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居家養老服務供給的在地化探索

2025-03-28 00:00:00吳丹賢謝智飛

農村農業農民·A版 2025年3期

摘要：在當前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的社會背景下，居家養老依舊是我國農村地區滿足養老服務需求的主要模式。當前，基于地緣的村社居家養老模式逐漸興起，突出特征是養老服務的在地化供給。基于廣東省韶關市G鎮的實踐探索，居家養老服務的在地化供給顯著提高了當地農村老年人的生活質量，滿足了失能、半失能老人的照護需求，但也面臨資金來源單一、養老服務人員缺乏培訓、鄉村網絡環境不穩定以及項目可持續經營困難等現實難題。需要拓展多元籌資渠道，搭建標準化常態化的培訓體系，主動契合數字鄉村特別是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堅持培育在地化力量，以實現農村居家養老服務的高質量發展。

關鍵詞：農村地區；居家養老服務；在地轉化；村社養老

中圖分類號：F323.89" " "文獻標志碼：A

當前中國已經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老齡人口規模日益龐大。截至2023年年末，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升至2.96億，占全國總人口的21.1%，65歲及以上人口升至2.16億，所占比例15.4%［1］。中國已經不可逆轉地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且在未來一段時間內老齡化程度會不斷加深。相比于城市，中國農村的老齡化程度更為嚴重。當前，農村養老面臨的問題有：老年人口規模大、增速快、持續時間長；未富先老；長壽與不健康并存；養老服務人才數量少，能力欠缺，無法適應數字社會的發展；基于青壯年勞動力的鄉村生產體系與當下的老齡化情境不匹配，亟待社會養老體系的改革。

在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的背景下，居家養老依舊是中國農村地區滿足養老服務需求的主要模式［2］。基于血緣的家庭居家養老是中國傳統的養老模式，但是在社會現代化轉型中，家庭居家養老的功能在不斷弱化。究其原因，任亮亮與賀雪峰［3］認為，一是在城鎮化浪潮中，城市匯聚了更充足的就業資源與更優質的教育資源，越來越多的青壯年農民脫離土地，選擇定居城市，而老年農民仍然生活在農村地區。城鄉間的空間區隔導致農民家庭的內部資源無法滿足長輩的養老需求。二是代際關系重構，老年人是家庭資源配置的溢出者。在傳統農耕社會，老年人具有家庭土地分配權，在家庭資源配置中具有決定權，但是在現代社會，進城定居的農民家庭強化了代際間的向下支持力度，表現為家庭資源向下配置和“恩往下流”倫理文化。老年人逐漸形成“獨立、自主、不成為后代負擔”的觀念，社會和家庭關系的穩定性降低［4］。所以在當今社會，亟須家庭居家養老之外的多元養老實踐模式。

值得注意的是，基于地緣的村社居家養老模式正在興起，成為農村地區應對老齡化的重要選項。村社居家養老，就是老年人以“家”為養老居所，以村社為基地，依托村社熟人社會資源，內靠村社集體組織，外靠國家政策與社會資助以應對農村老齡化［5］。村社居家養老將養老責任承擔主體從個人和家庭轉移到地方政府、集體、家庭和個人等多個主體，突出特征是養老服務的在地化供給［6］。在地化供給，是指養老資源的供給更加多元化，不再僅僅依靠農民家庭的內部成員與資源凝聚，也可以來自家庭、村集體、鄉鎮以及國家，特別是養老所需的人力資源，不再由家庭子女提供，而是來自村莊內部，呈現出突出的地緣特色［7］。因此，農村地區應該整合當地養老資源，發掘本地勞動力資源，創新路徑推動養老資源的在地轉化，并且結合數字鄉村建設，吸收智慧養老的成果，從而整體上提升農村的養老服務水平。基于這個思路，本文以廣東省韶關市G鎮（以下簡稱G鎮）為調研地，考察農村地區居家養老服務供給的實踐探索、現實難題與發展策略。

一、G鎮居家養老服務供給的在地化探索

韶關市位于廣東省北部，面積1.84萬平方千米，戶籍人口336萬，主要農產品有優質稻、水果等。在韶關市的各個鄉村，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當地人口比重普遍超過20%，已經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G鎮是典型的農業村落，優質稻、香芋是當地的特色農產品。近年來，G鎮全力打造嶺南“魚米之鄉”“乳源糧倉”品牌，主抓機場倉庫物流，加大招商設廠力度，使得當地工業產值超過農業產值［8］。在居民收入方面，當地農民的主要經濟收入來自工業勞務輸出、貨物運輸、種植優質稻、種植香芋等，雖然也存在青壯年勞動力外流現象，但是本地工農業依然留住了許多青壯年，為當地養老服務保留了基礎的勞動力資源。

近年來，G鎮通過引進養老服務公司與養老公益平臺，開展名為“中和晚晴鄉村居家養老服務”的養老服務項目（以下簡稱中和晚晴養老項目）。該養老項目依托G鎮集體經濟服務中心，搭建智慧養老技術平臺，整合基層社區的各類資源，在各村設立居家養老服務站，培訓本土化的養老護理員，開展高齡老年人日常生活照料、就醫取藥、安全守護等各項服務［9］。

首先，中和晚晴養老項目立足G鎮老年人居家養老的現實情境，探索識別與滿足農村老年人的居家養老服務需求。中國農村老年人主要選擇居家養老，這不僅是他們考慮當地養老服務供給狀況的理性選擇，也是土地眷戀情結下的感性選擇。居家老年人有生產需求和生活需求，生產需求包括打理農田、農資采購、農品銷售與金融服務等，生活需求則有日常起居、就醫取藥、精神陪伴與社區活動等。高齡老年人的生產需求不斷下降，而生活需求在不斷增長。為了滿足居家老年人的生活需求，中和晚晴養老項目設計了助浴、理發、修剪指甲、清潔居室、洗衣、體征監測、代辦瑣事等服務（見表1），為鎮里近百名老人提供養老服務，達到了預期效果。這些服務兼具營利性與公益性：對于一般老人，養老服務會收取一定費用，以保證項目可持續運營；對于孤寡老人、“五保戶”等公益對象，將免費提供養老服務。

其次，G鎮居家養老項目堅持賦能本地人才。農村的養老人才培育模式與城市相比，存在著巨大差異。如果在城市，特別是大中型城市，因為有龐大的外來勞動力和較為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養老服務可以通過市場化來解決。同時，依托高等院校開設對口的老年護理專業，可以培育大量的養老服務人才。但農村的情況不同，由于缺少城市的人口環境與經濟環境，培育養老人才的最佳路徑是發掘本地勞動力資源，培育本土化的養老人才。因此，G鎮聘用的養老護理員皆為本地人。賦能本地養老人才具有多重優勢：一是充分利用地緣優勢，鄉里鄉親之間天然形成了熟悉與信任。在G鎮，老年人普遍不會說普通話，部分老年人甚至聽不懂普通話，當地人日常交流使用客家方言，所以當老年人使用方言表達自己的需求、困難與情緒時，本土的養老護理員可以準確理解他們的意圖。二是增加就業渠道，帶來經濟收入。G鎮養老護理員的主要群體是留守婦女，加入中和晚晴養老項目后他們人均月增收1 500元。三是隊伍穩定，保證養老服務長期提供。在任何一項養老服務中，老年人與護理人員都需要花費時間建立信任，如果護理人員頻繁流動，會產生老年人的健康信息無法有效傳遞、老年人缺乏安全感等消極后果，降低了養老服務質量。所以賦能本地人才，使養老護理員隊伍穩定，不僅能保證老年人享受到穩定的服務，也能保證養老項目的可持續運營。

最后，G鎮居家養老項目依托數字鄉村建設，采用“互聯網+養老”的方式，探索使用智慧養老的創新成果。一是在硬件設施上，G鎮居家養老項目利用互聯網設備，將老年人的服務需求迅速傳遞給養老護理員，擺脫了物理空間限制。具體操作上，每個老年人家庭需要安裝一臺可以聯網的“一鍵通設備”，只要老年人按下設備的相應按鈕，養老護理員的手機上就會有提醒，他們很快就會上門提供相關服務。二是在軟件系統上，中和晚晴養老項目專門開發了涵蓋多重功能的App，包括老年人發出服務需求、護理員的派單、上門服務的記錄、老年人的健康數據、緊急就醫、護理員的勞務報酬發放等，從養老服務需求的產生到實際服務的結束，相關數據均在線上完成，養老護理員只需要認真開展實操工作。對于文化水平不高的留守婦女來說，剔除繁雜的數字計算大大減輕了他們的工作量。總之，G鎮居家養老項目利用互聯網、大數據等技術手段，打造智慧養老服務平臺，高效整合村落的養老服務資源，提供實時、迅速、高質量、低成本的養老服務，初步實現了養老服務的互聯化。

二、農村居家養老服務在地化供給的現實難題

近年來，韶關市的鄉村居家養老示范項目取得了預期的成效。截至2024年12月31日，包括G鎮在內的4個試點鄉村居家養老項目共計為431位高齡、半失能老人提供居家服務，服務次數10 051次，顯著提高了高齡、半失能老年人的生活質量。但是，G鎮居家養老服務的在地化供給仍然有一些普遍性的現實難題亟須破解，以促進農村地區居家養老服務的高質量發展。

（一）農村居家養老項目面臨著難以持續經營的挑戰

可持續經營是養老項目高質量發展的必備條件。G鎮居家養老項目的實施過程中，遇到的最大難題就是資金短缺。在全國范圍的精準扶貧政策到期后，鄉村全面振興由“外部輸血”轉向“內部造血”，居家養老項目亦如此。G鎮居家養老項目是由外部的公益企業募集捐款而設立的，可是社會捐款不可能無限期地持續下去，最后還是需要過渡到鄉村的內生動力。在這種情況下，G鎮居家養老項目的資金來源則逐漸過渡到以下3個方面：一是老年人享受服務后的付費，二是地方政府的養老補貼，三是村集體經濟的資金補助。首先，農村老年人的收入主要來自土地經營與代際支持，當老年人進入失能狀態，開始需要生活照料服務時，老年人的土地經營收入卻銳減，而子女提供的資金支持又常常是分散、零碎且短缺的，所以許多老年人不會選擇需要付費的養老服務，而是試圖被納入“五保戶”等保障對象，希望能享受免費的養老服務。其次，一部分失能老人是等到身體機能非常糟糕時才尋求生活照護服務，這無疑加大了養老護理員的工作量，使得生活照護服務變異為“臨終關懷”的性質。最后，根據農村地區的現狀，要求鄉鎮或者村集體經濟安排充足的資金補貼居家養老項目以保證其持續運營，有一定難度。

（二）養老服務人員的培訓缺乏標準化與常態化

專業、誠信、禮貌、敬業的養老服務人員是高質量養老的重要保證，因此，科學、標準、常態化與規則化的培訓必不可少。在實際運營中，G鎮的養老護理員主要是留守婦女，他們的文化素質通常不高，如果沒有經過有效培訓，只能依靠口口傳授的經驗來服務，提供的養老服務就會缺乏科學性，也難以應對突發情況。表2是G鎮養老護理員的入職培訓內容。有這些基礎培訓作保證，養老護理員就能迅速地勝任養老服務崗位。但是，技能培訓通常較為注重入職培訓，繼續培訓方面則比較缺乏，而且養老護理員之間的經驗交流也較少。這種情況下，分散在各個村落的養老護理員成為一個個“孤島”，在入職培訓之后也很難再有機會見面溝通相關信息。而且，標準化與常態化培訓的缺乏容易造成養老服務人員工作認同感低、專業知識滯后、萌生辭職念頭等不利后果。

（三）鄉村數字網絡環境缺乏穩定性

如今，數字技術已經滲透到鄉村的方方面面，不僅有智慧養老，還有智慧農業、數字工廠、農村電商、智慧普惠金融等，都與現代信息技術密切相關［10］。智慧養老之所以“智慧”，是因為能夠利用寬帶通信網、移動互聯網、大數據、物聯網等科技手段，穩定和有效的數字網絡環境非常重要。在G鎮居家養老項目的運營過程中，“一鍵通設備”無法聯網的現象頗為常見，原因是村莊的網絡設施缺乏維護，出現故障常常不能及時修復。這導致養老護理員無法及時收到服務需求通知，錯過了給老年人提供照護服務的最佳時間。可以說，鄉村網絡環境的不完全覆蓋、低質量、高資費等情況不僅限制了智慧養老為老年人提供更及時有效的養老服務，還限制了居家養老服務的多渠道拓展。

（四）農村居家養老服務從公益走向營利還有很長的距離

所謂“公益鋪路，商業跟進，市場導向”，居家養老服務項目常常是從公益目的開始，最后走向營利目標的市場化運營。從公益走向營利并無不妥，因為利潤是企業繼續運營的原動力。但在農村開展居家養老服務，公益與營利的矛盾一直存在。如果一味追逐營利，則會偏離居家養老服務的初心—樂老助老，提高農村老年人的生活質量與健康水平；反之，如果一直停留在公益層面，居家養老服務則會難以為繼。因此，居家養老服務如何兼顧公益與營利，既能不忘記樂老助老的初心，又能保證項目的健康運營，還需要較長的時間去探索實踐。

三、農村居家養老服務高質量發展的策略

為了讓農村老年人享受更好的養老服務，需要針對現實難題提出精準對策，破除農村居家養老服務高質量發展的樊籬。現階段的可行策略是拓展多元籌資渠道、建立標準化常態化的培訓體系、契合數字鄉村建設、堅持培養在地化力量，最終形成可持續發展模式。

（一）農村居家養老項目需要拓展多元籌資渠道

G鎮是韶關市第一批鄉村居家養老試點地。G鎮居家養老項目的啟動資金全部來自外界公益資金，資金來源單一，難以保證項目的長久高質量發展。借助G鎮的探索經驗，農村居家養老項目需要拓展多元籌資渠道，整合政府、社會、個體等多方面力量，保證居家養老項目資金充足。例如，M鎮是韶關市第二批鄉村居家養老的試點地，吸取G鎮的經驗教訓，M鎮將養老服務對象分為民政服務對象和非民政服務對象兩類。民政服務對象是“五保戶”、特困戶等扶助對象，他們的居家養老服務費由民政資金和公益資金各補貼50%，個人無需承擔；非民政服務對象是有養老服務需求的老年人，他們使用居家養老服務的費用由公益資金補貼60%，村集體經濟補貼10%，個人出資30%。農村居家養老項目有了多元化的資金來源渠道，有了充實的財力保障，才能抵御各類運營風險，確保項目的可持續發展。

（二）搭建標準化常態化的培訓體系，培養高素質的農村養老人才

G鎮養老服務培訓的優點是科學與完整的入職培訓，以幫助從事農業勞動的留守婦女等當地居民掌握基本的老年人照護技能，迅速走上工作崗位。不過缺點也是明顯的—缺少科學合理的繼續培訓，養老護理員不僅難以提升專業能力、無法學習到新式的照料技能，而且缺乏集體歸屬感，雖然報酬與贊許體現了部分職業價值，但他們缺少集體意識，很難體會到集體的溫暖。因此，農村居家養老項目應建立區域性的培訓中心，制定標準化的培訓內容，要求每位養老護理員接受繼續培訓，并且規定最低限度的年度培訓時間，加強培訓的常態化。

（三）契合數字鄉村建設，使居家養老服務的供給更有效率

當前，農村居家養老服務特別需要契合數字鄉村基礎設施建設。在鄉村全面振興的背景下，鄉村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在不斷推進：一是鄉村地區信息網絡基礎設施的普及化，目標是實現全覆蓋、高質量、低資費的數字互聯網普及；二是交通、電力等傳統設施的數字化改造，讓鄉村的水利、交通、能源、物流更加智能。因此，相關部門需要將老年人的養老需求嵌入數字鄉村的基礎設施建設中，最低目標是保證村莊寬帶網絡通信的暢通與穩定，確保老年人的照護需求能夠穩定、快捷地傳遞到護理人員的服務端口，最終目標是利用現代信息技術實現農村養老事業的智能化。

（四）堅持培育在地化力量，健全可持續發展模式

一方面，培育在地化力量是農村居家養老項目必須堅持的一個方向。農村地區獨特的生產方式、社會結構、歷史文化背景和生活方式，決定了農村養老人才需要堅持在地化培養，發掘本地的人才力量，以克服外來養老企業因語言不通、文化差異、成本高昂而難以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困境。另一方面，相關部門在培訓農村留守婦女等當地居民的基礎上，還應開拓更多渠道開發農村養老人才。例如吸引大學生返鄉，鼓勵他們從事農村居家養老服務事業，扎根基層，將青春之花開在家鄉的沃土上。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每個鄉鎮都能培養出一支具備居家養老管理和服務技能的屬地人才隊伍。

未來，在農村試點的居家養老服務項目，無論是公益性主導，還是公益營利并重，還是營利性主導，都要以可持續發展為長期目標。相關部門應進一步打開思路，整合政府、企業、公益組織及個體的力量，充分利用市場機制，把握鄉村鄰里社會與親情社會的特征，拓展多元籌資渠道，健全農村居家養老項目的可持續發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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