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5月,年近60歲的王小娟在購物時收到一個快遞包裹,包裹內掉出一張五顏六色的宣傳單,看起來像是購物平臺官方推出的一張優(yōu)惠購物的宣傳單。王小娟本想丟掉它,但被上面的宣傳文字所吸引:“5·1狂歡惠,好禮送不停……禮品由品牌商獨家贊助。”
宣傳單上列了三重好禮,一臺洗衣機、一包品牌洗衣液,還有一個現(xiàn)金紅包獎勵。三重好禮的價值都不算大,但對家庭條件并不好的王小娟來說,還是有一定吸引力的。而且只要照著宣傳單上的二維碼掃碼找客服參與即可,似乎并不需要什么額外的操作。可令王小娟沒想到的是,后面她所遭遇的騙局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讓她成了犯罪者的幫兇。
按照宣傳單上的提示加上客服微信后,對方發(fā)來一個名為“美好生活”的App鏈接,說是要先下載,然后才能有下一步的操作。在下載前,王小娟的手機自動跳出了一行風險詳情的提示信息:“該應用未按照國家政策進行備案,可能存在網絡詐騙、病毒、獲取用戶隱私信息等惡意行為。”
猶豫片刻后,王小娟還是抱著僥幸心理下載了軟件。下載后,客服告訴她一切的返利活動都在App內進行,聊天時也不能脫離平臺上的官方聊天室。而王小娟要做的事很簡單,就是每天等待客服發(fā)送指令,然后為歌曲打榜。
給歌曲打榜,就能賺錢?起初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實際操作起來后,對方給出的幾次甜頭徹底打消了王小娟的顧慮。
首先,歌曲打榜的操作方式很簡單。每天,王小娟會進入發(fā)布歌曲打榜的房間,客服會發(fā)布任務,告訴她們今天要為哪些歌曲打榜。王小娟年紀較大,很多軟件的功能不會用,但客服都會不厭其煩地一步步指導她,從怎么搜索歌曲到怎么進入音樂App的榜單,再到如何給這些歌曲增加播放量和點擊量。每天,參與者們會加入平臺建立的打榜群內,群主會讓每個人先簽到,然后分配任務,不同的榜單需要給不同的歌打榜。參與者們通過搜索歌名、給歌曲加油和助力等方式來進行操作,完成打榜后,群主會審核內容并根據(jù)完成情況發(fā)放獎金。
其次,歌曲打榜的返利模式也很簡單,平臺會在最初的三天內給參與者切實的獎金和獎品,一旦參與者上鉤后,他們就可以收網了。前三天,王小娟僅僅只是參與歌曲打榜的簽到活動,就獲得了好幾次8.88元的獎金紅包,并都能順利提現(xiàn)。而通過為歌曲打榜,完成客服下發(fā)的指定任務,王小娟不僅獲得了400多元的獎勵,更是幾次中了平臺的大獎。第一天是西瓜,第二天是兩壺油,第三天是一個大品牌的電飯鍋,獎品都是免費通過外賣跑腿軟件平臺送到了王小娟的家里。其實算下來,這些獎品的單價并不高,但這些精心挑選的品類對老年人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最后,平臺的“收網”速度很快,往往在參與者剛嘗到甜頭,還沒意識到陷阱時就開始布局收網了。三天已過,到了第四天,平臺客服便告訴王小娟,如果她能在平臺進行充值,充值越多,打榜任務完成越多,返利便越多。想著前三天已經賺了幾筆,王小娟抱著“試試也無妨”的態(tài)度充值了499元。
可沒過多久,“美好生活”的客服就告訴王小娟:“你在歌曲打榜的過程中涉嫌違規(guī)操作,導致歌曲榜單出現(xiàn)問題,這是你的責任,如果要修復榜單,需要立刻支付3999元的修復款。如果不交這筆修復款,之前充值的499元打榜費也一并沒收。”
對王小娟來說,將近4000元錢并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思來想去,王小娟一是覺得對方有可能是騙子,二來自己前三天的獲利遠遠大于今天充值的499元,就算賬號被封禁,無法再打榜,自己也沒有損失。王小娟回絕了客服,拒絕繳納3999元。
王小娟本以為騙局到這里就結束了,可沒想到“美好生活”App不僅僅只有歌曲打榜誘騙老年人充值這一個業(yè)務,它的背后還隱藏著一個復雜而多樣化的詐騙產業(yè)鏈。
眼看著王小娟不上當,“美好生活”的客服坐不住了。一個小時過去了,另一個業(yè)務員給王小娟打來電話:“如果你沒有資金繳納打榜修復費,我們公司還有別的活動供你選擇。”沒過一會兒,業(yè)務員給王小娟推送了一個好友,這個人告訴她:“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提供身份證、銀行卡幫我們轉幾筆賬。只要幫我們轉賬成功了,修復費不用你付了,之前的充值費用我們也能一并返還給你。”
王小娟想:“完了,遇上搞詐騙的了。可這錢不是我的,實施騙術的人也不是我,只是幫忙轉個賬,應該不會犯法吧?”王小娟曾參加過社區(qū)里的反電信網絡詐騙宣傳,宣傳里說只要打電話來問打款的都是電信網絡詐騙。但她覺得自己只是用銀行卡幫對方轉賬,錢本身不是自己的,騙人的也不是自己,所以覺得即便是幫忙轉移詐騙資金,應該也不會到犯法的地步。
由于家里經濟拮據(jù),一個月做清潔工的工資少得可憐,家里還有3個病人等她照顧,499元對王小娟來說其實是筆不小的費用。下定決心后,王小娟決定試一試,只要等自己的錢拿回來就收手。
第一次,王小娟按照平臺客服提供的賬號,將一筆1萬多元全部轉出到指定賬戶。可第二次,當王小娟試著轉出第二筆1.4萬元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銀行卡已被凍結,不僅無法取出客服的資金,連自己的工資也取不出來。
而這個時候,客服得知賬戶被凍結時,心急如焚地連發(fā)多條消息:“你可以先自己線下試試找別人籌錢,把1.4萬元補齊并轉出,等我們一收到你的錢,就會把499元還給你。等過幾天,風頭過了,你的銀行卡解凍了,錢還是你的,你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可這將近3萬元并不是筆小數(shù)目,王小娟的丈夫患有重度精神疾病,兒子患有癲癇癥,而她的婆婆今年87歲,也與他們住在一起。生活的重擔完全壓在王小娟一個人身上,所以哪怕是快60歲的年紀,王小娟也只能通過社區(qū)的安排,找了一份小區(qū)清潔工的工作來維持生計,每個月的工資僅夠家用。
就在王小娟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通來自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區(qū)公安民警的電話及時將王小娟點醒。
2024年6月,身處吉林長春的楊一斌在短視頻平臺上看到一則色情擦邊的廣告,里面寫著“下載軟件,就能得到廣告里的色情服務”。根據(jù)客服的指示,楊一斌下載了一個顯示在境外的韓國黃色App。可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黃色App載有一種技術手段——當你注冊賬號,并填寫自己的個人信息時,平臺會讀取手機中的個人信息并安裝一種程序,這種程序會發(fā)送一則寫著“驗證碼”的數(shù)字信息,當你按照驗證碼在平臺上輸入數(shù)字時,賬戶中的存款就被盜走了。
幾乎沒過幾分鐘,楊一斌發(fā)現(xiàn)他賬上已經損失了1萬多元。前后算起來,楊一斌一共被騙了2.8萬元。
當機立斷,楊一斌立刻報了警。根據(jù)公安反電詐小組的技術手段,民警立刻鎖定了參與詐騙的銀行卡屬于湖南湘潭的王小娟,并聯(lián)系上了她。一聽到是公安的電話,王小娟主動將自己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盡管知道自己做了違法的事,但老實的王小娟并沒有刪除軟件,也沒有試圖抹去與客服的聊天記錄,而是把所有的證據(jù)都保留了下來。由于反應及時,公安機關通過軟件內的線索凍結了一部分銀行卡,挽回了其他受害者的損失。
經湘潭市岳塘區(qū)檢察院審查,王小娟在明知“美好生活”App使用的是詐騙資金的情況下,仍然提供銀行卡協(xié)助予以轉移,其行為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2024年7月19日,湘潭市岳塘區(qū)檢察院舉行了公開聽證,各聽證員、人民監(jiān)督員達成一致意見,贊同檢察機關對王小娟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一案相對不起訴的意見。王小娟自己貪圖小利,被詐騙分子利用,一環(huán)一環(huán)逐步淪為犯罪嫌疑人,防不勝防。
2024年8月6日,綜合考慮王小娟自首、自愿認罪認罰、初犯、部分犯罪系未遂,家庭經濟困難且家庭成員生病等情況,經公開聽證充分聽取聽證員、人民監(jiān)督員意見,湘潭市岳塘區(qū)檢察院對王小娟作出不起訴決定。
湘潭市岳塘區(qū)檢察院第二檢察部副主任張蕾告訴《方圓》記者,自2020年斷卡行動開展以來,她所經辦的電信詐騙類案件有著逐年下降的趨勢,但犯罪分子尋找“卡農”的手法也變得更加狡猾和隱蔽。幾年前電信網絡詐騙分子的通常手段是在各大社交平臺上尋找并招攬那些缺錢的人,用提供銀行卡和身份信息就能賺點小錢的話術來誘惑他們,直接拿到他們的銀行卡。現(xiàn)在,犯罪分子不僅會教授“卡農”應付公檢法的話術,還會包裝成各種各樣的合法“中介”,來掩蓋自己犯罪的真實目的。

比如,張蕾曾多次在辦理該類案件中遇到,騙子以中介的名義去接近有貸款資金需求的人,并用可提供“代刷流水、包裝流水”的服務作為幌子,來騙取受害者的信任,讓他們主動交付銀行卡和手機銀行賬戶。可實際上,就像王小娟遭遇的歌曲打榜的騙局一樣,這些說法只是犯罪分子騙取銀行卡的話術,他們的真實目的依然是借他人銀行卡對電詐資金進行分流和劃轉。
在實際的辦案過程中,張蕾總結出三種最為常見的騙局:第一種是引誘投資理財,第二種是替商家刷單返利,第三種是網絡約炮。歌曲打榜的形式雖然新鮮,但從本質上與這常見的三種騙局沒有區(qū)別,都是先給一點蠅頭小利吊受害者上鉤,然后逐步加大獲利的籌碼,等受害者被套緊后,便可以一步步引誘他們走進挖好的陷阱,比如操作失誤需罰錢才能繼續(xù),不然就得提供銀行卡和個人信息幫忙轉賬……讓他們從受害者變成電信詐騙的幫兇。對此,張蕾提醒,不管犯罪分子的手段和套路再多,他們的最終目的都是誘惑轉賬,所以不要抱有任何僥幸心理,不要輕信任何“輕松發(fā)財”的說法,否則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淪為電信網絡詐騙“工具人”。(文中涉案人員、App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