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采風(fēng)記

2023年秋天，桂花和柚子的芳香在張家港的空氣里彌漫。我參加了“北美華語作家江南行”，張家港是采風(fēng)團的第一站。采風(fēng)期間，張家港僑聯(lián)的丁先生帶我們到了長江邊，一抬頭便是高聳的大石頭，上面刻著醒目的“張家港灣”，其字體靈動飄逸。張家港灣是長江入海的最后一彎道，所以也稱之為“江海交匯第一灣”。石頭不遠處是魚簍雕塑，雕塑有個可愛的名字：“龍門簍”，龍門簍象征鯉魚跳龍門，而“簍”有江南魚簍的寓意。龍門簍面朝長江，面朝江海交匯第一灣。我在想，若龍門簍與水上的航船對望，彼此便有了溫暖的關(guān)照，一份心靈的守望。

我們一群人站在江邊拍照，看大江浩浩蕩蕩向東而去，江面上集裝箱貨輪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有作家說，她喜歡看有漢字的集裝箱貨船，喜歡在奔騰的大江大海中看中國的蓬勃發(fā)展，欣欣向榮。她的話引起我的共鳴，前些年我愛坐郵輪旅行世界，漂蕩在地中海、加勒比海、南太平洋……時不時相遇標(biāo)注漢字的集裝箱貨輪，活潑可愛的方塊字落入眼底，茫茫大洋也生出知根知底的溫暖和欣慰。

重慶是我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在長江的上游，我自小就對江和橋有種特別的感情。去張家港之前，我查地圖，看張家港地處長江下游，心想那里的長江肯定比南京還波瀾壯闊。我在地圖上發(fā)現(xiàn)張家港和南通之間有一座大橋，后來才知道，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滬蘇通長江公鐵大橋。大橋傲視全球，是世界上最長的公鐵兩用斜拉橋，鐵路有4線，車道有6條，以磅礴的氣勢橫跨大江。我到了張家港，本想買張車票去南通，順路也可以感受一下大橋，只是行程匆忙，這個愿望只能期待下次實現(xiàn)。

在張家港灣，我們看到繁忙熱鬧的國際碼頭，透過張家港的現(xiàn)代時尚，我們也能感知她的文化燦爛，歷史悠久。你相信嗎？在8000年前就有人類在此活動的蹤跡，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諸侯爭霸，張家港是吳國的地盤。談及歷史，我認為香山可以算是張家港的一張名片。張家港的香山是江南香山，雖然不如北京香山的名氣響亮，但是江南香山有更厚重的歷史底蘊。江南香山是吳王夫差攜西施采香的地方，香山因此得名，歷朝歷代都有人慕名西施而前去打卡，其中名人一大串：有蘇東坡、徐霞客、張士誠、康熙、乾隆……打卡的名單如此閃耀照眼，我們凡夫俗子還不心動嗎？

張家港是“北美華人作家江南采風(fēng)”的第一站，我提前一天到了張家港，就是為了拜訪香山。我沿著西施兩千年前的采香之路上山，山途中見了蘇東坡的梅花堂、徐霞客的塑像、吳王夫差的藏軍洞、春秋戰(zhàn)國的烽火臺……站在香山之巔的聆風(fēng)塔遠望長江，長空無際，天遙地遠，而香山腳下的張家港高樓林立，全都盡收眼底。天黑時下了香山，在街上隨便找了一家小店，老板推薦大肉面，入口醇香厚重，鮮美不膩，結(jié)賬時才15塊錢。

我在回酒店的出租車上與司機交談，司機家住香山下的小鎮(zhèn)，他說他知道本地最好吃的面館，又說他進香山可以不買門票，因為香山開發(fā)時征用了他家的土地，我呵呵笑說，我的門票是60塊。他告訴了我小鎮(zhèn)三十年的滄桑巨變，各種人的故事，我覺得我應(yīng)該寫一部小說，就以香山為背景，寫現(xiàn)代思潮與傳統(tǒng)文化的沖突與融合，人們在大時代變局下，或困惑迷茫，或抓住機會勇毅向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傳奇。

說了香山，再說沙洲優(yōu)黃文化展示園，很難比較誰比誰好，而后者絕對是張家港的一個華美地標(biāo)。園區(qū)內(nèi)美輪美奐，讓人眼花繚亂，是江南古韻中的白墻灰瓦、小橋流水，與東方西方各種元素水乳交融，黃酒文化與智能化工程的完美結(jié)合。原諒我詞窮，不能形容身臨其境的震撼。都說“千泉”的疊水池很仙，白霧飄飄，水聲泠然，我更贊嘆沙洲優(yōu)黃的存酒倉庫，八萬酒壇，排隊成陣，氣勢那個恢宏，讓人想起威風(fēng)凜凜的兵馬俑。

張家港有最先進的大橋和國際碼頭，也有悠久的歷史和美麗的傳說。與張家港相隔一小時車程的太倉，同樣明媚驚艷，處處都是亮點。記得2018年的秋天，我隨“海外華文作家江南行”采風(fēng)團到了太倉，濃郁的江南氣息撲面而來，真正感受了婁東文化的源遠流長，千年文脈滋養(yǎng)了歷史底蘊。

太倉之行的第一站是南園，一進南園就像進了《紅樓夢》中的大觀園，光是看看那些景點名字“鶴梅仙館”“寒碧舫”“潭影軒”，便想起書中的詩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南園中假山拱立，奇花爛漫，碧水之上有精美的石橋，亭臺樓閣錯落有致。穿過山坡，站在花木深處，你會想起“輕煙迷曲徑，冷翠濕衣裳”。走進樓閣，鏤空的木雕花窗造型精美，最適合仕女在此品茶或讀書。窗外翠竹幽幽，你會想起“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拱橋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凌先生說這些是梅花樹，我想象不出白雪紅梅的香艷明媚，倒是想起薛寶琴的那句“閑庭曲檻無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年少時讀《紅樓夢》，對薛寶琴印象頗深，她學(xué)富五車、見多識廣，小小年齡便跟隨父親“到西海沿上買洋貨”。寶琴與父親所去的“西海”，應(yīng)該是鄭和下西洋的國家和地區(qū)。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年代，鄭和下西洋的傳奇早在民間膾炙人口，那是中國對外貿(mào)易史的輝煌篇章，鄭和的船隊用中國的絲綢和茶葉換回了當(dāng)?shù)氐南懔稀⒅閷殹⑺幉摹｀嵑偷暮Ｉ辖z路，推動了海外貿(mào)易，拓展了多元文化的交流和融合，留下多少斑斕的傳奇。

鄭和下西洋從哪兒出發(fā)？我猜好多人需要上網(wǎng)查詢才敢回答。到了太倉才知道，鄭和下西洋出發(fā)港是太倉，太倉劉家港（今天的瀏河鎮(zhèn)）—中國古代第一碼頭。鄭和七下西洋，都在劉家港啟程拋錨。鄭和在驚濤駭浪中指揮他的巨艘千帆，是何等的英武豪邁，大氣凜然，船上裝滿了象犀、翠羽、珍珠、瑪瑙……那個時候的劉家港，“人煙浩穰，海舶輻輳”，番商巨賈來來往往。

千百年風(fēng)雨的浸潤，歲月的沉淀和升華，現(xiàn)今的太倉碼頭依然很給力，其集裝箱吞吐量全國排名第八，全球排名二十二。2018年在太倉采風(fēng)，因為行程匆忙，沒有時間參觀太倉碼頭，心頭一直掛念著長江入海口的浩渺無垠，想看看水上的萬噸集裝箱川流不息。

2023年再訪太倉，總算見識了現(xiàn)代化的太倉碼頭。碼頭熱熱鬧鬧，列隊成排的吊機，巍峨壯觀，吊機的顏色是歡樂熱烈的大紅，給人的感覺喜氣洋洋。大紅吊機忙著裝貨卸貨，運輸車川流不息，但是碼頭沒有幾個人。接待采風(fēng)團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太倉港全力打造長江第一智慧港口，進閘、收箱、發(fā)運、裝船每一道流程都實現(xiàn)了遠程操作，從前10臺吊機需要10個司機，如今一兩個人就可以在后臺搞定。有人笑說，懂了，這是智慧港口，聰明的碼頭。

聰明碼頭立著一面高大而鮮亮的世界地圖，以太倉為中心，從太倉出發(fā)的貨輪開向世界各地，航線密密麻麻。我真想問一句工作人員，有開往意大利東北部的里雅斯特的航線嗎？那日天好，晴空萬里，我們能看見太倉碼頭那岸的崇明島。我望著崇明島的風(fēng)景線出神，恍然間眼前浮動出的里雅斯特的海上帆船，千艘萬艘，迎風(fēng)破浪，或許這就是新的海上絲路，海上絲路千年未斷，永遠都在，改變了多少人和多少國家的命運。

提及海上絲路改變命運，鑒真和尚從古黃泗浦（今天的張家港）成功啟航，東渡扶桑，改變了自己和多少人的命運。張家港的東渡苑景區(qū)（張家港黃泗浦遺址）絕對是我們這次采風(fēng)的亮點。古黃泗浦在唐朝是繁忙昌盛的出海港口，鑒真和尚東渡日本，前面五次都以失敗告終，而黃泗浦是他的福地，啟航揚帆，成功在日本秋妻屋浦（今天的日本九州南部）登陸。

敬佩鑒真弘揚佛法的堅定信念，經(jīng)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千辛萬苦：弟子的告密，官府的萬般阻撓，茫茫大海，臺風(fēng)無情，他有次東渡的船被刮到了海南島，水土不服，車馬勞頓，竟然導(dǎo)致雙眼失明。因為日本遣唐使的苦苦請求，他發(fā)誓再次東渡，避開官府的車馬阻礙，秘密乘船到了蘇州黃泗浦，在黃泗浦換乘遣唐使的大船，總算大功告成。

鑒真東渡，帶給日本的不僅是佛法，還帶去了建筑、雕刻、書法、中醫(yī)，甚至還有大唐的茶葉、豆腐和調(diào)料，對日本的宗教文化和社會發(fā)展產(chǎn)生了意義非凡的影響，也讓日本人民記住了中國的情誼。“山川異域，風(fēng)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jié)來緣”就是鑒真那個時代的詩句，見證了中日友好，風(fēng)月同天。

在張家港采風(fēng)期間，我們何其有幸，可以穿行在典雅幽靜的東渡苑（古黃泗浦），緬懷鑒真和尚傳奇的一生。一個文友說，東渡苑的建筑風(fēng)格跟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何其相似。另一個文友說，有什么奇怪，都受唐朝建筑風(fēng)的影響，她去過奈良，奈良古建筑有讓人夢回長安的恍惚感。在我看來，鑒真的東渡，鄭和的七下西洋，無不是海上絲路的華章，鑒真和鄭和都是偉大的海上使者，弘揚了中華文明，加強了國與國之間的文化和經(jīng)濟的交流。奈良的唐招提寺，由鑒真主持而建造的。一千多年遠去了，唐招提寺每年都在修繕，是日本民眾憑吊鑒真的圣地。唐招提寺帶著一個“唐”字，象征唐朝；唐招提寺里的蓮花開了，人們尊其為“唐蓮”。

一個文友說，等唐蓮來年開花的時候，她想去奈良的唐招提寺祭拜鑒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