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年輕人熬夜報告》顯示,幾乎每天都熬夜和經常熬夜的年輕人占比超過70%。幾乎不熬夜和從來沒有熬過夜的年輕人占比僅有3.9%和0.06%。據(jù)中國睡眠研究會《2024中國居民睡眠健康白皮書》顯示,我國居民平均睡眠時長為6.75小時,平均入睡時間為00:01,47%的人群在零點后入睡。其中,“00后”平均入睡時間為00:33,相較而言“70前”入睡時間為23:02。56%的大學生每天使用手機超過8小時,且有52%的人在零點后入睡,更有19%的人入睡超過2:00。
根據(jù)知網搜索“熬夜”二字的結果顯示,共1481篇論文,其中絕大部分屬于醫(yī)學研究,排行第二的是教育學研究:32.37%為預防醫(yī)學及衛(wèi)生學論文,12.20%為中醫(yī)學論文,7.43%屬于中等教育論文。也就是說,國內有關“熬夜”的研究主要是醫(yī)學和教育學,主要關注熬夜對身體和學習的危害。但如果國內關于“熬夜”的研究僅限于此,將“熬夜”歸咎于個人因素,則是盲人摸象、管中窺豹,也就不可能解決這一問題。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年輕人熬夜并不是個人偏好那么簡單,而是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只有挖掘其內在的原因,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這一現(xiàn)象,理解年輕人的行為,進而有利于社會的進步。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現(xiàn)代化進程加快,傳統(tǒng)的觀念和秩序被認為是落后的、是社會現(xiàn)代化的阻礙,在這一過程中逐漸失去社會土壤,加之農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經濟話語逐漸成為社會主流話語,傳統(tǒng)在走下坡路。根據(jù)滕尼斯的概念,共同體和社會形成了對立。以原生血緣、親族為紐帶的具有共同意識的“有機體”,走向通過契約、制度、權力組合而成的機械聯(lián)合體,是基于利益動機、依靠“理性”權衡而生成的“社會”。隨著傳統(tǒng)社會結構的式微,血緣紐帶不再是個體的唯一聯(lián)系,加之社會觀念的多樣化,社會的結構變遷進而影響了個人慣習的形成,社會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從“總體性社會”走向“個體性社會”。在這個背景下單一個體意識到其自身人格、價值及目的都要掙脫束縛其的共同體才可發(fā)展,個體越來越孤獨,原來的社會紐帶和觀念難以適應這個社會,他們必須依靠自己的能力才能在“市場經濟”下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而過去的記憶和現(xiàn)實極不相符,造成落差感。
當代的年輕人是“個體性社會”的主力軍。雖然社會呈現(xiàn)個體化傾向,但集體的力量仍比較強大,對年輕人的日常生活有著很大的影響力。雖然年輕人擁有個體化的慣習,但個體化的慣習和社會場域不能完全匹配,這就造成了所謂的“理想很現(xiàn)實,現(xiàn)實很骨感”的偏差。這也造成了“行動異化”,即年輕人并不能調和觀念和社會現(xiàn)實的矛盾,這也是個體自由和社會束縛間的矛盾,在熬夜過程中年輕人能體會到一定的自由,在這個過程中,內心需求得以滿足,進而得以在社會立足,“白天上學上班,晚上熬夜”類似于中國哲學的陰陽平衡,調和了二元對立,在這樣的行動中,個人和社會達到平衡態(tài)勢。
《2024年當代青年洞察報告》顯示,23.00%的青年人熬夜屬于“享受型熬夜”,影響因素有“享受獨處氛圍”“享受夜生活”“單純喜歡熬夜”。“熬夜”作為如格爾茨所言的“弱者的武器”,成為年輕人逃避“骨感現(xiàn)實”的手段。知乎網友“咸味顏”說,“我為什么喜歡熬夜?因為從0:00~5:00之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大家都在休息,這段時間就像我一個人私有的,或者像從另一個世界偷來了幾個小時,隨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隨意放松自己的情緒……”熬夜能讓年輕人得到情緒價值,是現(xiàn)實的避風港,調節(jié)現(xiàn)實帶來的消極心理,不僅僅是一種“不良習慣”。
制度性時間和個體性時間的矛盾促成了“時間異化”,也就是說,年輕人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對時間的掌控,時間傾向于指向他者(學校、工作),受到他者的支配,體驗為時間的失控感和剝削感,時間被異化。在過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業(yè)社會里,制度性時間和個人時間是同一的。年輕人的個人時間很大程度上要服從于制度時間,時間不屬于自己,也不能滿足自身的需求,因而年輕人選擇犧牲睡覺時間去熬夜是為了彌補一種失去,在制度性時間和個體性時間之間尋求平衡。
空間的異化也是促使年輕人選擇熬夜的動力機制之一。現(xiàn)代背景下的人與物理空間的聯(lián)系愈來愈松弛,這與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緊密聯(lián)系,年輕人可以通過互聯(lián)網實現(xiàn)超越空間的互動,加之互聯(lián)網軟件會根據(jù)算法計算使用者的偏好,使用者總能在互聯(lián)網上得到情緒價值,形成個體性質的虛擬空間。熬夜便是進入了這樣一個虛擬空間,這樣一個空間不斷塑造和滿足自身的偏好。相反,其他空間并不一定擁有這樣的能力,比如說學校、公司并不會根據(jù)個人的偏好意愿定制學習或工作內容。《2024年當代青年洞察報告》顯示,短視頻平臺是當代青年熬夜消遣的首選方式,其次是社交平臺和打游戲,占比分別為28.49%、14.86%、11.00%;另外2.33%的青年“和朋友聚會”,4.24%的青年“學習看書”,線下活動占比很小。
滕尼斯說:“在我們的經驗讓我們所熟悉的各種社會大廈里,對其中大多數(shù)成員來說,似乎在個人的需求或愛好與社會生活所提出的要求之間,一直存在著劇烈的沖突,一直存在著某種幾乎無法溝通的鴻溝。”也就是說,社會和個人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形成了某種對立,年輕人“熬夜”現(xiàn)象是二元對立的體現(xiàn)。熬夜的動力機制有行動的異化、時間的異化和空間的異化。我們只有從社會和個人的角度去探討熬夜,才能得知熬夜的內在源泉,更好的“知”有利于更好的“行”,才能提出更好的促使社會進步的方案。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政府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