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貓眼》是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一部關于女性成長的小說。主人公伊萊恩在童年時期遭受了同伴的欺凌,險些喪命,在沖破了虛假友誼的束縛后成長為一位成功的畫家,治愈了童年創傷。家庭環境對兒童價值觀的形成、社交行為以及自我認知都有著極大的影響。伊萊恩家庭環境的負面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她的社交困境,但同時積極的一面也賦予了她擺脫困境的能力。
【關鍵詞】《貓眼》;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成長小說
【中圖分類號】I7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9-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9.005
一、研究背景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享譽盛名的小說家、詩人和文學評論家,被稱為加拿大的文學女王。其作品曾多次獲獎。其小說關注女性成長,從不同角度揭示了女性成長過程中所面臨的種種困境。
《貓眼》是阿特伍德在1988年出版的一部小說,曾于1989年獲得英國布克獎提名。該小說主要講述了主人公伊萊恩的成長故事。伊萊恩在童年時期遭受了同伴欺凌,險些喪命。后來,她的自我保護意識逐漸覺醒,內心隨之變得強大,從而成功地擺脫了欺凌,成長為一位成功的畫家,治愈了童年創傷。
目前,國內學者對《貓眼》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方面。鄭超凡和李世林從創傷形成、癥候與修復的角度分析了主人公伊萊恩的遭遇以及如何修復自身創傷的過程[1][2]。孫金琳認為阿特伍德在《貓眼》中提倡差異共存的思維模式、人與人之間無等級的合作和相互依賴的關系,也肯定了藝術實踐的積極意義[3]。王青璐從故事倫理角度分析了主人公如何擺脫倫理混沌和建構個人倫理身份,并從敘述倫理角度分析了小說文本的倫理建構[4]。汪潔婷分析了主人公的父親的形象,指出其父親未履行幫助女兒走進社會并與人交往的職責,這直接或間接導致了主人公自我認知的偏差和人生的困惑[5]。楊昊成通過分析主人公的行為和心理,得出結論:“女人心結”“懷舊情懷”或“厭女癥”是對女性行為和心理最合適的解釋[6]。尤蕾從兒童游戲的角度指出游戲中滲透的男權至上思想決定了女性追求社會自我的不可實現性[7]。當前對《貓眼》的研究較少關注主人公的家庭環境對其成長造成的影響。
《貓眼》是阿特伍德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書寫的真實故事,揭露了女性在成長過程中遭遇的困境,展現了成長環境對女性成長的巨大影響。學者謝剛提到,“價值選擇越是多元,個體就越容易被時代、文化和慣性的約束力納入一個匿名的‘中性’的人們或他人關系的無形網罩中,類若在浩瀚的大海中,每一個淹沒于其中的個體都會失去人之為人的本己姿態,而成為海水浮力所要求的方式”[8]。家庭是最小的社會單位,兒童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家庭中度過。因此,家庭成員的價值觀、習慣、性格和處事方式等都會對成長于其中的兒童的方方面面產生最初的和最為重要的塑造作用。小說主人公伊萊恩的父親、母親和哥哥三個家庭成員的價值觀、性格及其與伊萊恩的相處模式對伊萊恩兒童時期的性格形成和應對同齡女孩欺凌時做出的反應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20世紀存在主義哲學創始人海德格爾提出,“在現實生存中,人類不可避免地有兩種相沖突的生存樣式:一種是非本真的日常生存方式,另外一種是本真的詩性生存方式。他把沉淪于日常非本真生存的自己稱為‘常人自己’,正是‘常人自己’使自己成為他人的影子和化身,并自然衍生出一種逃避自由、逃避責任、逃避獨立選擇與獨立生存的精神傾向。可以說,非本真生存所導致的是‘自我疏離’與‘自我異化’”[9]。伊萊恩生活環境的時常變化使得她在本真的詩性生存方式和非本真的“常人自己”之間多次切換。這樣的切換一方面使得她要面對嶄新的人際關系所帶來的壓力,另一方面使得成長起來的伊萊恩性格強大,對人和事的見解與觀點別具一格,也因此在婚姻生活與繪畫事業上取得雙重成功。
二、伊萊恩家庭成員特點及對她成長的影響
在成年之前,伊萊恩一直和父親、母親及哥哥共同生活在一起。幾位家庭成員各有特點,都對伊萊恩的成長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一)伊萊恩的父親
伊萊恩的父親是一位昆蟲學家。為了完成自己的研究,他帶著家人常年在外漂泊,居無定所。伊萊恩在回顧這段經歷時寫道:“我們都沒有固定住在什么地方,或者說我們住過的地方太多,已經記不清了。”[10]21這段兒時的經歷使得伊萊恩沒有多少機會接觸除家庭成員以外的人,也缺乏與他人相處的技巧,但同時她又非常渴望友誼,這為她之后遭遇欺凌留下了隱患。在和科迪利亞、格蕾絲、卡羅爾成為朋友之后,她害怕失去她們,所以當她們之間發生矛盾沖突時,她一般都會選擇順從討好她們,哪怕內心是抗拒的。
父親的無神論思想賦予了伊萊恩精神上的自由,使她變得有主見、不盲從。這位父親崇尚科學,不信奉任何宗教。他認為科學“才是宇宙唯一的通用語言”[10]261。他不把大人的思想強加給孩子。當伊萊恩說自己周日要和格蕾絲一家一起去教堂時,她的父母“一下子焦躁起來”[10]97。父親告訴她,她長大后可以決定自己的宗教信仰。他還叮囑伊萊恩“不管聽到什么,都不要隨便信以為真”[10]98。在這樣的教育理念之下,伊萊恩不像其他三位對宗教信仰盲從的女孩,她的思想是獨立自由的。當她通過自己的親身體會意識到上帝不可靠時,她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圣母瑪利亞,并在掉入小溪快要被凍死的時候覺得自己看到了圣母瑪利亞,并得到了她的幫助。精神上的自由也給予了伊萊恩勇于追求夢想的力量,這在她之后的專業和職業選擇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雖然父親給予了伊萊恩比較自由的成長空間,但他們之間真正的情感交流卻非常少。小說中對父親和伊萊恩相處的描寫不多,其中一個場景描寫了父親在伊萊恩掉入小溪回家后的反應。雖然父親和母親說話時“言語之中充滿了焦慮”[10]200,但父親走進伊萊恩的房間之后,僅僅“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后退了出去”[10]200。沒有詢問,沒有安撫,父親便退場了。在小說之后的描述當中,也沒有再提到父親就此事的進一步反應。同時,對于伊萊恩在遭遇欺凌時做出的一些反應,如撕腳皮和啃掉手指甲兩邊的外皮等多個行為,父親似乎并未察覺。父女感情疏遠,父親沒有帶給伊萊恩該有的安全感,所以當她遭遇欺凌時,并未向父親求助,這也間接導致了她繼續遭遇欺凌。
(二)伊萊恩的母親
伊萊恩的母親積極樂觀,給伊萊恩創造了自由的成長空間。在伊萊恩的眼里,“媽媽很能干,做家務干脆利落”[10]125。他們的新房子周圍環境糟糕,屋內很臟,伊萊恩一家都很喪氣。但不同于父親的抱怨,母親卻說:“我們自力更生,動手解決!”并著手搬煤氣爐為大家熱豌豆湯[10]33。她也是一位遇事不指責孩子的母親。兄妹兩個在洗碗時打鬧,“這讓我們的母親很生氣。她真生氣了,就自己去洗,這就算是在斥責我們”[10]31。伊萊恩的母親也不信奉宗教。她和伊萊恩的日常相處比較融洽和諧。但這種和諧的親子關系也是一把雙刃劍,在使孩子感到幸福與關愛的同時,也讓他們如同溫室中的花朵一樣,對來自家庭以外的人際關系的復雜、冷漠甚至惡意缺乏防備之心。缺少防備之心讓伊萊恩在受到同伴傷害時依然反復告訴自己是她自己做得不夠好,同伴都是為了她好,這導致她之后差點喪命。
盡管在日常相處中母親和伊萊恩之間沒有明顯的矛盾沖突,但她卻疏于關心孩子的心理成長,缺乏與孩子之間深入的情感交流。在遭遇欺凌前期,在伊萊恩看來,“她(母親)肯定就注意到了,我喜歡沉默,我愛咬手指,我嘴唇上有黑痂,那是因為我把皮一條條撕下來了”[10]156。但母親似乎并未意識到伊萊恩的情況,母親什么都沒有做。伊萊恩內心期望母親幫助她擺脫困境,但卻以失望告終。直到有一天,母親似乎意識到了伊萊恩的困境,但她并沒有及時與女兒溝通并了解事情的真相,沒有幫助女兒想辦法抵御傷害,也沒有撫慰女兒受傷的心靈。她的做法僅僅是告訴女兒,“我真希望我知道該怎么辦”“你不一定要和她們玩,你可以和別的女生玩”“你要學會捍衛自己,別讓她們擺布你,要有主心骨”[10]163。這樣的話不但對伊萊恩沒有實際的幫助,反而讓伊萊恩認為“我的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因為我沒有主心骨”[10]163。母親的做法加重了伊萊恩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懷疑,這對于她的困境無疑是雪上加霜。
母親的種種做法讓伊萊恩對母親失去了該有的信任。她意識到母親并不能幫助她擺脫欺凌,也無法成為她強大的依靠。這樣的意識反映在伊萊恩的夢境當中。當她“夢見自己抓著欄桿,走在正在坍塌的木橋上,爬不上有人站著的小山時,母親卻站在山上和人說話”[10]151。伊萊恩的內心是孤立無援的,年幼的她只能選擇通過忍耐、逃避、甚至自虐行為來試圖緩解這些傷害。在被欺凌掉進冰冷的小溪險些喪命之后,伊萊恩也沒有告訴母親實情,而是避重就輕地說:“我掉進去了,我下去撿帽子。”[10]199與此同時,她還在擔心會不會因為到溪谷里去而受到懲罰。和伊萊恩的父親一樣,母親也沒有給伊萊恩帶來足夠的信任和安全感,這些經歷導致伊萊恩和母親之間始終存在隔閡,“我意識到我們之間存在隔閡,而這個隔閡已經存在很久”[10]414。隔閡讓伊萊恩放棄了向母親求助。
母親原本應該成為伊萊恩最強有力的支持,但母女之間情感上的疏離卻讓雙方漸行漸遠。同時,這也讓伊萊恩的內心逐漸強大,能夠獨自面對所有傷害。
(三)伊萊恩的哥哥
伊萊恩的哥哥斯蒂芬是伊萊恩兒時的主要玩伴,尤其是舉家在外漂泊的日子里。他們經常一起在野外玩耍打鬧,偶爾也偷偷摸摸地打架,還相互搞惡作劇。哥哥也帶著伊萊恩了解星空,和伊萊恩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伊萊恩和哥哥的相處是和諧愉悅、親密無間的。這樣的兄妹關系讓伊萊恩學會了如何和男生相處,她覺得“我和男孩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也習以為常”[10]104。她甚至將男生視為她的秘密盟友。這無疑為她減輕了社交壓力,也為她之后能與畫室教師以及兩任丈夫相處奠定了基礎。但良好的男生緣卻讓她遭受到了女孩子的排擠。在情人節來臨的時候,班上的同學之間相互贈送賀卡。伊萊恩的“桌子上堆滿了賀卡,大多是男生送的”[10]169。但當同伴在炫耀男生送的賀卡時,盡管她的最多,她卻只能說不多,以此避免招來更多的欺凌。
在遭遇欺凌時,伊萊恩也曾想到要向哥哥求助,但兩個原因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一方面,她認為哥哥是男生,而她遭遇的欺凌“是女生之間的事情,而且沒有直接的沖突,只是她們一伙人竊竊私語,他也幫不上忙”[10]162。另一方面,相處過程中哥哥有時對她的否定使她在向他求助的邊緣上退縮了。“我害怕他會嘲笑我,他會鄙視我,說我面對幾個女生都搞不定,只會大驚小怪”[10]162。雖然她比較信任哥哥,但這樣的信任還沒有達到無話不說的程度,所以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獨自面對欺凌。
伊萊恩在與父親、母親、哥哥的相處中,她的本己姿態或本真生存方式常常被隱藏,而處于“常人自己”狀態的她在父母和哥哥眼里似乎一切都在正常軌道上,無需額外幫助。這讓她不得不獨自面對欺凌,備受煎熬。但在經歷了死里逃生之后,她的本真狀態覺醒了,她意識到了真正的自我和自我需求,獲得了強大的內在力量,最終從被欺凌的傷害中走了出來。
三、結語
《貓眼》展現了家庭成長環境,包括家庭成員的性格、價值觀以及親子關系等,在兒童成長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這些作用既有消極的一面,也有積極的一面。伊萊恩的父親與伊萊恩的親子關系疏離;母親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但缺乏與她深入的情感交流;兄妹親密無間,卻因性別差異無法進行全面交流。這些都給伊萊恩帶來了消極影響,讓她在面對欺凌時孤立無援,身心受創。同時,父親的家庭教育觀念和對宗教的態度,母親對孩子成長過程中一定程度上的放任以及親密的兄妹關系,都給伊萊恩創造了自由的成長環境,這賦予了她精神上的自由,使她的內心逐漸變得強大,獲得了抵御外界傷害的能力,并最終擺脫虛假友誼帶來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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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郝文鳳,海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加拿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