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與《二十四詩品》表達手法、風格特征與理論視角比較分析

【摘要】《文心雕龍》和《二十四詩品》作為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的重要著作，二者雖有相似之處，但也存在顯著差異。在表達手法上，《文心雕龍》通過借助日常生活中所存在的物，強調文體創作技巧，并運用比喻的手法，系統地分析文學理論。《二十四詩品》則以詩品分類的形式，通過具體的詩作分析，展示不同風格的詩歌特征，側重于對詩歌美的體驗；在風格特征上，《文心雕龍》語言嚴謹、邏輯性強，并且使用駢文的形式，注重理論的深度與系統性，表現作者對文學的全面理解。《二十四詩品》皆為四言詩句，語言優美、風格靈動，強調詩歌的多樣化與個性化，且意境頗深，應多從作者的暗喻上研究文本；在理論視角上，《文心雕龍》關注文學的多面性，探討作品的內容與形式、情感與文本以及作品與時代之間的關系。《二十四詩品》則更多地聚焦于詩的意境、自然性和含蓄的原則，賦予詩歌更多的耐讀性與審美價值。

【關鍵詞】《文心雕龍》；《二十四詩品》；比較分析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9-0034-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9.010

《文心雕龍》與《二十四詩品》多方面的異同，反映了兩位作者在文學理論與詩歌創作上的不同追求。《文心雕龍》側重理論的系統性與規范性，強調理性分析與邏輯推理，而《二十四詩品》則注重感性體驗與審美意境，通過簡潔的語言和生動的意象來呈現詩歌的多樣性與豐富性，兩者各有千秋。前者為后代的文學創作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后者則為詩歌創作的風格與境界提供了豐富的美學指導。通過對比，能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文論中的多樣表達，更深入地把握中國文學藝術的精髓。

一、藝術表達手法比較

《文心雕龍》與《二十四詩品》作為中國古代文論中的兩部重要作品，前者由南朝梁代文論家劉勰所著，全書共50篇，系統地探討了文學創作的各個方面，重在文學理論的規范與總結，力圖為文學創作提供指導。后者《二十四詩品》則由晚唐詩人司空圖所撰，重點討論詩歌的風格與境界，以二十四種“品”概括不同的詩歌審美特點，強調詩歌創作中的神韻和意境之美。

從藝術表達手法的角度來看，《文心雕龍》注重理性分析與系統闡述，劉勰在書中運用了大量的比喻、類比和邏輯推理，他大量選取日常生活中的物質、場景或圖畫來論文，借此闡發其文學思想和理論觀點，形成了鮮明的民族特色和批評風格[1]，以幫助讀者理解文學創作的規律。例如，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篇中提及寫作的構思從何而來，用“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形象化的表達，展示出創作的前提是需要個人的親身體驗和感受，而后再進行文學創作。此外，在《文心雕龍·風骨》篇中，劉勰通過分析“風”與“骨”兩種要素，探討了作品風格的形成與表達。他指出，“風”代表作品的神韻與情感表達，而“骨”則象征作品的結構與邏輯，只有兩者兼備，作品才能達到理想的藝術高度。劉勰的論述條理清晰，邏輯嚴密，注重對創作規律的總結與歸納，富有深刻的文學論斷[2]。相較之下，《二十四詩品》更注重感性體驗與直觀的審美感受，司空圖描繪二十四種不同的詩歌風格，將詩歌的多種品類展現得淋漓盡致，他以簡潔的語言和生動的意象，塑造了不同風格的詩歌境界。在《雄渾》一品中，司空圖用“具備萬物，橫絕太空。慌荒油云，寥寥長風”來描繪雄渾之境，強調詩歌應具有博大的氣勢和深厚的內涵，而非追求表面的辭藻華麗，要將意蘊充實的心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又如在《沖淡》一品中，他寫道：“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用這些意象表現沖淡風格的清新雅致與淡然超脫，突出了一種自然平和的美感，其所描繪的各種意境充滿了感性色彩，引導讀者在想象中領悟不同風格的詩歌之美。

二、風格特征分析

在風格特征上，《文心雕龍》呈現出理性、縝密的學術風格，其語言精練，論述深刻，具有較強的邏輯性和說服力。例如在《文心雕龍·體性》篇中，關于論述文章風格與作者才性的關系，劉勰總結道：“若總其歸涂，則數窮八體：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而后又具體介紹不同風格的表現形式，提出了一系列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觀點，奠定了其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的重要地位。相較之下，《二十四詩品》的風格更為自由和富有詩意，司空圖通過對詩歌意境的描繪，表達了其對詩歌藝術的獨特見解，作品中洋溢著濃厚的文學情懷和哲理思辨的色彩。

研究《文心雕龍》需要學者擁有良好的學術素養，以及貫通文史哲的綜合實力[3]，因此，從創作背景時期來看，二者的風格特征區別是必然的。探討《文心雕龍》的創作背景，需要回溯至南朝時期。這一時期，南朝的政治格局和文化氛圍對文人的思想產生了深刻影響，創作活動受到空前的重視，其作家作品的數量遠遠超于前代，在文學領域，文人們崇尚文采斐然的風格，追求辭藻的華美與文體的嚴謹，駢文是南朝文學的主要形式，其特點以四六句式為主，講究對仗工整，劉勰也正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他深諳當時的文風，并通過《文心雕龍》這一巨著，系統性地運用駢文總結南朝及前代時期的文學創作經驗與理論觀點，試圖為后世文學創作提供一個規范性的理論框架。從政治和文化的雙重背景來看，南朝雖然政權更迭頻繁，但文人群體在相對寬松的文化環境中，能夠進行深入地文學創作和理論探討，作為南朝文學批評的集大成者，他在《文心雕龍·明詩》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南朝的創作風貌，“晉世群才，稍入輕綺”指西晉以來到現在的作者，創作的內容稍顯得文采十分華麗，但內容并不充實，這也是劉勰面對“去圣久遠，文體解散”的浮靡文風，而要進行《文心雕龍》創作的一點重要原因。

《二十四詩品》誕生于唐代，這一時期被公認為中國古代詩歌的黃金時代。唐代社會相對穩定，經濟繁榮，文化藝術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尤其在詩歌創作領域，涌現了大量優秀的詩人和作品。例如，李白、杜甫、王維等詩人的詩作在思想深度、藝術表現手法和語言運用上都達到了新的高度，形成了百花齊放的繁榮局面。在這樣的文學環境中，詩歌不僅是一種表達個人情感和思想的藝術形式，更成為文人交際、表現社會理想與文化追求的重要途徑，在此背景下，司空圖創作了《二十四詩品》，反映出個人獨特的審美取向和哲學思考。唐代詩歌繁榮帶來的藝術探索與創新，使司空圖在思考詩歌創作本質時，不僅關注到詩歌的形式美，更著眼于詩歌的意境與精神內涵，《二十四詩品》正是在這種審美取向和文學氛圍的催化下誕生的，又由此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其次，從二者內容上來看，《文心雕龍》與《二十四詩品》分別以不同的內容探討了文學創作的風格特征，展現了不同的文學觀念。劉勰在《文心雕龍·序志》篇中提出“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此后便以此為旨歸，將全書分為“文之樞紐”“論文敘筆”“剖情析采”三個部分，這里要注意劉勰所提出的“文”的概念是廣義上的“文”，并不具體指哪一件作品，而是在此之前對古代文論特點的總結。“文之樞紐”部分，劉勰說“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對應《原道》《征圣》《宗經》《正緯》《辨騷》五篇，有研究學者也將此分為“總論”“總綱”“文原論”“文學原理”“寫作原理”。“論文敘筆”而言，劉勰說“原始以表末，釋名以彰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如今也有學者稱此為“文體論”“文類論”“體裁論”“文章寫作論”。最后在“剖情析采”部分包括《神思》到《序志》二十五篇，一分為二，前者講為文創作，后者則談鑒賞評論。由此，從通過對內容的分析，不僅發現《文心雕龍》驚采絕艷、體大慮周，還表現出劉勰的思維縝密、邏輯性強等特點。相比之下，《二十四詩品》的內容皆為四言，體例及形式表明作者無法通過具體描述展示每一詩品的具體內容，于是多以抽象、概括和喻示的方法展開，用二十四種風格來描述詩歌的不同風貌，強調詩歌創作的多樣性與個性化。司空圖的詩品有《高古》《沖淡》《清奇》等二十四類，每一品都以精練的語言描述了特定風格的詩歌特征。例如，《高古》一品中的“太華夜碧，人聞清鐘”表達了詩歌應具有崇高古雅的氣質，而《沖淡》一品中的“飲之太和，獨鶴與飛”則強調了詩歌只有達到和諧、平衡的美感，才能體現出其真實韻味。司空圖通過這種分類，既展現詩歌風格的豐富性，還為后世詩人提供了不同風格的創作路徑。值得注意的是，《二十四詩品》中，原文并沒有較多的字數，但在思想上卻涉及傳統詩學、道家哲學及佛家佛理，因此作品本身的意境頗高，研究時不宜陷入文本之中，而應在作者的喻示上多下功夫。

三、文學理論與批評視角探討

劉勰在書中提出了許多富有創見的文學理論，其文學觀念體現出他深厚的文化素養和對文學本質的深刻理解。首先，劉勰強調了“文質彬彬”的文學觀念，主張文學作品應在內容與形式之間達到高度的和諧統一。他認為，文學創作不僅僅是內容的簡單表達，更需要通過外在形式來增強作品的感染力和表現力，在他看來，文學的“文”指的是形式，而“質”則是指內容。二者之間的平衡，正是文學創作的核心所在。劉勰倡導文質并重，銜華佩實的理念，在《文心雕龍·情采》篇中概括為“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暢詞。此立文之本源也”，具體來講，文章的形式沒有主次輕重，應是相互依存，正如《論語·雍也篇》所言“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劉勰反對“重文輕質”或“重質輕文”的極端傾向，主張在創作中既要注重內容的思想深度，又要追求形式的藝術美感，這種平衡的觀念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基本準則。其次，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豐富了“情文相生”的理論，進一步探討了文學觀念的內涵。他認為，文學創作的核心在于情感的表達，而這種情感必須通過適當的語言和形式才能得到有效地傳達。在劉勰看來，“情”是文學的本質，而“文”是情感表達的載體，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在《文心雕龍·知音》中，劉勰提到“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又再一次強調了作品的雙向性和“情文相生”的理念。最后，劉勰還在《文心雕龍·時序》篇探討了文章與時代的關系，“時運交移，質文代變”“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指出時代的變化發展是詩文演變的主要因素，揭示了詩文發展的外部規律，集中體現了劉勰的文學發展史觀。

司空圖的這部作品中，不僅反映了他個人的藝術審美，也代表了唐代中晚期詩歌理論的發展趨勢。首先，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表現出了對“意境”的高度重視。所謂“意境”，是指通過詩歌的形式和語言表達出一種超越具體內容的情感和哲理，這種追求意境的文學觀念，在《二十四詩品》的各個“品”中都得到了充分體現。例如，在《飄逸》一品中，司空圖通過簡潔的語言勾勒出一種清新脫俗、自由自在的詩境，展現了他對詩歌創作中意境營造的極致追求。此外，司空圖的文學觀念還體現出對詩歌創作“自然性”的追求，詩歌創作要“俱道適往”，遵循自然而然的原則，只有這樣寫出來的詩歌才會具有優美的意境，他的這種思想深受老莊哲學的影響。[4]在《二十四詩品》中，他多次強調詩歌應當如自然界的山水花木般純粹、自然，不應過分雕琢，這種自然性不僅體現在詩歌的語言表達上，還體現在詩人創作時的心境上，在《自然》一品中，提及“附拾即是，不取諸鄰”表達自然是油然而生的，無須偽作，更無須引經據典強加表達。司空圖倡導一種不事張揚、平和自然的創作態度，認為詩歌應通過平淡的語言表達深刻的思想情感。最后，司空圖還在《二十四詩品》中提出了“含蓄”這一詩歌創作的重要原則。“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含蓄”在古代不同的文藝批評家眼中呈現出不同的概念和觀點，而這些都可看作是對司空圖“含蓄”的對應和回響[5]。他認為，優秀的詩歌可以通過含蓄的語言和意象，給讀者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以含蓄表達方式表達情感，不僅使詩歌更具藝術深度，也增強了詩歌的耐讀性和審美價值。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提出的文學觀念，構成了中國古代文學理論體系的核心內容。他通過對“文質彬彬”“情文相生”等理論的深入闡述，為中國古代文學批評樹立了系統的理論框架。這些觀念不僅總結了前人的文學經驗，還為后世的文學創作與批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使《文心雕龍》成為中國文學理論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豐碑。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提出的文學觀念，展現了他對詩歌創作的深刻洞察和獨到見解，也為此類創作提供了文學典范，奠定了唐代詩歌理論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通過對意境、自然性和含蓄性的強調，為中國古典詩歌的批評與創作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標準。

四、結論

《文心雕龍》作為一部系統的文學理論著作，提供了豐富的文學分析工具和理論框架，為現當代文藝批評提供了理論體系的構建。“由于劉勰立論有重‘用’的自覺，《文心雕龍》的這種實踐性特征十分鮮明：無論從理論體系的建構、討論的側重點、‘文術’的講究，還是范疇的創設運用、話語組合和表述風格上都能體現出來。當代的理論批評應該從中得到一些有益的啟示。”[6]例如，劉勰所提出的“文”“質”等觀點，在當代文藝批評中仍被廣泛應用，在分析當代文藝作品時，常常借鑒其對文藝作品內在情感和外在表現的探討，幫助理解作品的深層意義。

《二十四詩品》則通過對不同詩歌風格的分類與評析，為現當代文藝批評提供了審美觀念的引導，從不同角度揭示了詩歌的意境創造，對以后的詩學和美學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二十四詩品》的誕生，標志著中國古典美學和詩學在理論上已經步入成熟。[7]司空圖對詩歌的細致分析，不僅關注形式美，更注重情感的傳達，在評價文藝作品時，關注作品所傳遞的情感和意境，而非僅僅局限于技術層面的分析，這對現當代文藝批評有著實踐性地啟發，強調文藝創作中的情感真實與意境描繪，在當代，許多文學家和藝術家追求情感的真實性與意境的獨特視角，這與《二十四詩品》中提倡的文藝主張不謀而合，逐漸從文學家和藝術家個體到文藝作品意境表達的方向發展。總的來說，《文心雕龍》和《二十四詩品》為當代文藝批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與審美視角，影響了批評家的分析方法和文學家、藝術家的創作理念，它們不僅是古代文學的經典，也為當代文藝作品分析有參考和啟發的作用，推動著中國文藝批評的不斷發展與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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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崔成龍，男，江蘇泰州人，廣西藝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