使勁兒舞動絲巾，我瘋狂揮動手臂，經過的一剎那，我發現窗外是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小娃娃。

火車很快把老人和孩子拋在了后面，那位老人兀自在揮手。火車一拐，眼前盡是蔥蘢的草木，女友突然沉默不語。

我們沿太行古道邊寫生邊徒步，一周后，經過老龍灣，向南跨過鐵道，前面隱約是一個山村，繞過幾蓬茂密的荊條，見一處緩坡上站著一老一少，背后是小徑，面朝著鐵路。我和女友同時會心一望，沒等開口，就遠遠聽到了火車鳴笛。不一會兒，綠皮火車駛過來，孩子開始蹦跳，老人則微微側過腦袋，一個開著的窗戶邊有人在揮舞絲巾，孩子跳腳大聲呼喊著。老人右手拄著拐棍，左手舉過頭頂揮啊揮。車轉眼駛過，一老一少還久久立在坡頂。

老人左手被孩子牽著，右手拿著拐掍在身前左右輕掃。

“看見了？”

“看見了，太姥，看不清人，能看見搖著的花手巾。”

“嗯嗯，看見花手巾就好，活著就好。”

“嗯，太姥！您慢點兒，這兒有個坎兒。”

兩人經過我們身旁，我驚訝地發現，老人皺紋縱橫的臉上一雙眼睛罩著厚厚的白翳，她竟然是個盲人。

女友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蹣跚遠去，在我眼里走成一片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