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詠劍的詩（組詩）

姑蘇的水

這一渠弱水

見過了千年胭脂

和萬世繁華

性子早靜了

眼神里沒有了急管繁弦

哪怕再多的過客

紅也罷

綠也罷

都沒放在心上

人在岸上游

魚在水里看

石橋已入定

對人和魚都不理會

唱詞和著三弦

咿呀呢噥

像水一樣流過來

流過去

耳根一下子凈了

再水袖一甩

眉眼一轉

心就水漣漣

一清到底了

窗外，一棵香樟樹

每當我在桌前苦思

或者冥想時

一側臉

它就在那里，永遠守在窗外

像在隨時等候我內心的一束閃電

每當我如僧枯坐，什么話

都不想說時

看著它

就有一些動情的詞語涌至喉頭

它立馬懂了

頷一下首

或者像我一樣寂靜無語

它似乎越來越喜歡屋里的中年人

使勁伸展枝葉，拍著窗欞

卻一次次被玻璃攔住

那嫩綠動人的樣子，看上去一臉癡情

有時碰到狂風驟雨

它躬著腰身

發瘋一樣撕扯不止，像揪著自己的頭發

與命相爭

每當此時，我多想伸出援手

卻只能隔著玻璃，眼睜睜看著它

被摧擊之后

自己挺直了腰桿

讀王陽明

好想尋一個清靜無塵之處

盤腿

與你終日閑坐

最好有明朝的風

瘦瘦地吹拂你的長髯

和輕啟的薄唇

那一面鏡子呢

那一點靈明呢

那狂者的胸次和圣者的血脈呢

無數的發問

在你溫潤的目光里

一一化解

最后想問的是

某人年已半百

還要不要收拾行囊

踏馬西行

走到龍場

走到小洞天

去做一塊至精至純的石頭

一位老者

每日早晨六點

當我跑步經過長江南路的時候

總是見到一位老者

她個子矮小，頭發花白而稀疏

習慣拿一把扇子在手里搖

要么坐在街邊長椅上

要么扶著樹木站在人行道上

她仔細打量著每一個來來往往的人

她是這個城市無數早起的人之一

不為生計

也不為鍛煉

只為了看一看匆匆而過的陌生人

我不敢揣測，是不是

她壘了一輩子的巢終于空了

她一定認為

有人在眼前晃動著

才是人世最生動的樣子

我看見了你的綻放

今夜，一河湘江水

抹上了醉人的胭脂

我立在江邊，與眾多人一起

抬頭

仰望

哦，看到了

終于看到了你高高在上的綻放

那么肆意，狂浪

不可一世

那是完全由著性子在天空里撒野

我一時無語

那些淪落人間的俗詞

不足以形容你的樣子

你的美

只配天上有啊

忽然就醒了

一河湘江水依舊安靜地

躺在城市燈火里

仿佛從來沒有被驚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