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數字化時代,微信已成為我們生活、工作中必不可少的通訊工具。2024年11月,騰訊控股有限公司發布了其2024年第三季度財報,數據顯示:微信的月活躍賬戶數已達13.82億。隨著微信用戶基數的不斷擴大,社交媒體在新時代的角色也在不斷變化。微信已經不再僅僅是一種溝通工具,而是成為一個信息獲取、服務使用甚至娛樂消費的平臺。尤其對于銷售、客服類崗位而言,添加客戶微信、宣傳推廣產品、進行線上交易、客戶維護等,已經逐漸發展成一套愈加成熟的“工作流程”。而工作所用的微信賬號經員工精心運營,也成了具有較高財產價值的“無形財富”。
由于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商業秘密的載體發生了顯著變化,就如工作微信號成為商業秘密的載體。當前,由于出借工作微信號構成侵犯商業秘密的案例時有發生。隨著數字化的迅猛發展,如何對待員工的工作微信,如何保護商業秘密,給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帶來新的課題。那么,我們該怎樣提高警惕,防范出現侵權風險?本期話題,讓我們共同關注——
離職員工跳槽,將前公司商業秘密透露給新東家;潛入對家公司試圖“偷師學藝”;買通對方員工提供內部信息……現實中,類似的侵犯商業秘密案例屢見不鮮。
前不久,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布一則案例:基于家政服務工作需要,深圳某家政服務公司為員工陳立忠(化名)注冊了工作微信。該員工離職時,擅自將工作微信號出借給他人,導致公司客戶信息被不當披露給競爭對手。
涉案工作微信號保存的客戶聯系方式是否構成公司的商業秘密?隨著微信泄密、技術竊取等新型侵權形式層出不窮,商業秘密侵權正在變得更隱蔽、更復雜,商業秘密保護也面臨新挑戰。
“近3年來,本法院共受理、審結侵害商業秘密的民事、刑事訴訟20多宗,案件數量不多,但幾乎都是司法實踐中的疑難復雜案件。”深圳市龍崗區人民法院法官郭丹子告訴筆者:“以往,人們通常將商業秘密與秘方、清單等可以采取物理隔離的文件形式聯系在一起。隨著數字化和信息技術的應用,商業秘密的載體也發生了顯著變化,正如‘工作微信號案’中,有別于傳統的載體形式,微信賬號成為該案商業秘密的載體。”
泄露工作微信號客戶信息侵權
工作微信號中的客戶信息,屬于商業秘密嗎?
在上述“工作微信號案”中,深圳某家政服務公司從某家政服務平臺獲得客戶需求信息后,由業務員使用工作微信號添加客戶聯系人,并根據客戶需求組建由業務員、家政服務人員及客戶為成員的微信群開展工作。
2023年3月中旬,該公司原業務員陳立忠離職時未按公司要求交還工作微信號,而是將工作微信號交由同業競爭者張晉(化名)使用,并允許其進行實名認證變更。該公司認為陳立忠的行為導致公司失去對接客戶的主要渠道,從而流失客戶、營業額下滑,遂以侵害商業秘密為由將他訴至深圳市龍崗區人民法院。
法院認為,該公司主張保護的客戶聯系方式等信息儲存在工作微信中,不為公眾所知悉。該公司在陳立忠離職時要求其交還該工作微信號,已采取了合理的保密措施。儲存在該工作微信號中的客戶信息是家政公司在經營過程中積累并支付相應經濟成本獲取的非公開信息,對于家政服務業務開展具有較高的商業價值。
因此,該公司在本案中主張保護的經營信息,可以作為商業秘密予以保護。陳立忠作為家政公司的前員工,對其在公司工作期間獲取的涉案客戶信息負有保密義務。其將涉案工作微信號轉借給同業競爭者并允許其進行實名認證變更的行為,違反了保密義務,導致公司的客戶信息流入同業競爭者手中,構成對商業秘密的不當披露。
最終,法院判令陳立忠將其手機保存的微信號的聊天記錄刪除、返還該微信號并賠償家政公司3萬元的經濟損失及5000元的合理維權費用。
算法依法獲得商業秘密保護
“隨著信息網絡技術的發展和普及,企業對技術信息、經營信息的管理多已不再采用傳統的存儲方式,而是普遍采用數據庫、計算機軟件、云服務等數字化、網絡化方式。”郭丹子介紹,這增加了防范秘密泄露的難度,也給商業秘密認定帶來新的挑戰。
深圳市某甲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甲公司)是一家互聯網高科技公司,主要業務為大數據智能挖掘技術應用與移動互聯網客戶端開發。該公司主要產品有“天某”手機App。另一家移動互聯網乙公司(以下簡稱乙公司)開發的“學某某”App,采用了與甲公司實質性相同的智能檢索算法。
那么,“智能檢索算法”能否獲得商業秘密保護?
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案涉智能檢索算法本質是一種算法推薦,甲公司已通過簽訂保密協議或者在勞動合同中約定保密義務,對涉案技術信息采取合理保密措施。另外,涉案算法可提供更為精準的檢索信息,為該公司帶來商業收益和可保持競爭優勢,并不為公眾所知悉且具有商業價值,相關技術信息符合認定為商業秘密法定條件。
經法院查明,兩家公司的研發團隊成員有重合,乙公司對搜索算法構成實質性相同沒有提出合理抗辯理由。“學某某”App中使用的被訴侵權搜索算法與甲公司請求保護的搜索算法構成實質相同,且其有渠道、有機會獲得甲公司案涉商業秘密。
因此,法院判決,乙公司立即停止侵犯商業秘密的行為,下架侵權App產品,并賠償甲公司經濟損失及合理維權費用共計20萬元。
“算力、算法、大數據是數字經濟發展的基本要素,其中算法作為推動人工智能發展的關鍵基礎,是開發者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通過大數據不斷地測試獲得的勞動成果,其研發成果具有一定的商業價值,構成反不正當競爭法上的商業秘密。”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辦案法官蘭詩文表示,將算法認定為商業秘密進行保護,體現了人民法院審慎探索新型知識產權權益保障的有益嘗試。
防止濫用訴訟損害正常競爭
“商業秘密的三大構成要件,即秘密性、保密性和價值性的審查標準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在個案中根據具體的商業環境進行審查,還需要結合現代信息技術的背景進行全面分析和判斷。”郭丹子建議,企業在日常經營管理中要提高重要商業信息的保護意識。對于不便或無法通過專利等方式予以保護的重要商業信息,要通過建立、健全內部商業信息管理制度,加強員工的保密意識,完善信息保密措施和泄密補救措施。企業員工則應認真學習相關規定,自覺加強行為約束,履行保密義務,切實防范違法風險。
關于如何平衡保護商業秘密與維護競爭自由,郭丹子法官表示,要從兩方面考慮。一方面,商業秘密是可以為經營者帶來現實或潛在商業價值或競爭優勢的商業信息,為企業的創新和投資創造安全、可信賴的法律環境,應加強商業秘密保護。另一方面,反不正當競爭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均是要最大限度地維護競爭自由,需防止濫用商業秘密保護訴訟損害正常競爭。
“并非所有的商業信息都可以作為商業秘密保護。以客戶信息為例,構成商業秘密的客戶信息,除客戶名稱、地址、聯系方式等基礎信息外,還應包括交易習慣、意向等深度信息,以區別于他人從公共渠道獲得的信息。”郭丹子說道。
最高人民法院在典型案例裁判中指出,員工在工作中掌握和積累的知識、經驗和技能,除屬于經營者的商業秘密的情形外,構成其人格的組成部分,是其生存能力和勞動能力的基礎,員工離職后有自主利用的自由。“在排除離職員工對客戶實施誤導性或目的性引誘的情況下,客戶基于對員工個人的信賴而自愿選擇與該員工或者該員工所在新單位進行交易的,不認定為侵害商業秘密。”郭丹子法官如是說。
→ 專家提醒
勞動者謹防泄露商業秘密侵權
□陳華世(江西創興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江西師范大學法學院客座教授)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明確了商業秘密定義及侵權行為類型。商業秘密指不為公眾所知悉、具有商業價值并經權利人采取相應保密措施的技術信息、經營信息等商業信息。侵權行為包括違反保密義務披露、使用或允許他人使用。本案中,家政公司離職員工陳立忠將工作微信號出借給他人,導致客戶信息被不當披露給競爭對手,被法院認定為侵犯商業秘密。在另一起關聯案件中,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將“智能檢索算法”納入商業秘密保護范圍。這些司法實踐充分說明,隨著科技進步,涉及商業秘密的載體在不斷變化,該變化也要求企業和勞動者需要提高警惕,防范風險。
對于企業而言,需要從兩方面著手。一方面,需要完善保密制度,從制度上杜絕泄密。企業需要進行分級管理,明確不同崗位的接觸權限,在勞動合同中細化保密條款,避免因籠統表述而導致舉證困難。另一方面,可以采取技術手段與法律措施相結合的方法。比如,對微信等數字化工具中的信息加密,設置訪問權限或者通過競業限制協議約束核心員工。《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以下簡稱《勞動合同法》)第二十三條規定允許約定保密條款與競業限制,競業限制期最長兩年,需支付經濟補償。
對勞動者而言,要注意兩個方面。一方面,需要明確保密義務的持續性,即使離職,對原單位的商業秘密仍負有保密責任,擅自披露或使用可能面臨民事賠償甚至刑事責任。《企業勞動爭議協商調解規定》要求企業在員工離職時明確商業秘密范圍,避免爭議。另一方面,需要謹慎使用原有企業獲取的經驗與相關信息,工作中積累的通用知識可自由使用,但涉及特定客戶深度信息時需謹慎對待。《勞動合同法》第九十條規定勞動者違反保密義務造成損失的,應承擔賠償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