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的視域下西方現代化路徑批判*

關鍵詞：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先發現代化；后發現代化；資本的現代化；人的現代化

摘 要：真正的社會現代化是人的現代化。西方現代化是資本的現代化，是人的片面發展的現代化，是造成社會動蕩和沖突的現代化。對于西方現代化本質規定的深刻認識，內蘊于馬克思和恩格斯長期關注中國問題的理論視域之中。馬克思恩格斯對西方現代化路徑所進行的深刻批判，是一針見血的，也是一分為二的。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先發現代化的西方國家與后發現代化的東方民族并不是天然的矛盾對立面，而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具體表現。同時，資本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之間的張力在現實的社會制度中具有個性化體現，只有生產資料所有制符合人的全面發展要求，資本的現代化才能真正有利于促進人的現代化。批判是為了更好的建構，中國式現代化在反思和超越西方現代化的語境中必然始終朝著堅持人民至上的方向不斷深化和推進，始終把維護全體人民的根本利益、促進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和實現全體人民的現代化發展作為奮斗目標。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25）02-0021-08

Critique of the Western Modernization Pa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 and Engels' Viewpoint on China

WANG Shengyu（School of Marxism，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2，China）

Key words：Marx and Engels' viewpoint on China；early modernization；late modernization；capitalization modernization；individual modernization

Abstract：Social modernization in its true essence entails the modernization of individuals. Conversely，Western modernization focuses on the modernization of capital，promoting unilateral human development and fostering social unrest and conflicts. Marx and Engels，who have long exhibited concern for Chinese issues，possess a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 fundamental traits of Western modernization within their theoretical framework. Their incisive and dialectical critique of the Western modernization trajectory elucidates that early-modernized Western countries and later-modernized Eastern nations are not inherently adversarial but rather reflect specific stages in the evolution of social productive forces. Furthermore，the tension between capital modernization and individual modernization manifests distinctly within actual societal systems. Capital modernization can genuinely contribute to advancing individual modernization only when the ownership of the means of production aligns with the prerequisites for comprehensive human development. Critique serves as a catalyst for better construction. As China reflects upon and transcends the context of Western modernization，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will undoubtedly continue to evolve and progress，always prioritizing the people，safeguarding the fundamental interests of all，fostering common prosperity，and achieving comprehensive modernized development for all.

現代化之路一直在進行中。人們對現代化的反思與促進現代化的行動如影隨形。究竟需要什么樣的現代化，這不是個人意志所能決定的。關于現代化的反思，散見于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之中。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西方現代化凱歌式行進中伴隨著對東方民族以及其他民族的挑釁、爭斗和壓迫，這不符合現代化促進人的解放和發展的本質要求。“中國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理論研究和革命實踐中長期關注的國家”，1因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相信真正的共產主義（更高形態的符合人的全面發展需要的現代化社會）絕不是僅僅依靠歐洲無產階級革命就能實現的，而是世界歷史性的實踐過程，這誠如他們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所指出的：“交往的任何擴大都會消滅地域性的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只有作為占統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時發生的行動，在經驗上才是可能的，而這是以生產力的普遍發展和與此相聯系的世界交往為前提的。”2誠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促進了人們的普遍交往以及世界各民族融入全球化和邁向現代化的發展進程之中，但是，馬克思恩格斯同時提示我們，各個民族國家的現代化不宜以犧牲別的民族國家的發展為代價。在西方現代化的主動出擊之中，古老的東方文明既孕育著新型現代化的發展性品格，又擔負著新紀元的曙光和希冀。

一、問題的提出

關于西方現代化的基本特征，學界試圖對比中國式現代化作出嘗試性回答，比如，西方現代化是財團和資本的現代化，是少數人走向富裕生活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互失衡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相互對立的現代化，是制造戰爭和沖突的現代化。針對這一系列問題的回答，人們其實思考著一個深層次的問題，即中國現代化的動因是什么。換句話說，如果沒有西方現代化的沖擊，中國現代化是否會開啟，中國的現代化只有在遭遇了近代西方列強的殘暴蹂躪之后才會到來嗎？其中的系統思考和真知灼見足以證明民族自信自立、國家繁榮發展對于邁向現代化之路至關重要，尤其是具有能夠凝聚共識、集中力量開展經濟建設的堅強有力執政黨領導極為重要。其實，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中所論及的人類社會發展“三形態”說（人的依賴性社會、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社會、人的自由個性的社會）已經深刻昭示出3，人的發展是社會發展的目標所在，社會發展最終體現為人的發展。在這個意義上討論社會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的關系，可以說，真正的社會現代化是人的現代化，是為了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而具備存在的可能性和現實性。馬克思恩格斯從19世紀40年代至90年代對近代中國問題予以了高度關注4，他們從“現實中的個人”5出發，將西方列強對中國的入侵稱為“掠奪本性”6，將近代中國清朝政府的安于現狀稱為“無能為力”7，將近代中國人民對外敵蹂躪的反抗稱為“決不缺乏勇敢和銳氣”8，既具有歷史敘事的事實澄明，也有人文關懷的深表同情，更有規律探尋的哲理審視。“落后就要挨打”在馬克思恩格斯的視野中沒有停留于情感的宣泄層面，而是在理性思考之后指明了西方現代化路徑的弊端及其對后發國家現代化的喚醒。

二、先發現代化與后發現代化之間的沖突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到來開啟了全球融入現代化的進程，這一進程在不同民族和國家各有特點和地區差異。盡管“先發現代化”與“后發現代化”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中沒有集中論述，但是二者之間的“兩極相聯”1早已進入馬克思恩格斯的深入思考。今天的學界已經對“先發現代化”與“后發現代化”進行了系統的研究，比如，有學者認為，“先發現代化”與“后發現代化”的區別在于資本的現代性和全球性影響之先后，開辟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歐美資本主義國家屬于先發現代化，后來受到資本主義國家影響以各種具體方式進入現代化建設行列的國家屬于后發現代化2；有學者認為，“先發現代化”也就是“原發現代化”，與之對應的“后發現代化”是發展中國家的現代化，“原發現代化”促進了“后發現代化”3。因此，近代中國走上現代化無疑是后發式現代化。中國離不開世界，世界也離不開中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的理論視域直面現代化問題而且指明需要一分為二看待先發現代化與后發現代化之間的沖突。依據相關文本，我們可以把二者之間的沖突理解為這樣三個方面：經濟發展的沖突，思想觀念的沖突，報刊宣傳的沖突。

（一）經濟發展的沖突是首位的也是最為基礎性的

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深刻揭示出，以社會生產力水平為標識的經濟發展是資本開拓世界歷史的首位動力，“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4；這為全球世界進入現代化消除了以往社會遺留的政治的、觀念的因素，“一切固定的僵化的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素被尊崇的觀念和見解都被消除了”5，“一切等級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6。先發現代化以技術革新、物質生產、財富積累為經濟發展注入源源不斷的首要動力，在開展國內市場的基礎上勢必廣開財源促進國外市場的開拓。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由此導致的先發現代化與后發現代化之間的經濟發展的沖突具體有這樣幾個方面：一是工業與農業的對峙，也即城市和鄉村的對立。資產階級所到之處把一切都變成資本主義的，資本與權力的“共謀”7加劇了城鄉對立。盡管那時的中國人民保持平靜，“他們經過極其平靜的預謀”8但最終也是無濟于事的。二是對外貿易與本國生產的矛盾。資產階級力圖把一切對外貿易合法化，否認資本與剝削的內在關聯及其對小農經濟的影響，過高估計了小農經濟占主導地位國家的人民的消費能力和支付能力。三是資本專制與封建專制的對立。英國的工業革命揭開了歐洲和北美資產階級革命運動的序幕，率先挑釁近代中國的先發現代化國家便是第一個建立資本主義制度的英國。18世紀中期，英國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資本主義殖民國家，它的影響范圍不僅擴展到西歐和北美，而且推動了法、美、德等國的技術革新，甚至擴展到了亞洲。相較于英國這種自稱的“日不落帝國”，清朝政府則是“一個人口幾乎占人類三分之一的大帝國，不顧時勢，安于現狀，人為地隔絕于世并因此竭力以天朝盡善盡美的幻想自欺”9。兩次鴉片戰爭證明，資本主義殖民剝削猶如“昂首挺胸、高高在前”的主人，近代清王朝則像是“尾隨于后、唯唯諾諾”的仆人。資本專制以比以往農奴制和封建制進步的優勢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資本蔓延海外、不斷拓展世界市場所造成的殖民地沖突在經濟發展方面是最根本的，遲早“迫使天朝帝國與地上的世界接觸”1。

（二）思想觀念的沖突是關鍵的也是最為標志性的

馬克思恩格斯多次用“外國人”與“中國人”、“英國的大炮”與“滿族王朝的聲威”、“歐洲和美洲”與“中國和印度”、“世界上文明的國家”與“一個和平國家”、“亞洲式”與“歐洲式”、“野蠻制度”與“半文明制度”來對比西方文明觀與東方文明觀。與資本強制相伴隨，西方現代化在東方民族國家面前顯得尤為傲慢、偏執與霸道。其一，“禮儀之邦”的觀念沖突。無論兩次鴉片戰爭抑或俄國的對華貿易，都體現出資本的殘暴與貪婪及其對近代中國恪守“禮儀”與“隱忍”的極為不尊，“海軍將軍態度蠻橫，大肆恫嚇，中國總督則心平氣和、冷靜沉著、彬彬有禮”2。其二，“擺脫陋習”的觀念沖突。資本的掠奪性在很大程度上拒斥著傳統習慣，突破地域界限所帶有的“愚昧、急躁、偏見以及東方宮廷所固有的寵辱無常等因素”3，這在歷史印跡中則是自由放任的西方正統與拘謹有序的東方傳統之間的競爭與較量。其三，“道德律令”的觀念沖突。“侵犯”在中西方語義中都是不受歡迎的，但其在資本的掠奪精神中變得光明正大而且很神圣，按照“歐洲的現代方式”培養出來的叛教者、歐洲軍官以及歐洲教官橫征暴斂東方民族實際上是“文明販子”的行為。馬克思就此一針見血地指出：“半野蠻人堅持道德原則，而文明人卻以自私自利的原則與之對抗。……在這場決斗中，陳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義，而最現代的社會的代表卻是為了獲得賤買貴賣的特權——這真是任何詩人想也不敢想的一種奇異的對聯式悲歌。”4

（三）報刊宣傳的沖突是明顯的也是最為辯護性的

馬克思恩格斯起初通過傳教士發表于報刊上關于中國的文論而了解中國和關注中國，但他們最終能夠以犀利的眼光辨別真偽，一分為二地揭示報刊媒體的“隱蔽”與“偽善”。首先，《泰晤士報》顛倒黑白。亞羅號劃艇事件明明是英國人利用中國船只誣陷清朝政府的事件，但《泰晤士報》卻把這場“莫須有”稱為“中國總督逮捕水手、扯下英國國旗、拒絕道歉、關押被捕者”，助推中英沖突。其次，《經濟學家》抹黑事實。英國強加于清朝政府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比如1842年南京條約、1858年天津條約）本來是英國一廂情愿的自私自利訴求，但《經濟學家》卻將這些描繪為美輪美奐的“借以防止錯誤行動后果的一個前車之鑒”。最后，《每日電訊》粉飾太平。英國逼迫清政府的不平等條約都是為了資本主義擴張和殖民統治在中國自由放任，但《每日電訊》卻稱之為英國公使可以常駐北京、滿清大員可以常駐倫敦。對此，馬克思憤慨地指出，“英國報紙對于旅居中國的外國人在英國庇護下每天所干的破壞條約的可惡行為真是諱莫如深！非法的鴉片貿易年年靠摧殘人命和敗壞道德來填滿英國國庫的事情，我們一點也聽不到。外國人經常賄賂下級官吏而使中國政府失去在商品在進出口方面的合法收入的事情，我們一點也聽不到。對那些被賣到秘魯沿岸去當不如牛馬的奴隸、被賣到古巴去當契約奴隸的受騙契約華工橫施暴行‘以至殺害’的情形，我們一點也聽不到。……我們所以聽不到這一切以及更多得多的情況”。5

顯然，先發現代化的西方國家與后發現代化的東方民族存在矛盾和對立，這是資本擴張與生俱來的伴生物、衍生品，盡管其中的齷齪和骯臟背離文明和道德乃至人性，但不能簡單認為這些矛盾和對立是天然的、不可避免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資本主義社會作為私有制社會的最高形態代表了當時社會生產力發展的最高水平。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最終決定力量，一旦新的生產關系適應了其發展的需要，那么，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必然以摧枯拉朽的態勢促進以近代中國為代表的東方民族融入世界歷史、走向世界交往、邁進現代化的變革之中。

三、資本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之間的張力

在對西方現代化路徑的剖析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深刻揭示了其在生產方式方面的本質特征。盡管西方國家在工業化進程中實現了生產力水平的顯著提升，但這種發展模式存在著嚴重的不合理性，其進步以對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剝削為基礎，尤其以全球最大多數人的利益的犧牲為代價。其中，蘊含著資本的現代化對人的現代化的漠視、傷害、背離。關于資本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之間的張力，以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言的“社會財富三位（即資本—利潤（資本—利息）、土地—地租、勞動—工資）一體”予以澄明，同樣是適用的。在馬克思看來，“資本先生”和“土地太太”是社會財富的最終擁有者，但是二者都是物化了的人格，體現出生產資料私有制的剝削本質、資本的現代化對人的現代化的遮蔽。

（一）資本的現代化遮蔽了人的現代化

馬克思恩格斯多次借用西方報刊提出的“野蠻人”“半文明人”“文明人”范疇，預示著對人的現代化的呼吁。資本是物化了的社會關系，也是人格化了的物質關系，表征著剝削與被剝削、壓迫與被壓迫關系的具體化，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條件下資本的占有者對資本的生產者的統治和束縛，這是物的依賴性社會的時代性癥候、歷史性痼疾。就此而言，馬克思恩格斯從來沒有站在資本力量的角度贊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到來，而是以人類解放和社會進步為主題揭示社會發展最終是為了人的發展，人的全面發展因而是一個時而有代價、時而有迂回、時而有進步的持續推進過程。因此，資本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之間的張力是時代本身發展、社會要求進步、人類追求解放歷程中不可回避的問題。其一，資本發展的非正義性對抗人生存的正義性。西方資本主義的現代化進程不得不依賴于暴力、剝削和掠奪，以實現最大限度地榨取剩余價值。資本生產以強制性貿易手段（如向中國輸入鴉片，等等）榨取經濟利益的殘酷現實，是以犧牲發展中國家人民的勞動力乃至生命本身為代價的。資本的強制與人的生存相悖，凸顯了西方現代化發展的非正義性。其二，資本的剝削本質消解人的全面發展要求。奴隸貿易為西方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提供了巨額財富，這些財富投入到創建資本主義制度的生產中，推動了資本現代化的發展。然而，這種發展是以無數非洲黑人的悲慘遭遇為代價的，是對人權的嚴重踐踏和對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殘酷剝削。西方現代化進程中，其生產關系呈現出復雜且具有強烈擴張性與剝削性的特征。維護少數人利益的本性決定了資本主義在其發展過程中必然產生階級分化與對立。同時，這種生產關系的擴張性與剝削性，不僅僅體現在國際貿易與政治關系中，也影響著人們的道德觀念和社會行為。因此，資本的現代化最終造就了人的片面的畸形的發展。其三，資本的道德偽善解構人的精神世界。資本主義國家為了滿足資本積累的需求，積極尋求原料產地、商品銷售市場和資本輸出場所，不僅對殖民地國家進行了殘酷的政治侵略，還進行了吃人的道德掠奪。英國對中國發動的鴉片戰爭便是一個典型案例。當時英國作為率先完成工業革命的資本主義強國，迫切需要開拓海外市場以傾銷其大量生產的工業產品并獲取廉價的原材料，憑借其堅船利炮，強迫中國開放通商口岸，簽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英國借助媒體渲染其行為的合理性與合法性，虛張聲勢、混淆視聽，試圖從道德層面將中國描繪成野蠻和不道德的一方。中國人民的行動是完全符合道德和正義原則的，而西方列強卻無視這一事實，憑借其強大的輿論宣傳工具，顛倒黑白，對中國進行無端指責，其目的無非是為了掩蓋自己的侵略本質，美化其非正義行為，從而在輿論上占據“道德制高點”。這種不公正的道德建構使得東方民族遭受了沉重的精神打擊和道德壓制。其四，文明交往的不對等性抵觸人的文明交往的對等性。西方列強自視為“文明人”，將中國等東方國家貶低為“半野蠻人”，但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西方列強所謂的“文明”，其背后隱藏的是對財富和利益的貪婪追求。他們以“文明”的名義行野蠻侵略之實，將自己的自私自利和貪婪本性披上了“文明”的外衣，試圖為其不道德的行為尋找合理性。這種對文明與野蠻的顛倒認知，充分體現了西方現代化倡導文明交往的不對等性，阻滯了中國倡導的人的平等禮儀、文明的對等交往。在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地，資本主義國家同樣通過建立殖民地、半殖民地體系，將這些浸潤自己偏好的“文明”的地方納入其經濟體系之中，使其成為自己“文明”的附庸，以便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資源和財富。

（二）人的現代化最終消解資本的現代化

毋庸諱言，資本的現代化一開始作為現代生產方式的推手，與技術革新、工業文明、生產力發展等共同促進了人的思想觀念解放、綜合能力提升、民主意識建構以及開放精神塑造，廓清了現代化就是西方化、中國社會就是傳統社會等錯誤認識。盡管我們沒有理由斷定資本的現代化一定是萬惡之源，但是資本對人性的沖撞和漠視則是私有制社會背離人的發展的集中體現。一旦人的主體性、能動性、創造性遭受遏制，勞動人民處于奴仆地位，那么，這種現代化就不會取得成功也不會持續下去，因此，西方先發現代化為東方后發現代化提供了教訓和警示。首先，人是物質生產的主人。現代化肇始于物質生產的發展，人民群眾創造物質財富所形成的現實力量——生產力激發了民族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現代化與全球化相伴而生。一句話，離開了人民群眾的辛勤勞動就不可能有現代化。其次，人是歷史發展的主體。歷史發展是各種因素和各種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其中只有人民群眾是能動性的創造性的和富有智慧的力量，社會基本矛盾、科學技術革命等唯有納入人的活動和人的力量賦予其中才能轉化為現實的社會發展動力。再次，人是社會變革的主力。無論社會改革還是社會革命，都在于激活體制機制，讓社會變得更富有活力，以人民的創造作用賦能社會力量。沒有贏得人民群眾的支持，社會變革就不可能實現。最后，人是文明躍遷的主軸。文化即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人的勞動成果的歷史積淀。文明作為文化的積極成果，源于人民群眾生產社會物質財富、生產社會精神財富以及進行社會變革的實踐力量。從漁獵文明到農業文明再到工業文明乃至今天的信息文明，都以人民群眾能動變革世界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為標識，離開人的活動和創造，所有的文明都將不復存在。

因此，“以資本為本”與“以人民為本”的矛盾是私有制為基礎的商品發展和市場經濟無法解決的矛盾。馬克思恩格斯在關注中國問題的過程中已經預見到，既不能順應全球形勢發展自己又不能治國理政順應人民呼聲，那么這樣的市場、國家和政府遲早要毀于一旦，誠如他們所指出，“簡言之，我們不要像道貌岸然的英國報刊那樣從道德方面指責中國人的可怕暴行，最好承認這是‘保衛社稷和家園’的戰爭，這是一場維護中華民族生存的人民戰爭。雖然你們可以說，這場戰爭充滿這個民族的目空一切的偏見、愚蠢的行動、飽學的愚昧和迂腐的野蠻，但它終究是人民戰爭。而對于起來反抗的民族在人民戰爭中所采取的手段，不應當根據公認的正規作戰規則或者任何別的抽象標準來衡量，而應當根據這個反抗的民族所剛剛達到的文明程度來衡量”1，“當然，中國社會主義之于歐洲社會主義，也許就像中國哲學與黑格爾哲學一樣。但是有一個事實畢竟是令人欣慰的，即世界上最古老最鞏固的帝國八年來被資產者的印花布帶到了一場必將對文明產生極其重要結果的社會變革的前夕”2。

以上所述，資本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之間的相互作用，需要我們進行具體地分析和辯證地看待。正是因為馬克思恩格斯歷史地、邏輯地看待西方現代化的敘事進程，所以他們能夠從中揭示出資本與文明的交流交鋒，指明資本的現代化必將被人的現代化所取代。進一步而言，資本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之間的張力在現實的社會制度中具有個性化體現，只有生產資料所有制符合人的全面發展要求，資本的現代化才能真正有利于促進人的現代化。

四、新型現代化以人的全面發展為中心內容

中華民族在近代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難之后逐步覺醒起來，落后就要挨打，“挨打、挨餓、挨罵”共同激發了中國人民奮起反抗的偉大斗爭。在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的偉大覺醒中，中國共產黨應運而生。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就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帶領人民所創立的中國式現代化是具有政治優勢、制度優勢、文化優勢、發展優勢的并在本質上有別于西方現代化的新型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作為世界現代化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理論基礎上堅持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其中，最為突出的理論特征和根本原則在于堅持人民至上，把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作為中心內容。對此，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1 “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都集中體現出中國式現代化以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為實踐主題。對于這五個方面的本質特征，有研究者專門從“五重”內涵的維度2進行過深入思考，筆者也曾以“人學理論邏輯”視角3開展過相關探討。基于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的深度反思，新型現代化之“新”還具有聚焦人的全面發展這一主題的新觀點新判斷新策略。

（一）堅持人民至上能夠從根本上矯正資本至上

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現代化需要人們與時俱進融入全球化進程和開展普遍交往。世界歷史時代就是開拓創新的時代，包括人們接受新的知識、新的技術、新的觀念，也包括有為政府主動適應發展變化的外部局勢。新的變化源于新的需要，生產力的發展變化源于人民日益增長的新的發展需要，資本適應了新的生產力發展需要，所以它一開始能夠成為強大力量推動社會生產的發展和世界市場的形成。但資本在生產資料私有制條件下只能為有產者的資本家服務，不可能為人民服務，也就不能真正成為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的力量。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社會主義新型現代化，把堅持人民至上作為最為重要的原則，始終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的位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沒有欺負、壓迫、奴役別國的文化基因，不存在資本至上的土壤和根基，因此，中國式現代化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能夠確保把資本的發展控制在有限的范圍內并且最大程度地服務于人民的需要。也就是說，堅持中國共產黨的全面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從不懼怕資本，也不會拒斥資本，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能夠“正確認識和把握資本的特性和行為規律”4，資本在社會主義生產資料公有制條件下必須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服務，因而能夠以“人民至上”來矯正和根治“資本至上”。

（二）堅持人民利益最大化能夠遏制資本利益最大化

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利益”是人們奮斗所爭取的目標，西方列強對近代中國的侵略戰爭就是資本利益最大化驅使的暴掠行徑。資本利益最大化成為西方霸權主義、擴張主義的罪魁禍首，發展中國家的人民曾經一度對“利益”乃至“資本的利益”極為憤慨，鴉片戰爭期間英人在華的殘暴行為損害的是中國最大多數人的利益，因此，取代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必然要把人民利益最大化作為奮斗目標。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已經內在地把始終維護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賦予其中。堅持人民利益最大化就一定能夠贏得人民最真誠最充分最強大的支持，就一定能夠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做好引導資本規范健康發展的工作，即“要防止有些資本野蠻生長”5、“要資本有序發展”6，遏制資本利益最大化既能夠促進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健康成長，也能夠促進廣大人民群眾的全面發展。

（三）堅持共同富裕有效防止貧富兩極分化

資本的貪婪造成先發現代化國家和后發現代化國家之間財富分配的極度失衡，財富分配不均也造成了西方列強內部的紛爭和矛盾，這一點在馬克思恩格斯論述中國問題的文獻中均有所體現。因此，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在根本制度層面體現了新型現代化優勢對西方現代化弊端的最深刻回擊。“最終達到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這一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最新表述則把“人民”以及“全體”和“共同”置于非常凸顯的意義，強化了人們對于人的現代化高于資本的現代化的認知，即人民是推進現代化的實踐主體、實踐目標、實踐偉力。少數人富裕不是中國式現代化，兩極分化更不是中國式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無論生產資料公有制抑或按勞分配都切實以“人民當家作主”的力量不斷推進人民共建共享共同走向美好生活的宏偉藍圖。精神生活的共同富裕和物質生活的共同富裕同等重要，只有確保全體人民實現共同富裕，才能真正為所有人實現全面發展奠定雄厚的物質基礎和豐厚的精神支撐。

（四）堅持為人民做好宣傳建構公正合理的輿論環境

馬克思恩格斯在關注中國問題的過程中犀利揭示出西方列強官方報刊顛倒事實的惡意行為是對人民形象的褻瀆，提示報刊宣傳對于提振人民士氣、傳播人民聲音極為重要。中國式現代化彰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力量關鍵在于要為人民講好中國故事、展現好中國形象。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在全面對外開放的條件下做宣傳思想工作，一項重要任務是引導人們更加全面客觀地認識當代中國、看待外部世界。宣傳闡釋中國特色，要講清楚每個國家和民族的歷史傳統、文化積淀、基本國情不同，其發展道路必然有著自己的特色；講清楚中華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講清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講清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植根于中華文化沃土、反映中國人民意愿、適應中國和時代發展進步要求，有著深厚歷史淵源和廣泛現實基礎。”1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有別于西方現代化的最重要原因在于，中華文明賦予其深厚文化底蘊。中華文明講仁愛、重民本、守誠信、崇正義、尚和合、求大同的精神特質是西方現代化不具備的，也是西方現代化無法比擬的。因此，在建設中國式現代化“五位一體”文明的同時，自信自立地充分講好中國故事有利于為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建構公正合理的輿論環境。

（五）堅持把實現全體人民的現代化發展作為奮斗目標

資本的現代化肆無忌憚地回避人的現代化，因而最終擺脫不了無限增殖的自我復歸窠臼。以物的存在貶損人的存在，是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揭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剝削秘密的邏輯基點。社會主義條件下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必須深刻認識這一“邏輯基點”，極力消除資本的野蠻生長，反壟斷、反暴利、反天價、反惡意炒作、反不正當競爭。誠如列寧所指出的：“雖說馬克思沒有遺留下‘邏輯’（大寫字母的），但他留下《資本論》的邏輯，應當充分地利用這種邏輯來解決這一問題。”2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特征和基本要求都把“以人民為中心”作為核心理念，實現了對“以物為本”的變革和對“以人為本”的深化。中國式現代化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新型現代化，因此也必然要把實現全體人民的現代化發展作為奮斗目標；中國式現代化不斷促進全體人民的全面發展，因而是最能滿足人民需要、體現人民價值、維護人民利益、彰顯人民力量的新型現代化。

五、結 語

西方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開辟了人類邁向現代化的先河。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至上是歷史的產物，對各個民族融入全球化以及世界歷史的形成具有一定積極意義，但是這種歷史的正當性是有條件和界限的。資本至上局限于人的畸形的片面發展，因此也終將止步于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發展趨勢之中。人類邁向現代化的道路正在持續深入地進行中。中國現代化并不是源于西方現代化的推動，而是源于滿足人民需要、時代本身發展、社會要求進步、人類追求解放。中國式現代化在反思和超越西方現代化中必然始終朝著堅持人民至上的方向不斷深化和推進。

責任編輯：張昌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