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于司法領域對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享有著作權這一問題存在截然不同的判決,現提出突破傳統著作權保護模式的束縛與局限的解決問題方式。文章通過從人工智能生成物財產屬性、數據本質以及利益衡量三個維度對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確權正當性基礎進行闡述,為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益歸屬提供可行性依據。最終從投資原則出發,參照著作權法基本法理,以綜合性歸屬方式,加之《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中順位繼承的形式,確認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益權屬的最終實現路徑。
關鍵詞:人工智能生成物 數字財產權 數據權屬
中圖分類號:F06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25)03-041-02
一、問題的緣起
利用AI系統從事創造性活動,代替人類腦力勞動已經成為現實。目前學界對于人工智能生成物相關法律問題研究多困于知識產權領域,以《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作為保護相關權益的法律依據。然而對人工智能生成物能否作為法律上的作品,學界尚存爭議,司法實踐也大相徑庭。2019年北京菲林律師事務所訴北京百度網訊科技有限公司一案中法院認為:作品應由自然人創作完成,計算機軟件智能生成內容并非由計算機軟件研發者(所有者)和使用者創作完成,未傳遞二者的獨創性表達,因此不能構成作品。而同樣在2019年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訴上海盈訊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一案中法院卻認為:涉案文章由原告主創團隊人員運用Dreamwriter軟件生成,法院判定涉案文章的著作權由原告騰訊公司享有著作權。由相同年份的不同案件可見,司法實踐中對于相關問題的判決出現了南轅北轍的窘境。因此,應突破著作權保護模式的束縛與局限,直接審視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本質屬性,據此建立一種合理的新型財產權權屬制度。
數據作為數字經濟中的核心生產要素,作為基礎資源和創新引擎的角色愈發顯著,是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力量。《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以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為建立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以及數據產品經營權等分權運行機制提供了法律依據,由此將人工智能生成物同數據財產權相結合,通過確認數據財產權的歸屬,繞開人工智能作品是否具備“獨創性”構成作品的爭議,以財產權歸屬確認的方式解決實踐中人工智能生成物利益分配的難題。
二、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確權的正當性基礎
(一)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財產屬性
人工智能生成物是由人工智能創制而生成的產物,某種程度上可以同民事權利客體類型之一的物做類比。傳統法學理論認為權利人對物權產生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四種同財產相關權利,所以以物權的相關權益為標準,同人工智能生成物進行類比,進而判斷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具有財產屬性。首先,人工智能生成物可被民事主體占有。占有即表現為人工智能生成物可以被權利人所控制和支配。同時人工智能生成物可為特定權利人所控制以數字設備為載體存儲在數字空間。就像學者在電腦上寫一篇論文,該學者對論文就具有控制和支配權。其次,人工智能生成物具使用價值。一方面AI權利人可以選擇任意公開人工智能生成物以達到自己目的;另一方面權利人可選擇讓他人使用人工智能生成物以達到自己目的。再次,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經濟價值。人工智能生成物可用于廣告、娛樂、教育等多個領域,具有實際效益。最后,人工智能生成物可被處分。人工智能生成物一旦生成,這些內容所有權和使用權可以在不同主體之間轉移。例如可將人工智能生成圖像授權給食品公司作為產品包裝使用,這時人工智能生成物相關權益被轉讓即實施處分權。綜上,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物權屬性,能夠為他人所占有使用,并且產生收益和處分權利,因此,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財產屬性。
(二)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數據屬性
現代數據含義本是反映客觀事物存在方式和運動狀態的記錄,是信息的載體,泛指可以被計算機接受并處理的符號。在法律的語境下,數據內涵卻宮移羽換。《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中有關于網絡數據的規定是通過網絡收集、存儲、傳輸、處理各種電子數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中將數據規定為任何以電子或者其他方式對信息的記錄。而《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簽名法》稱:本法所稱數據電文,是指以電子、光學、磁或者類似手段生成、發送、接收或者儲存的信息。由此數據應當具備形式和實質兩種要素。就形式而言,數據強調以某種媒介作為存儲對象,媒介是指電子、光學、磁等手段,并收集、存儲和傳輸。就實質而言,數據的實際內容是被記錄的信息。因此,我國立法中對數據的規定應是以電子、光學、磁等媒介收集、存儲和傳輸的滿足人們生產生活需要的信息。
人工智能生成物是計算機通過算法和模型對輸入數據進行處理和分析后產生的結果。AI系統通過大量數據的學習建立模型,對未知數據進行預測和生成。在強大的算力支持下,生成式AI模型會根據輸入的數據自動產出內容,這些內容通常以數字形式存儲在計算機及網絡環境中。這些生成物本質上是以數據形式存在的,它們滿足構成數據形式和實質要素,以計算機等媒介為載體,能被識別、存儲、傳輸和處理。據此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具有數據本質。
(三)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確權的利益衡量
我國目前尚未有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相關權屬的專門性立法,不僅因為目前生成式人工智能發展還未十分成熟,還有對社會激勵論的考量。通過立法來進行嚴格規制極大可能導致創新活動的萎縮。從法律體系性考量不會出現對現有著作權法相違背的立法,而人工智能生成物基于其深度學習的特性會存在即使不同人工智能,因為自主學習數據庫存在重合導致無意識“抄襲”。這種抄襲在著作權法角度應認定實質性相似,實際無抄襲故意,涉抄襲關鍵因素僅時間先后并不合理。而數據財產權作為保護依據問題則迎刃而解,鑒于每個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均構成一項獨立數據財產,首個創造出特定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權利人,無權干涉后續出現擁有與之完全相同內容的生成物權利人權利,因此,人工智能生成物確認數據財產權屬有利于AI產業發展。
從法律倫理看,社會對人工智能本身定性仍歸于物,將AI作為保護對象不符合法律倫理。傳統著作權法規定作品權屬為創作者所有,這一觀點在人工智能生成物崛起的今天受到沖擊,不利于傳統著作權人保護。而以確認數據財產權方式保護生成式AI,著作權法保護傳統創作人,將人工智能生成物保護和人類創作作品保護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條線,則不會違背傳統法律倫理。
三、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歸屬的衡平性考量
(一)基于投資原則的考量
投資原則指由人工智能投資者享有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數據財產權,其以社會激勵論為底層邏輯。我國在部分作品權屬安排上體現著對投資者保護的宗旨。以我國著作權法關于職務作品的安排為例,這類作品作者僅享有作品署名權,財產權利多集中單位手中。這樣規定原因在于單位為創作者完成創作專門提供了資金、設備或資料,這類資源創作者個人難以獲得,且通常價值十分高昂。另外,從保護法益社會效果來看,將投資者投入給予相應回報并且為維護此回報提供相應保護,有利于AI整個產業發展。類比職務作品規定,人工智能生成物即相當于職務作品,AI相當于投資人的員工,由投資人工智能者享有一般數據財產性權利。綜上,基于投資原則的考量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數據財產權應當歸屬于人工智能所有者。
投資原則另一方面從“額頭流汗”原則來闡述。“額頭流汗”并不是傳統英美法系著作權法只要付出勞動就給予其著作權予以鼓勵,而是為該人工智能生成作品有所付出的人應當具有獲得數據財產權益的機會。其實隨著法律不斷發展,“額頭流汗”原則因不具有獨創性而被著作權領域摒棄,但“額頭流汗”原則的法律精神在很多法律中得以體現。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中就有對于先使用商標的規定。基于公平性原則考量,在對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權屬分配中,也應當將“額頭流汗”原則納入重要考量因素,以鼓勵各方積極付出勞動,達到促進整個人工智能行業發展的目的。
(二)綜合性歸屬方式的可行性
在關于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歸屬中,理應遵循雙方當事人之間的自愿原則,以雙方當事人之間真實約定的意思表示為主,進行權利歸屬。如果雙方當事人沒有明確約定,或沒有證據證明其有約定,那么人工智能生成物則按照具體情況歸屬投資者、設計者、使用者。
目前,學界對于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歸屬大多采用一元論觀點,僅給予某一類主體權屬。傳統觀點認為,應當由所有者享有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數據財產權。所有者說雖然具有包容性,但對如何認定爭議情形下的所有者存在難題。所有者、設計者、使用者、投資者是人工智能生成物當作為“作品”進入市場時必涉及的四類主體,各個主體之間界限不是涇渭分明,存在聯系與重合。設計者、使用者、投資者都可以某種途徑成為所有者。但就投資者、使用者、設計者來說區分界限較為分明,即使這三者之間發生混同也只會發生一個人擁有雙重身份甚至三重身份的情況,而不會出現一個身份對應幾個人無法決斷歸屬,這為具體權屬綜合解決問題提供了契機。
四、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歸屬的具體規則設計
在人工智能生成物產業中,生成物的創作過程涉及多個主體,因此,在具體權利歸屬方面會對多個主體進行考量。選擇繼承順位形式將綜合性權利歸屬理論落到實處,使得具體設計的規則具備實際可行性。
首先,對于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歸屬具體規則而言,應明確雙方當事人之間自愿原則,以雙方當事人真實約定意思表示為主進行權利歸屬。如果雙方當事人沒有明確約定或者沒有證據證明其約定,再按照具體情況歸屬于投資者、設計者、使用者。
其次,基于激勵理論以及類比民法財產繼承特殊順位形式,按照利益分配優先級進行法定順位,分層確定財產權益歸屬。因此,筆者認為將順位確立為:投資者、設計者、使用者。
投資者作用貫穿全程,從物理機器制造到內在編程設定需要投資者支付巨額資金,后期生成作品的宣傳推廣及出售同樣少不了投資者付出。且人工智能投資者擁有保護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實力,將人工智能生成物歸屬于投資者,能夠促進產業發展保護投資。類比職務作品人工智能生成物即相當于職務作品,投資者類比單位應享有相關權益。因此,投資者屬于第一順位權屬對象。
人工智能創作行為所體現的意志是設計者的意志,因而數據財產權歸屬于設計者具有合理性。但單以設計為由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完全賦予設計者對于其他主體不公平。在有投資者的情況下投資者通常已經支付設計者報酬,如果再將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歸于設計者,明顯不符合常理。因此,為給予設計者鼓勵,可賦予其享有人工智能生成物財產權,但其于第二順位。
對人工智能使用者,在其與人工智能所有者約定由其使用期間可享有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數據財產權。若不存在約定,一般不認為其享有相關權利。使用者使用人工智能過程中,除去輸入關鍵詞對最后生成作品具有意義,其他步驟為機械行為。如這可以獲得人工智能生成物相關壟斷權利,不符合法理。但當處于特殊狀態例如投資者與設計者同時喪失民事能力,可由使用者提供證據將相關權屬轉移自己所有,成為第三順位。綜上,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財產權歸屬順位是投資者、設計者、使用者。
最后,在特定情形下對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歸屬進行特別規定。出于公眾利益考量,公益性質作品的人工智能生成物數據財產權歸社會公眾所共有。人工智能生成物權屬期限參照著作權法一般保護期限規定50年,保護期限屆滿,作品數據財產權將會流向社會公共領域,以達到節約資源、平衡利益、鼓勵創作的作用。
五、結語
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腳步永遠不會停下,未來還會出現更多的法律問題以及現實爭端,而爭端解決的方式多種多樣,不能偏居一隅。同時,我國正處于數據財產權益相關的法治建設飛速發展時期,以數據財產權權屬為視角解決人工智能生成物利益分配問題,是一次創新性實驗,為后續問題的研究提供理論方向。在解決新問題時,要契合現存法律體系循序漸進,正視法律的嚴肅性,對新事物的立法宜穩不宜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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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西安工程大學 陜西西安 222200)
[作者簡介:錢蘇涵,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數字法學。]
(責編:賈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