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武帝時期“三爭車師”探究

【摘要】本文借新出土之西北漢簡相關研究，并借鑒交叉學科的思路，以探討西漢、車師、匈奴三者互動過程中的戰略考量。在“三爭車師”的歷史進程中，西漢與車師的關系自對抗漸趨緩和，車師充作西漢對匈奴作戰的安全緩沖區，而匈奴為彌補自身的戰略損失，與西漢進行軍事對抗，對車師進行關系鞏固。三方勢力基于各自的戰略安全意圖，在纏斗與合作中不斷進行博弈。

【關鍵詞】車師；西漢；匈奴；漢武帝；西域

【中圖分類號】K234"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077-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23

基金項目：2024年遼寧省教育廳一般項目“新出漢簡所見絲綢之路上民族關系”研究階段成果 （項目編號：LJ11241016 7034）；遼寧省大學生創新訓練項目“漢武帝時期的三爭車師探究”。

一、引言

西漢與車師的交往可謂西漢與西域交往歷程之縮影。西漢與匈奴對車師的爭奪，于西漢和西域均具有至關重要的政治意義與歷史意義。在較大程度上，鑒于幾次戰爭的爆發緣由及其結果，對戰后西域政治格局和西漢與匈奴戰爭走向產生了毋庸置疑的影響。

21世紀之前，對“三爭車師”的歷史研究存在片面化與單一化的問題。然而隨著漢簡的出土并經由學者們持之以恒的耐心等待與努力挖掘，斷裂的歷史鏈條逐漸得以完整，歷史圖景也漸趨真實和清晰。

安作璋在《兩漢與西域關系史》一書中運用了大量的史料進行論證，史料翔實，論證縝密。該書為后來的研究者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和重要的參考。

陳君曾發表《漢代車師國史表》一文，該文以文獻為基礎，兼采漢簡、漢碑之材料，對車師國史事的詳細編年。

馬智全曾發表《漢簡所見西漢與車師的交往》，此文圍繞20世紀出土的西北漢簡中的一些關于西漢與車師交往的簡文對西漢與車師的廣泛而又深刻的交往進行研究。

研究者們的學術關懷為我們理清歷史真相提供了豐碩可喜的高水平研究成果。

二、車師的歷史

在古代，西域地區存在著眾多的城郭諸侯國，其中之一便是車師。①“新疆東部地區的開發歷史十分悠久。考古發現證明早在原始社會階段，人類就已在此勞動、生息和繁衍。進入階級社會以后姑師—車師人是這一地區的主要居民之一。”②

車師亦稱姑師，“徐廣曰‘即車師’車、姑聲相近”③。其地處絲綢之路之交通要沖，位處今新疆吐魯番一帶。它銜接中原地區與西域諸國，掌控天山南北通道，為重要交通樞紐。此使其于商貿往來及文化交流中發揮關鍵作用。“車師（姑師）之名，始見于《史記·大宛列傳》”④。

車師地理位置處于交通要沖。“自車師前王廷隨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⑤。緣此，“在匈奴人眼中看來，自然是莫大威脅，因此匈奴也就加緊控制西域東部的樓蘭（部普）和姑師（車師）兩個地區，企圖從這里斷絕漢使通往西域的道路”⑥，匈奴對漢朝西進戰略的防御性對抗，試圖以此穩固自身在西域的戰略布局。而對于西漢政權而言，“爭奪大宛、樓蘭、姑師都是為了削弱匈奴的勢力”⑦，“漢王朝對西域的爭奪，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主要是對這種‘交通線’的控制權的爭奪”⑧，“而匈奴對車師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對自身生命線的認識也很清楚，雙方展開了長達數十年的拉鋸式的爭奪”⑨。西漢與匈奴對車師的爭奪，是基于安全與權力的考量。西漢試圖通過控制車師，削弱匈奴的戰略空間，保障絲綢之路的暢通，進而擴大自身在西域的影響力。而匈奴則試圖通過鞏固對車師的控制，維持其在西域的勢力范圍，抵御西漢的西進戰略。

在漢宣帝時期，漢朝在西域地區正式設立了西域都護府這一至關重要的軍政管理機構。通過該機構，漢朝得以更有效地對包括車師在內的西域廣大區域實施管控。

車師在漢朝的西域統治體系里，承擔著保障交通暢通、促進貿易交流以及協助軍事防御等具體任務。它不僅是漢朝與西域其他地區聯系的紐帶之一，還在文化傳播與民族融合等方面發揮了一定作用，推動了漢朝時期西域地區的穩定發展與多元交流，為漢朝對西域的長期有效治理提供了有力支持。西漢武、宣時期盡管對車師多次用兵，但是，“由于匈奴的一再侵擾，使漢未能在車師實施有效監護”⑩。

在魏晉時期，中原政權于西域地區的掌控力度呈現出一定程度的削弱態勢。在此背景下，車師的地位亦遭受來自其他西域勢力的嚴峻挑戰。伴隨歷史的演進與變遷，車師或經歷了與其他民族的融合過程，或因戰亂等諸多復雜因素的交織影響，在后續的歷史記載之中，逐漸不再以獨立的政治實體形式顯著呈現。

三、武帝時期與車師的關系

“漢朝勢力進入西域，緣于武帝用兵匈奴，即‘斷匈奴右臂’戰略的實施。”?彼時匈奴勢力強大，對漢朝構成嚴重威脅。西域在匈奴的勢力范圍內，控制西域能削弱匈奴的戰略支撐，切斷其“右臂”，減少其戰略迂回空間與資源補給，從戰略上孤立匈奴。這一舉措開啟了漢朝經營西域的進程，不僅拓展了漢朝的影響力，還為絲綢之路的開辟與中西交流奠定基礎。

“漢王朝在武帝統治時期，‘外攘夷狄’，疆域大為擴展。其中，漢匈關系是左右變動的關鍵外部因素。”?西漢時期，鑒于君主專制制度的強化，中央集權的不斷增強，漢武帝的個人意識即領袖意識很大程度影響大政方針。漢武帝憑借強大國力，主動出擊匈奴，改變了以往漢朝對匈奴的被動防御態勢。在對匈作戰過程中，漢朝打通河西走廊，進入西域，使疆域大為擴展。漢匈之間長期的軍事、外交博弈，深刻影響了漢朝的邊疆形勢與對外交往格局。

在西漢“一爭車師”的軍事行動中，趙破奴率領漢軍“遂破姑師，因暴兵威以動烏孫、大宛之屬”?，漢軍由此挺進西域，“在爭奪西域的初始階段取得了初步勝利。”?此舉為西漢經營西域，限制匈奴的“北邊”戰略奠定了重要的軍事基礎。

“初，武帝感張騫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諸國，使者相望于道，一歲中多至十余輩。樓蘭、姑師當道，苦之，攻劫漢使王恢等，又數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漢使”?。車師的行為不符合西漢政權的戰略構想，后者通過軍事行動初步達成戰略構想。

在古代地緣政治格局中，不同政治實體在建立正式關系之前，通常會基于自身安全利益進行審慎的考量與試探。西漢政權與車師在這一時期，由于缺乏直接正式的聯系渠道，雙方對于對方的實力、意圖等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出于維護政權安全的根本需求，雙方通過各種方式進行試探，以評估潛在的風險與收益。

西漢政權與車師方經歷戰事，此時，車師難以即刻準確判定西漢政權是否有意與之構建直接且正式的邦交聯系。倘若車師貿然示好，恐致自身于西漢政權之價值降低，且會與匈奴等方勢力交惡。而對于西漢政權而言，展現軍事實力乃是以強盛國力為誘餌，以吸引西域諸國。

“武帝天漢二年，以匈奴降者介和王為開陵侯，將樓蘭國兵始擊車師，匈奴遣右賢王將數萬騎救之，漢兵不利，引去”?。此次失利，對西漢在西域的戰略推進無疑是一次挫折。雖然漢軍借助了當地勢力，但在面對匈奴主力騎兵依舊落入了下風。而匈奴方面對車師的迅速救援，表明其對西域戰略要點的把控能力，以及軍事動員和響應的高效性。

軍事斗爭系政治之延續，軍事斗爭處于顯性層面，而后援則處于隱形層面。西漢政權憑借自身強大的社會動員力與雄厚的經濟實力，在與匈奴的角逐中逐漸占據上風。

“武帝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馬通將四萬騎擊匈奴，道過車師北，復遣開陵侯將樓蘭、尉犁、危須凡六國兵別擊車師，勿令得遮重合侯。諸國兵共圍車師，車師王降服，臣屬漢。”?西漢在軍事上成功攻克車師，打破了匈奴在西域的戰略布局，極大地削弱了匈奴對西域的控制能力，為漢朝進一步經營西域奠定了堅實基礎。車師的臣屬象征著西漢在西域的威望與影響力達到新高度，更多西域國家開始重新審視與西漢的關系，傾向于與西漢建立更緊密的聯系，從而推動了西漢西域都護府的設立進程，為最終實現對西域的有效管轄創造了條件。

需要重點指出的是，在西漢與匈奴對西域控制權的長期角逐中，很難達成一個政權對西域的完全掌控，更多時候是雙方博弈的產物。在后續的歷史進程中，中原與西域又將開啟新的合作與交往。

四、匈奴的經營戰略

匈奴極為重視對車師的控制，這與其自身的地緣政治需求緊密相連。匈奴人深知，控制車師就等于握住了西域的戰略咽喉。所以，車師的歸屬關乎匈奴對西域的掌控，成為匈奴經營西域的核心要點。

“漢匈爭奪西域以樓蘭、姑師為起點。”?匈奴較早地實現了對車師的控制，憑借此優勢，匈奴在西域地區構建起一定的勢力范圍，進而從側面方向對漢朝的西北邊境安全形成了威脅態勢。“樓蘭、姑師兩國攝于匈奴力量，又苦于接待，故經常劫掠西漢使者”?，但“當時西漢政府不具備對敦煌以西的樓蘭、姑師的支配能力，即使匈奴對姑師、樓蘭也沒有支配能力”?。

“匈奴冒頓單于三十六年，老上單于元年。匈奴滅月氏，定樓蘭、烏孫及其旁二十六國。”?自此，匈奴實現了對西域的初步控制，構建起早期的區域霸權格局。然而，控制本質上存在著局限性。“西域諸國……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對西域的控制和奴役，并未實現人心的征服”?。這表明匈奴對西域的統治根基并不穩固，表面的霸權之下，實則暗流涌動。最終“公元前113年，西域始同與漢”?。匈奴獨霸西域的局面逐漸被打破。

西漢與匈奴對車師的爭奪不僅影響了西域地區的政治平衡，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漢朝與匈奴之間的戰略對峙局面。車師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其控制權的歸屬在當時的地緣政治博弈中具有重要意義。匈奴對車師的掌控使得漢朝在西北邊境的防御壓力增大，同時也促使漢朝在應對匈奴威脅時不得不重新審視和調整其戰略布局。這一歷史現象反映了當時復雜的地緣政治關系以及各方勢力在邊疆地區的角逐與制衡。

“終西漢之世，西域的歸屬權伴隨著漢匈實力的強弱而幾次易手。西漢與匈奴的綜合實力強弱決定著誰能經營、統治西域諸國。”?隨著西漢國力的不斷增強和戰略的逐步推進，匈奴在車師的戰略最終難以維持，車師逐漸倒向西漢，這也標志著匈奴在西域勢力的逐漸衰落。

五、控制車師對控制西域的影響

在具備優越地理位置的前提下，車師雖處于匈奴與西漢兩個政權的勢力范圍之間，然此二政權相互對立。與此同時，車師之國君不得不憑借獨到的政治眼光、高超的政治藝術以及縱橫捭闔之能力，在兩大強大勢力之間進行周旋，尤其需充分把握雙方之心態。一方面，車師需要在兩大強權之間尋找生存空間，避免被完全吞并；另一方面，車師也希望通過與西漢或匈奴的合作，獲取更多的資源和安全保障。這種心理上的權衡與抉擇，使得車師在西漢與匈奴之間搖擺不定。

“絲綢之路北道沿線一帶是漢匈爭奪西域的前沿陣地，也是兩漢西域屯田重地。”?匈奴與西漢政權雙方皆持強硬立場，蓋因車師成為一方之屏障時，無疑會對另一方構成巨大威脅。車師自身亦面臨分裂之危。為確保自身戰略意義，匈奴始終無意放棄對車師之控制，不斷向車師輸出影響力。受此影響，西漢政權在與車師建立直接且正式聯系的過程中困難重重，在交往初期雙方關系處于一種若即若離之態。但隨著歷史發展，中原與西域的聯系逐漸加強，“隨著漢廷對車師控御加強，屯田發展，至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元帝在車師前王庭設置將田車師戊己校尉……漢王朝對西域的經營，經歷曲折反復，至此臻于告竣。”?

六、結論

西漢武帝時期的“三爭車師”在西漢、車師、匈奴三方的歷史進程中意義深遠。西漢秉持“斷匈奴右臂”戰略，積極經營西域，車師因其地處絲綢之路交通要沖、掌控天山南北通道的關鍵地理位置，成為西漢與匈奴激烈爭奪的焦點。

車師在西漢與匈奴的博弈中，憑借地緣政治優勢在兩大對立勢力間周旋。其態度的搖擺，一方面源于尋求生存空間、避免被吞并的需求，另一方面是期望獲取更多資源和安全保障。這一過程中，車師雖艱難維持獨立，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利用雙方矛盾獲取利益。

總體而言，“三爭車師”是西漢時期地緣政治博弈的關鍵事件，它不僅改變了西漢、車師、匈奴三方的關系，還對西域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促進了西域的社會進步，推動西域人民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加快了我國多民族大一統格局的歷史進程”?，為后世研究古代邊疆治理、民族關系和絲綢之路歷史提供了重要參考。

注釋：

①薛宗正考證“車師的族屬出自月氏，很可能出自小月氏”，詳細參見《車師考——兼論前、后二部的分化及車師六國諸問題》，載《蘭州學刊》2009年第8期。

②張玉忠：《漢代以前車師人的社會經濟生活》，《新疆社會科學》1987年第2期。

③（清）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五《史記·大宛列傳》，商務印書館1958年版，第90頁。關于車師讀音問題，李樹輝老師有過詳細考證，其結合其分布區域、活動歷史考訂其語音、語義和語源并對其人種、語言系屬和源流試加探討。詳細可參見其《車師（姑師）的語源、語義及源流考辨》，載《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

④陳君：《漢代車師國表（前108—191）》，《江蘇師范大學學報》2017年第3期。

⑤《漢書》卷九六上，《西域傳第六十六上》，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872頁。

⑥安作璋：《兩漢與西域關系史》，齊魯書社1979年版，第29頁。

⑦陳序經：《匈奴史稿》，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65頁。

⑧王子今：《匈奴經營西域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44頁。

⑨史繼東：《張騫“鑿空”與西漢對匈奴斗爭策略之關系探析》，《陜西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3期。

⑩馬智全：《漢簡所見西漢與車師的交往》，《魯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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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卑子涵，漢族，遼寧昌圖人，渤海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