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摹仿”說中主體性特征分析

【摘要】柏拉圖認為藝術創作的實質是“摹仿”，在他的理念論中，藝術更多是一種鏡子式的摹仿，也是對“理念”摹仿的摹仿。但是在這種摹仿中，柏拉圖認為其中也包含著藝術家創作的主體性特征，這種主體性的特征由神靈指引、藝術家的主體選擇以及想象力構成。對于這種摹仿的主體性特征，柏拉圖既肯定又否定，表現為一種復雜而難以把握的態度。這種摹仿的主體性特征也加深了柏拉圖對于知識和現實的更廣泛的關注。

【關鍵詞】柏拉圖；摹仿；主體性；理念

【中圖分類號】B50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07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22

柏拉圖是西方文化傳統中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之一，他最有影響力的作品之一是《理想國》，他在其中討論了與正義、倫理和政治有關的各種話題。《理想國》的核心主題之一是摹仿，關于他的“摹仿”說，相關研究也頗為不少，但是關于柏拉圖“摹仿”說的主體性特征，在當代學術界受到的關注相對較少。在本文中，我們將集中研究柏拉圖“摹仿”說中的主體性特征。通過柏拉圖“摹仿”說的主體性特征的分析來深刻地理解他對于藝術創作的復雜態度。

一、柏拉圖對摹仿的定義

首先我們先從希臘語的“摹仿”出發，探究其中的本來意義。在古希臘語中，摹仿寫作“μιμο?μαι”。在希英詞典中，“μιμο?μαι”在古希臘語中的基本的含義包括：mimic、imitate、represent和portray。[1]513在這四個詞中，mimic（摹仿、模擬）通常描述的是為了娛樂從而來模擬動物或事物的行為或聲音。Portray（描寫、描繪）指專注于人物或者事物顯著的特征，比如情感、性格、特點等，然后用圖畫或文字方式細膩地描繪。這兩個單詞與柏拉圖所認為摹仿的意思相比都顯得有所偏差，柏拉圖認為摹仿是摹仿一切事物，包括理念，所以mimic和portray用來表述柏拉圖的摹仿并不合適。在imitate和represent中，imitate表示to imitate you（去摹仿事物），而represent表示represent by means of art（用藝術手段表現）。因此，在imitate和represent的比較中，represent更多的表示用藝術手段進行表現、再現，而to imitate you則更加符合柏拉圖摹仿一切事物的觀點。所以古希臘詞語“μιμο?μαι”在柏拉圖這里更適合翻譯為“imitate”，翻譯為中文同樣也是“摹仿”。

（一）現實摹仿理念

根據柏拉圖的觀點，我們通過感官感知的物質世界只是一個更高的影子或副本。這個理念的世界是永恒的、不變的和完美的，它是知識和理解的真正來源。柏拉圖認為，物質世界中的每一個物體和概念在理念世界中都有一個相應的理念。“美”的理念是物質世界中所有美麗事物的來源，而“正義”的理念是所有正義行動和法律的來源。這些理念不是物理的或感官的，而是抽象的，只存在于頭腦中。

所以，在《理想國》第十卷中，柏拉圖通過床和桌子的例子首先提問：“我們也習慣于說，制造床和桌子的匠人用他們的眼睛注視著它們的類型，把我們使用的床和桌子制造出來……匠人怎么可能造出類型來呢？”[2]613現實世界在摹仿理念的過程中，匠人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摹仿，所以，現實本質上是來源于理念的，但又不同于理念。

（二）文藝摹仿現實

在《理想國》中，柏拉圖對藝術進行了批判。柏拉圖首先闡述了鏡子式的摹仿：“如果你拿上一面鏡子到處照，你能很快地造出太陽和天空中的一切，也能很快地造出大地和你自己，以及其他動物、用具、植物和我們剛才提到的一切……我認為畫家也屬于這一類制造者。”[2]614柏拉圖認為這是對實在的影像所進行的摹仿，而不是對真相的摹仿，因此，柏拉圖將藝術趕出理想國一方面是鏡子式的摹仿，認為這對于人們來說是一種欺騙性，破壞了真正的知識和美德的發展。

當然，藝術摹仿現實并不是簡單地復制，而是對現實事物的想象性再現。柏拉圖在闡述藝術這種摹仿形式時，認為荷馬所寫的史詩是對客觀的現實進行了主觀地虛構：“我們要求荷馬以及其他詩人不要把女神之子阿喀琉斯描繪成這個樣子……如果詩人們想要這樣描述諸神那么他們至少不應當把諸神中最偉大的神描寫得無神的莊嚴氣。”[2]350從中可以看出詩人在創作（摹仿）時有一種主觀性的創造，這就涉及一種摹仿創作中所含的主體性的特征。

二、柏拉圖摹仿的主體性特征

柏拉圖認為摹仿就是各個藝術家進行藝術創作的實質。從上面的論述可知，藝術摹仿包括兩個方面：鏡子式的復制和想象性的再現，藝術家摹仿的主體性特性就蘊含在這種想象性的再現之中。在柏拉圖的對話中，對這種藝術創作主體性的闡釋是多方面的，他通過神靈、選擇以及想象等說明主體性的產生及其在藝術創作中的重要性。

（一）神靈指引主體創造

古希臘人認為，藝術靈感和創造力是諸神賜予個人的神圣禮物。這種信念在他們的神話和宗教實踐中是顯而易見的。希臘人有一個眾神殿，其中許多人與特定領域有關，包括藝術。在《希臘羅馬神話詞典》中，關于藝術方面最重要的神是阿波羅，他是音樂、詩歌和美術之神[4]2。阿波羅被認為是繆斯女神的守護神，繆斯女神是主持各種藝術表達形式的九位女神，如詩歌、音樂、舞蹈和文學等[4]177。人們相信，繆斯會給那些尊敬他們的人以靈感和創造力。因此，柏拉圖在《法篇》第二卷中也說明了阿波羅和繆斯等神靈對于藝術家主體創作的重要性。柏拉圖認為最早的藝術教育就來自于繆斯和阿波羅，“諸神憐憫我們人類命運之艱辛和不幸，指定了一系列的節慶來緩解這種瘟疫，除了指派繆斯，她們的領袖是阿波羅……諸神憐憫我們，賜給我們覺察和享受節奏與旋律的能力。可以假定我們最早的教育來自繆斯和阿波羅。”[3]399柏拉圖認為摹仿作為藝術創作的實質，是由神靈來主導并進行藝術創作的，人們所能掌握的關于創作的能力，最早也是來源于神的教育。

因此，古希臘的藝術主觀主義與這種神圣的靈感信仰緊密相連。藝術家和作家把自己看作是神明表達其創造力的容器。他們認為自己的作品是自己和神靈之間的合作努力。藝術家的主觀創作被看作是對神靈影響和指導的反映。這種神圣靈感的概念也影響了柏拉圖對藝術摹仿的理解。在之前的論述中，我們將柏拉圖的摹仿定義為“imitate”，表示to imitate you（去摹仿事物），“to imitate you”包含了捕捉一個主題的本質或理想形式的想法。藝術家的目標是在神靈的指引下，不僅要摹仿外表，還要摹仿主體的內在品質和本質。在這種情況下，摹仿并不被視為一種較差的創作形式，而是一種捕捉神圣的美和完美的手段。藝術家們會研究和觀察自然界、人類行為和神話敘事，在他們的作品中摹仿和表現它們。通過摹仿，他們試圖傳達對現實的更深理解，并將其提升到更高、更理想化的水平。

總的來說，古希臘對神圣靈感的信仰以及藝術主觀主義與神靈的聯系強調了創造力與神界之間的密切關系。藝術家認為自己是神的創造力的通道，而摹仿是在他們的主觀創作中體現神的影響的一種手段。

（二）藝術家對摹仿對象的主體性選擇

柏拉圖在《蒂邁歐篇》中將摹仿區分為對“理念的摹仿”和對“現實事物的摹仿”兩種類型。正如上文所說的鏡子式的摹仿，就是對于現實事物的一種摹仿，柏拉圖對于藝術創作的批判主要就集中于對這種鏡子式摹仿的批判，而肯定“理念的摹仿”。同時，柏拉圖也在生活、職業以及教育等具體的方面解決了主體應怎樣選擇對象和怎樣摹仿的問題。

首先，對于怎樣摹仿的問題，柏拉圖認為摹仿主體在摹仿時應選擇專注一種事物：“一個人摹仿許多東西就不可能像摹仿一種東西做得那么好。”[2]359所以，柏拉圖認為藝術家在進行摹仿的時候，應選擇一種事物進行摹仿，因為“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摹仿許多事情，或者做許多事情，這些事情本身就是對其他相同事物的摹仿”[2]360。

其次，即使是各個職業中的人們，也能在摹仿中進行主體的選擇，“我們的衛士要放棄其他所有技藝。如果說他們需要摹仿的話，那么他們應該從小就摹仿與他們的職責相適應的人物也就是說摹仿勇敢、節制、虔誠、自由的人，以及所有體現這些品質的事情。凡是與自由人不符的事情他們不能去摹仿……從小到大不斷地摹仿，最后成為習慣，而習慣是人的第二天性。”[2]360通過摹仿來形成主體的天性，也就是柏拉圖認為要選擇去摹仿那些勇敢、虔誠的人，摹仿與自己職業相關的人，不要選擇去摹仿奴隸以及壞人之類的。

最后，要選擇對好人的言行進行摹仿：“正派人對好人的言行進行模擬，仿佛自己就是這個人，并絲毫不以為恥。如果他碰上一些不那么優秀的人，比他自己還要差，那么他就不太愿意去摹仿。”[2]362因此，柏拉圖認為摹仿的關鍵在于應該摹仿什么，摹仿主體應選擇去摹仿什么。

（三）藝術創作中的主體想象力

柏拉圖通過“鏡喻”來形容摹仿這種藝術創作，將藝術的摹仿視為對客觀現實事物表象的忠實復制。柏拉圖在《理想國》中認為：“我們還必須把真實看得高于一切。”[2]351但是柏拉圖的“真實”并不是客觀的現實世界，相反，柏拉圖“否定了客觀現實世界的真實性，否定了藝術能直接摹仿‘理式’或真實世界，這就否定了藝術的真實性……這種看法顯然是一種極庸俗的自然主義的、反現實主義的看法”[5]46。正因為如此，柏拉圖才要將摹仿藝術家們逐出理想國。

但是，藝術摹仿不僅是對客觀現實事物表象的鏡子式的復制，而且還是對客觀現實事物表象的想象性的再現。在《智者篇》中，柏拉圖通過舉例雕塑家的例子，認為：“藝術家們拋棄真相，在造像時不按照原物的真實尺寸，而只要造出來的像顯得美麗。”[3]30這種摹仿創造的不是對客觀事物的鏡子式的復制，而是具有藝術家自身主體性特征的相似物。通過事物的部分特征與面貌，藝術家就能創作出事物的整體，這靠的就是藝術家在摹仿時的主體想象力。柏拉圖也有意肯定這種主體想象力的價值，雖然他仍然將摹仿視為一種欺騙的手段，如同上文闡述的柏拉圖認為荷馬所寫的史詩是對客觀的現實進行了主觀地虛構，進而迷惑了阿喀琉斯在大眾心中的形象。

藝術家在創作中的這種主體想象力是個人對周圍世界的感知和解釋方式。對柏拉圖來說，每個人對現實都有一個獨特的視角，由他們自己的經驗、信仰和欲望形成。這意味著，當我們遇到世界上的一個物體或概念時，我們會通過自己的主觀視角來解釋它，而且這種解釋可能與其他人的解釋并不相同。

三、柏拉圖對摹仿的主體性特征的批判

柏拉圖批判摹仿的主題創作的最主要原因是這些產物遠離“理念”，不能為人們提供真正的以及正確的知識，進而擾亂人們的心智以及城邦的秩序。他再次通過三層床的例子，講述與“理念”相隔三層的實在事物和創作的主體相結合而產生的作品，就是一種“虛假的幻影”，而“虛假的幻影”必然是低級的。正如柏拉圖批判荷馬等詩人以及廣大的摹仿者一樣：“我還認為，詩人本人除了知道如何摹仿外一無所知。”[2]621“他（摹仿者）既不可能擁有真知，也不可能擁有正確的意見。那么摹仿者對于自己摹仿的優劣既無真知，也無正確的意見。”[2]623

因此，摹仿的問題在于它本身具有主觀性。當我們摹仿某人時，我們并沒有真正參與他們行為或性格的客觀現實，而是參與我們自己對他人的主觀感知。這意味著我們的摹仿會受到我們自己的偏見、成見和先入為主的影響，這可能會扭曲我們對被摹仿事物的理解。柏拉圖認為，當我們摹仿某人時，我們本質上是在試圖取悅他們或獲得他們的認可。這可能導致我們采取并非真正屬于自己的行為或態度，而是反映了我們希望符合他人的期望。這種摹仿是有害的，因為它阻礙了人們發展自己的獨特身份和觀點。延伸到藝術方面，就如同上述所說，是對理念摹仿的摹仿，沒有真正的知識。

柏拉圖雖然對摹仿有很大的偏見，但是對于摹仿主體性的批判不無道理，摹仿是一種技藝形式，是通向理念世界的道路之一。我們在接受摹仿及其所創作的藝術形象的同時，也要認識到它的虛假性，不要將其誤當作真實。通過認識到我們自己主觀視角的局限性，我們可以開始走向對現實更客觀的理解。

四、結語

柏拉圖對于“摹仿”中主體性特征的思考是一個復雜且難把握的過程，包括了批判以及肯定兩個方面的內容，在批判的語境中包含著肯定的思考。這其中固然有時代的局限性，但是我們也要結合具體的語境以及哲學含義進行深入思考。

柏拉圖對摹仿中的主體性的描述反映了他對現實和知識的本質的更廣泛的哲學信念。在柏拉圖看來，真正的知識只能通過理性和沉思來實現，而不是通過感官經驗或摹仿。通過強調摹仿的主觀性，柏拉圖試圖削弱其作為知識來源的可信度，并鼓勵人們通過更嚴格的手段尋求知識。總之，柏拉圖對摹仿的主觀性的描述是其哲學的核心主題，反映了他對知識和現實的性質的更廣泛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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