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中的言語行為理論

【摘要】言語行為理論是現當代西方哲學中十分重要的內容，它在奧斯汀的手中從無到有。奧斯汀是牛津日常語言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言語行為理論對語言哲學和分析哲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他的“完成行為式表述”這一理論主要闡發的是“言即行”這樣一個思想，即“所說即所做”。在《如何以言行事》這本書中，奧斯汀詳細地論述了他的言語行為理論。從施行式與記述式的區分，到“恰當與否”這一標準的提出，再到言語行為三分說，奧斯汀內容詳盡地為進一步研究語言的使用打下了基礎，為西方語言哲學的進一步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因此，我們有必要更加深入地研究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進一步挖掘其中的有益成分。

【關鍵詞】言語行為理論；施行式；記述式；言語行為三分說

【中圖分類號】B50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058-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17

約翰·蘭肖·奧斯汀（J·L·Austin）是英國牛津大學著名的分析哲學家，在當代語言分析熱潮中，他熱衷于對日常語言的分析，認為對日常語言的分析研究即使不是哲學研究的全部目的，至少也是哲學研究的起點。為此，奧斯汀多次在哈佛大學開展講座，講述他的言語行為理論，這些講座的內容后來被編寫為《如何以言行事》這本書，這為我們研究他的思想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一、言語行為理論產生的哲學背景

對語言的分析一直是哲學研究的一個分支，這一內容早在古希臘時期就已經可以找到。但是，在近代以前，對語言的研究并不是顯學，極少被哲學研究者關注。20世紀由于現代邏輯的構建，西方哲學研究經歷了從認識論到語言分析的轉向，這使得對語言的分析成為了哲學研究的重點。

起初，對語言的分析主要受現代邏輯的影響，弗雷格、羅素以及后來的維也納小組等分析哲學家主要研究語句的邏輯形式，關注語句的意義和真假等問題。其中弗雷格首先將數理邏輯的內容應用于語言分析，認為應該在語言分析中排除掉心理學的因素，主要工作為構建科學的人工語言。接著弗雷格通過大量的文章區分語句的涵義（sense）和指稱（reference）等問題。弗雷格提出只有陳述句可以進行判斷，并進而表達思想。語句以或真或假的方式陳述或描述事實，每個語句的指稱都是真值，即非真即假。許多認同弗雷格觀點的哲學家沿著他的道路漸行漸遠。

但是，對人工語言以及對真值等的研究不總是盡如人意。在維特根斯坦思想的后期，便發現了人工語言的巨大缺陷，轉而研究自然語言，這開啟了語言分析的新的路徑。在維特根斯坦看來，語言的意義在于使用，而不僅在于描述世界，因而要求對語言的分析要回到現實生活，為此，他在《哲學研究》中提出了“語言游戲”的概念。這受到了許多哲學家的支持，奧斯汀便是其中之一。通過對不同語言在使用中的特殊意義的研究，奧斯汀走出了一條新的語言分析道路。

二、施行式與記述式的區分

奧斯汀提出，以往的哲學家總是認為陳述的任務只能是陳述或描述事實，而這種陳述或描述要么為真，要么為假。但是這種陳述并不總是有效的。一方面有一些似是而非的陳述（pseudo-statements），另一方面還有一些無意義的或意在講完全不同的東西的話語被當作了直接的事實陳述，這使得以往的哲學研究方法產生了大量的困惑。因此，奧斯汀決心在哲學研究中發起一場革命。

奧斯汀首先找到了一些不能歸于以往的“陳述”范疇的語句，這些語句并不是一些不合語法的胡說，但也無真假可言。說出這些語句其實是在實施一種行為，或是實施一種行為的某一部分。例如“我愿意娶她為妻”“我把這艘船命名為伊麗莎白號”“我把我的表贈予你”等等。奧斯汀為了將其與之前陳述或描述實施的語句進行區分，將這些語句統稱為“施行式”（performative），

而將前者統稱為“記述式”（constative）。在我們使用施行式的時候，我們并非是在陳述或描述娶妻、命名、贈予等活動，而是正在進行這些活動，說話本身就是進行這些活動或進行這些活動的一部分，說話就是做事。再進一步，奧斯汀為了更加清楚地研究施行式，提出了顯性施行式這一概念，并列舉了大量的顯性施行式的動詞。

三、新的標準—— “適當與否”

很明顯，真假是無法對施行式進行評價的，但是奧斯汀認為，我們仍然可以對施行式進行評價，只要我們引入新的相應的概念，即“是否適當（happiness）”的概念。這一概念的意義在于，施行式的使用總是在一定的適當的語境下進行的，它并不像是記述式那樣的脫離語境的單獨語句。如果使用施行式的語境出現了某種差錯，那么對施行式的使用就是不恰當的，而所要進行的活動也就無法成功實現。為此，奧斯汀提出了六條兩類不同的適當的施行式的條件，其中前四條被稱作“不恰當：未成”，意為有意圖去做但為空的行為，后兩條被稱作“不恰當：濫用”，意為聲稱實施的但虛偽的行為。

奧斯汀意圖對施行式和記述式進行精確的分類，其中一個方法便是通過“是否適當”與“真假與否”這兩個評價標準。但是很快奧斯汀便發現，這一方法是行不通的。其一是因為很多記述式的陳述也存在著“不恰當”。例如“現任法國國王是禿子”這個記述式，因為現在法國并不存在國王而變得無效。其二，很多施行式也受著真假概念的影響，其本身無真假可言，但卻蘊涵著一些別的有真假之分的陳述。如“我愿意娶她為妻”這個施行式的適當與否決定了“我”正在與她結婚這個記述式的真假與否。在遭受了滑鐵盧之后，奧斯汀開始尋找新的區分語言的標準。

四、言語理論三分說

奧斯汀開始尋找一種更加精確的關于整體語言的區分標準，進一步闡明他的“說話就是做事”的觀點，即言語行為三分說，也就是所謂的言語行為理論“theory of speech-acts”。在這一理論中，奧斯汀立足于整體語言，將記述式劃為了施行式的一個子類，只不過比較特殊，進而奧斯汀認為一切話語都是做事。言語行為三分說將言語行為分為了三類，即以言表意行為、以言行事行為和以言取效行為。

第一，以言表意行為（locutionary act）。奧斯汀將通常意義上的“說些什么（saying something）”的行為稱作是實施了一個以言表意行為，并把之前的從這一方面對話語的研究成為是對言辭（locutions）的研究或是對言語（speech）的完整單位的研究。接著，奧斯汀對以言表意行為進行了進一步的研究和分析，并區分出“發音行為（phonetic act）”“發語行為（phatic act）”和“發言行為（rhetic act）”三者，其涵義分別為：發出了某種聲音；說出了一個和語法的語句；說到了某件有指稱的事情。既然說到語言時可以指稱到現實世界中的某件事實，那么便有了真假之分。例如說話者發出聲音“貓在草席上”，這一語句是一個合語法的語句，同時它還說明了貓在草席上這件事實。

第二，以言行事行為（illocutionary act）。這一名稱是奧斯汀自己提議的，主要指的是我們在以怎樣的方式或是在怎樣的意義上去使用言語的，是在做出勸告，還是在提出建議，又或是在下命令，做出嚴肅的許諾。這些內容會對我們的行為產生很重要的差別。奧斯汀專門用公式來表示這種行為，即“In saying X，I was doing Y”。也就是說在說話者說這件事之中，說話者做了怎樣的言外之事。英文的以言行事寫為“illocutionary”，它由“in+locutionary”構成。其中的“in”便是公式中的“in”。在談論以言行事行為時，奧斯汀重新強調了語境的重要性，并提出了“以言行事力量”的新概念，以與傳統觀念上意義概念進行區分。在傳統觀念上，意義就等于涵義和所指。

第三，以言取效行為（perlocutionary act）。奧斯汀認為，我們在使用語言，并在其中進行一個以言行事行為之外，還有可能是在進行另一種行為。說一些話語常常會使聽話者、說話者甚至是別人的情感、思想或是其他行為產生影響，而且這些影響有可能是說話者本身原本就有計劃、有意圖地去創造的。考慮到這一點，奧斯汀才提出了以言取效行為。較為通俗地講，以言取效行為就是指說話可能會產生的某些結果或效果。奧斯汀同樣使用公式在表示以言取效行為，即“By saying X，I did Y or I was doing Y”。從構詞法上看，以言取效的英文為“perlocutionary”，它就等于“by+locutionary”，而“by”就是公式中的“by”。

奧斯汀要求對三者進行明確地區分，其中兩個公式便是區分后兩者的因素之一。除此之外，以言行事行為甚至是以言表意形式都包含著約定俗成，而以言取效行為則并不包含約定俗成，以言取效行為總是伴隨著一些結果，但這些結果中有一些往往是無意而為。為了區分三者，奧斯汀舉了很多有效的例子幫助我們理解。盡管對這三者做出了區分，但是在我們真正使用語言時，卻往往是同時包含了其中的兩種甚至是三種，也就是說，以言表意行為、以言行事行為和以言取效行為有時候是并行不悖的，我們并不需要迷惑。例如他對我說“槍斃她！”這是一個以言表意行為。“槍斃”和“她”都有明確的指稱。而這一話語中包含著他命令“我”槍斃她這一以言行事行為，還包含著他說服了“我”槍斃她這一以言取效行為。

奧斯汀認為，在這三者中，我們的研究重點應當是以言行事行為，這是言語行為理論的核心內容。在一個特定的情景中，實施一個以言行事行為究竟是在建議、許諾還是命令、宣告，這很值得哲學家進行研究。為了進行這一研究，“力量（force）”這一概念就變得無比重要。奧斯汀將關于語言使用的不同功用的理論稱之為“以言行事的力量（illocutionary force）”的理論。同時奧斯汀

劃分了五種以言行事行為，即“裁決型（verdictives）”

“行使型（exercitives）”“承諾型（commissives）”“行為型（behabitives）”和“闡述型（expositives）”。這一工作展現了奧斯汀無比的語言分析的激情，但是由于奧斯汀提出這一理論之后不久便離世了，未能進一步進行精細的修改，導致這一分類未能得到廣泛的接受。

五、塞爾關于言語行為理論的發展

奧斯汀所提出的言語行為理論——“說話就是做事”，作為語言學與哲學交叉領域的一座里程碑，深刻影響了后續的學術探索。其中，他的學生塞爾，美國杰出的哲學家與邏輯學家，他在奧斯汀這一理論的基礎之上對其進行了深入的剖析，并成功構建了一個系統更加完善、邏輯更加嚴謹和完善的言語行為理論體系。

基于奧斯汀的觀點，字面上言語的意義與言語在實際中產生的效果二者之間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在這個基礎上奧斯汀區分了以言表意行為和以言行事行為。除此之外，他也承認真正的言語行為是同時包含這兩種行為的，這也導致了他在區分二者時陷入了困境當中。為了解決奧斯汀的這一難題，塞爾提出了新的看法：他認為，完全缺乏語力特征的句子是不存在的，每個句子中都蘊含有語力因素。因此，他在保留奧斯汀理論中的以言行事行為和以言取效行為的基礎之上，用“發話行為”和“命題行為”取代了以言表意行為，這也是言語行為四分法形成的基礎。

在塞爾的理論體系中，他并未直接給言語行為下明確定義，而是通過深入分析來探尋定義的依據。他強調，言語行為是語言交際的基本單位，而非傳統的符號、語詞或語句。塞爾認為，如果語句在一定條件下被標記了，那么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完成了一個以言行事的行為。他的這一觀點凸顯了言語行為在語言交際中處于核心地位。

塞爾的言語行為理論與奧斯汀的描述性理論相比更具建構性。他十分強調規則對行為方式具有支配的作用，并區分了調節規則和構成規則。通過引入規則概念，對語言豐富性背后的內在規約性進行了揭示，并且成為語言哲學研究和語用哲學研究的新視角。

塞爾在對話語研究過程中，發現說話的內容和我們的外在行為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基于此，他對命題概念進行了重新地引入。他通過分析具體例子，如“彼得將完成作業”“但愿彼得完成作業”與“如果彼得愿意完成作業，我也將完成”等，在這些話語中發現了在某些非以言行事行為的指稱與斷言上存在著共性，即它們都指向了“彼得完成作業”這一命題。在這個例子的基礎之上，塞爾對奧斯汀的理論進行了進一步的細化，并把它區分為話語行為和命題行為，并將以言行事行為分為闡述類、指令類、承諾類、表達類及宣告類等五大類。

塞爾為了更深入地區分言語行為概念，引入了意向性概念。他認為，言語行為表達說話人意向的作用超過了它對語言符號的使用。意向性作為言語行為的一個重要特征，它構建了話語的意義，可以將不同的命題內容通過相同的話語表現出來。塞爾的意向性理論將語言哲學與思維哲學緊密聯系在一起，揭示了人類行動與語言的深刻聯系。

塞爾的工作旨在揭示言語行為背后的心理要素和思維狀況，這些要素和狀況是理解言語行為乃至人類行為本質的關鍵。他通過意向性理論探討了語言與現實、人類行動本質等哲學核心問題，為當代哲學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

塞爾通過對行為規則、命題以及意向性三個要素進行整理，他對語言的意義進行了全面且深刻的解釋。塞爾的觀點里認為，語言的意義表現在一個相互作用的統一整體，即言語者的內在行為意向和外在言語規則。他的這一觀點賦予了語言意義以說話者的意識能動性。

除此之外，塞爾進一步深化了奧斯汀關于將言語視作人類行為的基礎之上的研究，他不僅繼承了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還對其進行了更為精細的提煉和拓展。塞爾通過語言這一媒介，探討了更深層次的語言哲學問題，如語言與現實的關系、人類行動的本質以及行動的解釋等。他的這些探討不僅豐富了言語行為理論的內涵，也為理解語言、人類行為以及二者之間的關系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路。

綜上所述，塞爾的言語行為理論不僅揭示了語言意義的復雜性，還通過深化和拓展奧斯汀的研究，為語言哲學的研究開辟了新的道路。他的理論不僅強調了言語行為的意向性和規則性，還通過語言這一媒介探討了更為廣泛和深刻的哲學問題，為當代語言哲學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六、言語行為理論的哲學意義

言語行為理論由于奧斯汀的過早離世未能得到進一步地精細化，但是這并不妨礙這一理論成為哲學史上的經典理論，無數的哲學家在研究言語行為理論的基礎上，不斷地改進完善，尤其是奧斯汀的學生塞爾，將這一理論發揚光大。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有著極為重要的哲學意義。

首先，言語行為理論完善了人們關于語言的認識。已有的哲學認為語言的作用就在于陳述或描述事實，其重要的作用就是刻畫世界，傳遞與世界有關的信息，語句是具有真假可言的命題。而奧斯汀對此提出強有力的批駁，眾多的施行式向我們表明，陳述句并不總是由真假可言，很多施行式并不刻畫世界，而是在具體實施一些行為，語言的意義在于在一定語境下的恰當使用。

其次，言語行為理論改變了人們對于語言和世界關系的認識。由于已有的哲學認為語言的作用就是刻畫世界，這就使得大部分哲學家認為語言和世界是同構的，具有相同的本質。但是言語行為理論則將語言與行為實踐聯系起來，說話就是做事，言語行為融入了構建世界的實踐當中。

接著，言語行為理論通過對語言的使用來對語言進行分析，這實質上是一種語用層面上的分析，而已有的語言分析理論大多是語義層面上的，這為分析哲學提供了一個新的分析路徑，使得語言分析活動又迎來一波新的熱潮。

最后，奧斯汀在講述言語行為理論時引入了很多新的概念和評價標準，如“語力（force）”“是否適當”等等，這些概念既增加了語言分析活動本身的范圍，又使對語言的分析在倫理語言、法律語言等一些人文社會科學中產生極大的影響，一定程度上也為維特根斯坦后期的語言哲學思想提供了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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