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效提升央企原始創新能力

大力提升原始創新能力是央企提升競爭優勢的必然要求，也是央企的重要使命。那么，如何才能有效提升央企原始創新能力？我們認為，一是科學認識原始創新的基本特點和演進規律，二是切實采取有效措施促進原始創新實現，三是為央企原始創新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

科學認識原始創新的基本特點和演進規律

科學認識原始創新，關鍵是正確把握其六個特點。

第一，對原始創新的定義可寬可窄，以適度為好。在企業層面，對原始創新進行寬窄適度的定義，核心是看能否對企業的生存和發展產生顯著影響。比如，對于處在技術追趕早期的發展中國家的企業，雖然技術能力遠低于跨國公司，但是如果能夠開發出遠超其他直接競爭對手的技術和產品，就可以算作是原始創新。隨著技術能力和競爭能力的提升，跨國公司開始意識到競爭威脅，技術封鎖成為必然，打破技術封鎖的創新就可以算作是原始創新。進入更高階段，必須與跨國公司正面競爭，則只有開發出世界領先的技術才能叫做原始創新。當然，對行業領先企業而言要求要高得多，還需要考慮技術安全、產業鏈安全等問題。

第二，原始創新的起源是多樣化的。可以起源于基礎研究，也可以起源于實踐中的重大挑戰；可以起源于有計劃的研究，也可以起源于突然出現的靈感；可以起源于新技術的開發，也可以起源于成熟技術的創造性重組；可以起源于個人的思考，也可以是集體的思想碰撞；可以起源于科學家、工程師，也可以起源于企業管理者；可以起源于本企業，也可以起源于其他組織。

第三，原始創新往往是一個受多因素影響的非常復雜的過程。比如，一家企業的基礎研究非常深入，原始創新成就是否也會非常突出？答案是不一定，因為從基礎研究到應用研究，再到產品開發和產品制造，以及最后的商業成功，存在眾多的中間環節，一個環節出問題，原始創新就不可能真正成功。良好的基礎研究只是原始創新的重要條件之一。

第四，原始創新的實現往往需要較長時間的堅持。從國外看，IBM從21世紀初就開始探索人工智能技術，現在仍然處于探索之中；索尼開發特麗瓏（TRINITRON）顯像管花了8年時間，開發錄像機花了將近20年的時間。從國內看，新能源車現在蓬勃發展，但是比亞迪、寧德時代等行業領先企業已經探索了10多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為我國電信設備產業走向世界領先地位立下汗馬功勞的3G世界標準之一的TD-SCDMA技術，從決定開發到國家發牌照花了12年時間。

第五，原始創新的價值往往是逐步顯現的。CT機現在是很多醫院的必備設備，但是20世紀70年代初EMI公司剛剛發明出來時，即使在臨床試驗已經成功的情況下，最初預測的市場需求也只有可憐的5臺。對原始創新而言，CT機的故事不是例外，而是慣例。實際上，大量的原創技術找不到走向實際應用的機會，因為對其實際價值難以做出清晰的判斷。

第六，原始創新也需要不斷創新以維持其價值。一項創新，無論多么先進，只要模仿存在，就有被超越的可能，因而需要在不斷改進中保持其先進性。比亞迪的新能源車、寧德時代的新能源電池，都是一代接著一代更新，蘋果的智能手機、英特爾的處理器也是典型的例子。

原始創新的演進有三個基本特點。第一，原始創新的“種子”越多，原始創新的涌現越像雨后春筍，又多又好。第二，從“種子”長成“大樹”，需要進行有效的組織安排。比如，通過“大項目引領”，可以更好地把一粒粒原始創新的種子培育成參天大樹。第三，在不同國家，特別是不同發展階段的國家，發展原始創新的路徑不盡相同。比如，美國作為世界領先的科學技術大國和經濟大國，無論是“百花齊放”還是“大項目引領”，都進行得比較“從容”。我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很多方面處于追趕狀態，因而面臨各種“掣肘”是必然的。不過，現在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我國在很多領域已經走在世界前列，主動權越來越多，“掣肘”會不斷減少。

以有效措施促進央企原始創新的實現

在分析了原始創新及其演進的基本特點之后，我們對促進央企原始創新提出五條建議。

第一，真正重視原始創新。有些央企缺乏原始創新，根本原因是沒有把原始創新放在應有的位置。原始創新并非高不可攀，只要企業能夠在科研上有必要的人財物投入，不過于急功近利，能夠靜下心來花比較長的時間不斷進行探索，原始創新就一定會有收獲。

比如，中國石油東方公司在2024年獲國家技術發明獎一等獎，原始創新成績明顯。但是，這家企業2002年就在技術上被國外“卡脖子”，那時的東方公司剛剛從連年的虧損中走出來，各方面都是困難重重。困難沒能阻擋東方公司創新的決心和行動，反而大大激發了企業創新的動力，沒錢就找錢，沒人就找人，結果是重大創新成果不斷涌現。

我國現在之所以能夠在5G移動通信方面處于世界領先的位置，最主要的是因為有了在3G（TDSCDMA）上的突破。但是，突破的歷程充滿困難和艱辛，TD-SCDMA的主要開發者大唐電信為了不讓創新工作因為資金缺乏而半途而廢，想方設法提供經費保障。中國移動不懼挑戰、勇挑重擔，在產業化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中流砥柱作用。

對于原始創新，有些人認為體制障礙太多，包括工資總額控制、各種各樣的問責等。這些問題當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但不能成為不進行原始創新的理由，也并非不能進行原始創新的根本原因，更不能成為怕擔責和選擇躺平的理由。比如工資總額控制，任何企業都需要進行這樣的控制，否則就可能出現把企業掏空的問題。實際上，對大型央企而言，工資總額規模很大，拿出一部分獎勵對創新作出重大貢獻的職工是可以做到的，不少央企也是這么做的。又比如，為了免責，一些央企制定了非常繁雜的規章制度和流程，導致部門、個人以制度和流程為根本遵循，而不是以做正確的事情為根本遵循，不是以企業的效益為根本遵循。應該認識到，人的主觀能動性永遠是第一位的，制度、流程是輔助的，應盡可能簡單。

為了切實推進原始創新，央企的一把手需要真正擔起責任。企業家精神的核心就是在各種艱難困苦中披荊斬棘，在一般人認為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勇于通過創新開辟出一條生存和發展的道路。

第二，以科學方法推進原始創新。一段時期以來，企業需要面對各種外部的檢查，企業自身也進行各種各樣的內部檢查、巡查，這都是必要的，但是也存在很多問題，尤其是機械地要求遵守各種規定、流程，對創新失敗不夠寬容，存在各種各樣的追責，結果導致企業不敢創新，尤其不利于原始創新。這些問題的出現，有管理失誤的地方，但是更多的是認知問題。因此，需要提高認知，深刻認識原始創新的基本規律，以科學方法推進原始性創新，盡可能避免一系列失誤。

原始創新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受多種因素的影響，這就意味著不能過于突出個人的力量，而是應該大力加強合作創新。原始創新的起源是多樣化的，因此不能把創新力量過度集中在一兩個領域，像基礎研究，而是應該以更加寬廣的視野布局創新活動，真正做到“百花齊放”。原始創新的價值往往是逐步顯現的，因此不能急于選擇“重點支持”的創新，或者淘汰沒有短期回報的創新項目，而是應該“讓子彈飛一會兒”。

以科學方法推進原始創新，還包括處理好創新中的激勵問題。充分認識原始創新的復雜性，有利于認識激勵問題的復雜性。一方面，激勵不能舍不得，對在創新中做出重大貢獻的要舍得給予重獎。另一方面，激勵不能忽視公平，更不能造成同事之間不愿意合作、甚至是抵制合作的局面。

第三，以解決技術“卡脖子”問題為突破口。央企的原始創新需要抓住重點。在短期內，核心問題是徹底解決技術“卡脖子”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企業的生存都難以保障，更高要求的原始創新就更談不上了。

徹底解決技術“卡脖子”問題，需要采取正確的路徑。一是問題清楚，就是要攻克“卡脖子”技術。二是方向明確，因為 “卡脖子”技術都是成熟技術，從道理上講，并非不能攻克，因為別人已經做到了。在這樣的背景下，真正要做的就是技術攻關，只要態度堅定，方法得當，投入到位，堅持的時間足夠，解決問題是必然的。

第四，以爭創世界一流企業為抓手重塑企業的核心理念、價值觀和文化，為原始創新創造條件。長期以來，我國企業一直處于追趕發達國家企業的狀態，普遍存在“追趕心理”“學生心理”。不打破這種心理約束，就沒有原始創新的空間。

如何打破“追趕心理”“學生心理”？爭創世界一流企業是一項有效措施。比如，在追趕階段，生產制造是核心，研發是輔助；建設世界一流企業，生產制造仍然重要，但是研發的作用大幅度上升，甚至成為核心力量。

在追趕階段，主要是“照貓畫虎”，學習模仿其他企業。“照貓畫虎”的時候，為了“畫”得像樣，“削足適履”的情況是常見的，華為曾倡導學習先進企業時要遵循“先固化，再優化”的原則。建設世界一流企業，更多的是自己探索，沒有“貓”可以參考了，這一切都需要重新思考，都需要留下足夠的自由創造的空間。

爭創世界一流企業需要進行“對標”學習。但是，相比于“對標”，更重要的是“首創”，或者說是“從0到1”。豐田生產方式不是對標學習來的，是首創的。寧德時代的優勢也不是對標學習來的，而是通過在研發強度上遠遠超出世界領先企業等一系列獨創性的實踐創造出來的。

第五，重塑企業的研發體系。長期以來，我國企業的科研組織體系是圍繞著服務生產展開的。在推進原始創新的背景下，需要對現有的科研組織體系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比如，要對央企集團公司總部的科研人員進行分類管理，一部分直接面向生產實踐中的重大科學和技術挑戰（服務生產），他們的職稱評定和職位晉升不看學術論文。與此同時，對各業務單位，大幅度提高技術含量要求。只有這樣，業務單位才會真正同科研院所建立高質量的合作。另一部分科研人員則主要面向基礎研究，包括與學術前沿保持密切聯系，他們的職稱評定和職位晉升主要看學術論文。在這些優秀研究人員的努力下，把集團總部的研究院所建設成為世界最領先的科學研究中心之一。這就意味著，為科研人員提供充足的經費、先進的實驗條件，讓他們進行“自由探索”就是首要條件。當然，任何一個單位都不可能在太多領域成為世界一流、世界第一，因此基礎研究也需要適當聚焦，在有基礎的領域，在關鍵領域，在新興領域，選定有限目標，做深做透，防止大而不強。

重塑央企的研發體系，還需要大力發展“計劃外創新”。相比于“計劃內創新”，“計劃外創新”可以更靈活，與每個人的興趣、特長也會更加緊密地結合起來。在爭創世界一流企業的背景下，央企各項業務的附加值會越來越高，這也為發展原始創新提供了更好的資金支持。

為央企原始創新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

大力提升央企的原始創新能力，需要企業自身的努力，特別是充分發揮企業一把手的關鍵作用、大力弘揚企業家精神。與此同時，還需要三方面的配合。

一是有關部門要為央企選好一把手，把政治素質好、業務能力強、敢于開創新局面的干部安排到領導崗位。對企業一把手的考核要嚴格，要以結果為依據；長期缺乏原始創新成果的要堅決調整，出現因不合理的制度、流程、巡查導致普遍不敢創新的要堅決調整。

二是為央企的原始創新提供良好的外部制度保障。其中最重要的是“追責”要科學、合理，需要防范的是違法亂紀行為，至于創新的具體過程、具體方法，要堅定地相信企業、堅定地相信政府有關部門慎重選擇出的企業家。另外，對央企的考核也需要科學、合理，特別是需要平衡好長期利益和短期利益，比如對利潤的考核，有升有降是合理的，因為外部環境在變化，不要因為利潤的短期變化而損害創新方面的投入。

三是政府要提供良好的教育和社會保障。大力發展高等教育，全面提升整個社會的創新能力就有了人才基礎。社會保障對創新的意義尤為重大。高度重視社會保障問題，全面降低全社會的創新成本就有了保障。

（高旭東為清華大學經管學院教授，王佳蕊、李嘉卓為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在讀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