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瑤族鈴鼓發展脈絡 展望瑤族鈴鼓藝術未來

瑤族鈴鼓根植于大瑤山，是中華民族眾多曲藝種類中一朵奇葩。近年來，相關從業者銳意進取、積極作為，扎根于廣西這片文化熱土，在傳承瑤族鼓文化的同時也吸收借鑒歷史悠久、曲本豐富、曲牌完備的姊妹曲種，合理利用更多樣化的舞臺表現方式，創演出了大量瑤族鈴鼓作品。這些作品在中國曲藝牡丹獎、全國少數民族曲藝展演、中國曲藝節等重大賽事和展演中均有出色的表現，展示出了少數民族特色曲藝藝術旺盛的生命力。

一、瑤鼓鈴鼓在廣西枝繁葉茂的必然性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黨中央決定向全國各少數民族地區宣傳民族政策，促進民族團結。從1950年7月到1952年底，中央政府陸續派出了西南、西北、中南、東北內蒙古4個訪問團，其中，中南民族訪問團于1951年7月3日抵達南寧，開始為廣西少數民族地區群眾送去慰問品，還播放電影、表演文藝節目，并組織免費義診、開辦短期衛生學習班。同年8月，訪問團幫助六段、金秀等地的大瑤山各族群眾制定《大瑤山團結公約》，并參加了瑤族同胞按照傳統樹碑紀念的盛大儀式。1952年5月28日，大瑤山瑤族自治縣成立。全國第一個瑤族自治縣的成立意味著瑤族同胞將逐步結束“食盡一山則他徙”的游耕式農業模式，在民族區域自治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黨和政府還積極主張發展少數民族進步文化，提高少數民族科學文化水平，尊重少數民族宗教信仰。得益于一系列優厚的民族政策，如今的瑤族主要分布在來賓、都安、巴馬、大化、富川、恭城6個自治縣，是廣西第二大少數民族，僅次于壯族。同時，分布在廣西內外各個地區不同支系的瑤族同胞都很好地保留了本民族本地方的文化習俗，讓瑤族文化藝術絢爛地盛開在中華民族的藝術園圃中。瑤族鈴鼓作為瑤族民族文化中重要的曲藝部分，是瑤族同胞在漫長的遷移、生產勞作中與各族人民彼此交往、相互學習的產物。

瑤族鈴鼓的原始藝術特征為瑤族行酒令。在《中國曲藝志·廣西卷》中，相關詞條“瑤族曲種，又叫‘蘇別’、‘笑酒詞’。‘蘇’即為‘作’，‘別’意為‘取歡行樂’”，扼要道出了瑤族鈴鼓的作用和表演場合。尤其是在“盤王節”期間，村寨以長桌宴聯誼，眾人開懷暢飲。到興濃時，赴宴眾人就以瑤語或當地官話即興說唱祝酒詞，還以風趣詼諧的語言或唱詞來博笑為手段，并穿插劃拳猜碼的游戲以增進感情交流。

瑤族鈴鼓中的鼓有一段傳說。相傳瑤族首領盤王追殺山羊不幸墜崖，其尸體懸掛在泡桐樹上，其子女砍倒泡桐樹后又追殺山羊，以掏空的樹干為鼓身，蒙羊皮為鼓面，敲擊長鼓以祭祀先祖。所以長鼓是瑤族文化中最有儀式感的樂器。故當瑤族長鼓出現在瑤族的盤王節、祝著節，以及春節、三月三、清明節等重要節慶時，瑤族同胞的共同記憶就會在厚重的響聲和約定俗成的律動中形成肅穆莊重的儀式場域，進一步增加他們對本民族文化的情感認同。所以“瑤不離鼓”不僅是瑤族的一句文化諺語，更是一種文化認同，能在集體記憶場域中起到“紀念碑”式的作用。

瑤族鈴鼓中鈴的原型是宗教儀式中師公攜帶的法物銅鈴。瑤族在保持原始宗教的同時也借鑒了道教的某些儀式，特別是在象征著瑤族男子成年的“度戒”儀式上，許多儀程都有著鮮明的道教色彩。儀式上，鈴響就意味著受戒者與神明開始對話，而悠揚清遠的聲音則能進一步能營造出寧靜肅穆的空間感和儀式感。

一個低沉蒼勁，一個清脆靈動，鈴聲與鼓聲相得益彰，能給人帶來更豐富的藝術體驗。

從2017年至2023年，廣西曲協先后舉辦了四屆廣西曲藝展演。在這一專業的藝術平臺上，廣西各地的曲藝工作者切磋技藝、互通有無、共同發展，全國的曲藝專家為廣西曲藝發展集言獻策。參加展演的瑤族鈴鼓正是在這種“內外兼修”的良好氛圍中被不斷打磨，擁有更多的可能性。正是在黨的好政策支持下，瑤族鈴鼓才能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不斷良性發展。

二、瑤族鈴鼓在藝術共性與個性的統一中產生的創新性——以《智斬欒平》《蝴蝶歌飛》為例

瑤族鈴鼓第一次以“曲藝”的身份亮相，是在1976年的全國曲藝匯演上，作品《智斬欒平》移植于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舞臺上，演員雙手持帶小銅鈴的鼓棒，敲擊平放在木鼓架上的銅鼓鼓面和鼓身為伴奏進行說唱。該作品的詞曲作者分別是覃正堂和藍啟金，兩位老師都是廣西河池市都安瑤族自治縣人。表演者是原廣西歌舞劇院表演藝術家鮑朝志老師。在創演過程中，大家都不約而同想要借鑒文場、漁鼓等桂北漢族曲藝形式講故事的手法來創作文本，而支邊的鮑朝志老師進一步建議，表演上可以借鑒京韻大鼓或梅花大鼓等更成熟的鼓曲類曲種，但一定要注重對當地少數民族特色樂器的使用。

鮑朝志出生于上海，1970年從上海體育大學畢業后，就響應國家號召到廣西壯族自治區河池市都安縣支邊，在基層鍛煉的過程中逐漸展示了自己的藝術特長并進入縣文工團工作。在長期扎根少數民族地區的學習生活中，他發現“蘇別”是瑤族同胞們的一種娛樂方式，也有開發為表演形式的潛力。

布努瑤出自廣西都安瑤族支系，該支系在祝著節祭祀儀式時演唱“蘇別”、史詩《密洛陀古歌》以娛樂時，所使用的鼓種有瑤族長鼓、銅鼓、牛皮大鼓。3種鼓有時單獨出現，有時同時出現。很多資料顯示，該地區的瑤族長鼓更多是長鼓舞中意象化、道具化的文化符號，在儀式和表演中不再承擔以聲響律動指揮隊伍的功能，該功能則由大鼓和銅鼓完成。自古以來，銅鼓就出現在中國南方眾多少數民族地區，不同的運用方式反映了各少數民族的宗教信仰和社會意識。廣西河池地區瑤族村寨的節慶和祭祀儀式中也使用銅鼓。

在創排《智斬欒平》的過程中，鮑朝志認為，可以使用銅鼓作為主奏樂器，原因有三，首先是布努瑤出自廣西都安瑤族支系，當地男子打銅鼓更能彰顯銅鼓的力量感；其次是銅鼓作為金屬材質打擊樂，其體積較同樣聲量的羊皮鼓更小、音色更清脆，且當時所使用的銅鼓鼓面直徑約50至60厘米，更便于攜帶。最后是鮑朝志覺得，盡管文本的底層邏輯是共同的，但其舞臺表達方面必須有獨具一格的地方特色，能體現出當地的文化氣質。

列維·布留爾在《原始思維》中曾這樣表述部族“成年禮”儀式的中集體表象與個體的關系，“恐懼、希望、宗教的恐怖、與共同的本質匯為一體的熱烈盼望和迫切要求、對保護神的狂熱呼吁，這一切構成了這些表象的靈魂，使行成人禮的人對它們既感到親切，又感到可畏而且真正神圣”。鮑朝志對瑤寨中每位男子一生中都要經歷的莊重的“度戒”儀式印象深刻。他認為，每一次儀式都是對瑤族男子的一次精神洗禮，是鐫刻在他們心靈深處的靈魂刻痕。而儀式中使用的樂器不僅是溝通天人的法器，更能體現瑤族的文化特色，引發瑤族同胞的精神共鳴。更重要的是，使用具有瑤族特色的樂器，本身就是尊重他們文化的行為，就是實踐黨的民族政策的實際行動。最終，《智斬欒平》出色地完成了表演任務，后續又有同類型鈴鼓作品《鐘聲陣陣》出現。

只可惜因為當年冶金技術不成熟，銅鼓制作技藝停留在原始狀態停滯不前。而在經歷了“文化大革命”后，為數不多的銅鼓也被列為歷史文物保護起來，很難再外借。至此，使用銅鼓作為瑤族鈴鼓主奏樂器的表演形式被暫時擱置了起來。

經過了多年沉寂，瑤族鈴鼓再次出現，是2004年于廣西南寧舉辦的第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曲藝展演上，由原廣西壯劇團藍啟金老師作曲、已故的原廣西曲協主席邱有源老師作詞、廣西賀州市八步區群藝館表演的作品《蝴蝶歌飛》獲二等獎。

《蝴蝶歌飛》講述了廣西賀州瑤族少女李唐妹因為戰亂入宮成為明憲宗朱見深妃嬪、生育明孝宗朱佑樘的傳奇一生，既展現了中華民族在大歷史尺度上的統一性，也展現出了瑤族歷史和瑤山的風土人情。這反映出相關人員對類型作品創演思路，是對《智斬欒平》的繼承和發揚。就前者而言，《智斬欒平》體現出的文本共性與表達個性的統一，在《蝴蝶歌飛》上也有很好地體現；就后者來說，不僅僅是有關樂器，《蝴蝶歌飛》故事的“瑤族味道”也更濃了。

賀州（原梧州地區）是廣西過山瑤的重要聚集地，有富川瑤族自治縣平地瑤、平桂區土瑤等多個瑤族支系，瑤族傳統文化氛圍濃厚。《蝴蝶歌飛》的表演形式受到該地區流傳了近千年的過山瑤長鼓舞影響，小長鼓是舞臺的唯一道具。它由材質輕盈的泡桐木蒙獸皮做面制成，長約70厘米，鼓面直徑10厘米，可敲打出清脆的音響。小長鼓兩頭大中間細長，方便持鼓者手握鼓身表演。

《蝴蝶歌飛》的兩位編導，劉曉春老師是瑤族黃泥鼓舞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龍杰鋒老師是廣西彩調團導演。劉曉春在原有鼓舞陣型規律、基本舞步、長鼓運用的基礎上，根據音樂走向豐富了舞臺調度；龍杰鋒則在主演的臺詞中加入了彩調的戲腔韻白設計。主演之一的劉艷是戲曲專業出身，對導演提出的中國傳統表演加入了自己的理解，讓角色更為靈動。

總的來說，該節目抓住了本地區瑤族鼓文化的顯著特點，以瑤族長鼓作為主要表演樂器，在原有長鼓舞基本要素的基礎上提升了舞蹈的觀賞性，讓瑤族鈴鼓以耳目一新的姿態再次亮相全國，也為該曲種后續的發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該作品在2006年獲得第四屆中國曲藝牡丹獎文學獎。

三、瑤族鈴鼓未來發展的可持續性——以《歌堂夜》為例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瑤族鈴鼓的未來發展不能靠單打獨斗，在發揚自身藝術優長的基礎上不斷為其注入新的活力才是重要方法。

2018年5月，廣西賀州平桂區民族文化傳播中心為沖擊第十屆中國曲藝牡丹獎，邀請著名曲藝家李立山老師進一步打磨瑤族鈴鼓作品《歌堂夜》。筆者有幸作為主演參與了創排過程，并聆聽李立山老師的指導。

李立山建議，不能為了迎合曲藝表演中人物“跳進跳出”的特點而設置太多翻轉，應該刪減掉一些對故事推進作用不大的人物角色和念白。在音樂方面，他著重建議，可以將主演用的長鼓和助演手上的小銅鈴相合，融入到樂隊的音樂中，承擔音樂打擊樂的聲部。如此不僅能實現主要樂器的去道具化，讓主演在表演中把控節奏，增加對舞臺的掌控力，還能突出鈴鼓作為重要伴奏樂器的地位，豐富舞臺表演中的視聽元素。李立山還根據自己多年的舞臺實踐經驗，在現場合著音樂節拍親自示范了長鼓和銅鈴的律動，為瑤族鈴鼓創編出了一套3拍子的鈴鼓節奏。主創團隊在后續打磨中陸續整理出了2拍子、4拍子的多套鼓點。李立山還將原來雙手持竹片拍打鼓面的形式，改為左手持竹板敲擊鼓身作律動的重拍，和右手敲打鼓面的弱拍，解鎖了長鼓演奏的高低兩種音色，讓音樂更為豐富。

原生態瑤族長鼓的鼓點律動節奏鮮明、古樸典雅，以快慢起伏來協調舞蹈隊伍陣型的統一變化，極具運動美學。尤其是在祭祀盤王、還盤王愿的舞蹈中，這種運動美學特征更為明顯。在《歌堂夜》打磨提升期間，劉曉春老師也在現場一同指導該節目。他肯定了自己的弟子龍可在編排助演舞蹈部分的合理性，還建議主演可以在抒發情感吟唱的段落中以鼓為表演中心，加入意象化和詩意化的舞蹈肢體語言，似有似無、張弛有度地敲擊鼓面，給人留足想象的空間，呈現東方美學中悠遠的意境。

每年農歷十月十六日的盤王節，是瑤族同胞追思先祖盤王的重要節日；農歷五月二十九對造物神密洛陀的祭奠，是瑤族悠遠而神秘的風俗。我們可以在《盤王大歌》中聽到瑤族同胞的道德追求，也能在《密洛陀古歌》中聽到他們對希望與自由的不懈追求。這些心靈之聲正隨著黨和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視，而在現代社會激蕩起新的、更清晰的回聲。

2023年7月，經文化和旅游部批準，廣西壯族自治區河池市建立了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銅鼓文化（河池）生態保護區，百色市的東蘭壯族銅鼓鑄造技藝也被列進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筆者在隨廣西文聯下鄉采風、演出的過程中，就在河池市南丹縣的銅鼓展示廳參觀了多種形制和功能的銅鼓。

鼓聲陣陣，精彩作品不斷涌現；鈴聲泠泠，廣西曲藝人不斷在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道路上闊步前行。筆者謹以小文拋磚引玉，希望能有更多的曲藝從業者加入瑤族鈴鼓藝術創作和實踐的隊伍中，加入探討瑤族鈴鼓基本特征和藝術規律的討論聲潮中，為提高瑤族鈴鼓創演水平、拓寬瑤族鈴鼓傳播路徑建言獻策，讓瑤族鈴鼓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藝術史上書寫屬于自己的篇章。

（作者：廣西壯族自治區曲協副主席）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