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氤氳著熱氣的南瓜粥,一個被夕陽拉長的佝僂剪影,一簇穿透寒夜的昏黃燈火——這些記憶的碎片里,總浸潤著那抹獨屬于外婆的暖黃色調。它不似紅色張揚,也不像白色清冷,卻像浸透歲月的老絹布,在時光褶皺里釀出溫潤的光。
黃色,是咕嘟冒泡的南瓜粥。
兒時放學總撞見鄰家孩子捧著瓷碗喝粥,我便纏著外婆也要。她總嗔怪:“小饞貓!”話音未落已挽起藍布袖口,系上圍裙進了廚房。橙黃的南瓜塊滾入陶鍋,小米粒在沸水中舒展成金燦燦的花。我蹲在灶前添柴火,看蒸汽模糊了外婆的白發。她總愛往粥底埋幾顆冰糖,待我舀到最后一口時,甜味便“嘩啦”涌上來,仿佛打翻了盛滿晨曦的蜜罐。外婆用長柄木勺慢慢攪動,橙黃的粥湯映得她眉眼溫柔,那抹甜從舌尖漫到心尖,多年后我才懂得,那甜味里還摻著外婆眼角的笑紋和慈愛。
黃色,是深夜縫補的燈光。
我兒時頑劣,爬樹翻墻無所不干,褲腿常裂開兩道“大嘴”。外婆從不責備,只把老花鏡往鼻梁上推了又推。深夜經過她房門,暖黃的燈光暈在門縫邊,推門便見銀針在布料間穿梭。她的手背爬滿青筋,像干涸河床上的裂紋,針線卻走得細密又穩當。“囡囡要當心路呀”,嘆息聲輕得像棉線落地。我縮在被窩里,聽著頂針與剪刀的叮當聲,恍惚覺得那是星星落在補丁上的聲音。
次日穿上褲子時,破洞處綻開幾朵雛菊——是外婆用碎布頭拼的。針腳壓得緊實,連寒風都鉆不進來。“怎么比新褲子還暖和?”我故意跺腳嚷著。外婆輕扣我額頭:“補丁里縫了日頭哩!”
黃色,是歲月褪不去的暖。
去年歸鄉時,老灶臺前的身影已彎成一張弓。外婆執意要熬南瓜粥,顫抖的手再握不穩木勺,橙黃的南瓜塊滾落灶臺,像撒了一地小太陽。我接過勺子慢慢攪動,忽然看清那抹黃色的真諦——是春去秋來的等待,是燈火闌珊處的凝望,是把所有牽掛熬成無聲的暖,一勺一粥,一針一線,歲歲年年。
如今每見夕陽將云彩染成蜜色,我總想起那盞永不熄滅的暖黃。原來有些顏色,早已滲進骨血,在生命經緯處,繡出永恒的春天。
指導老師:彭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