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協縱向約束下中超聯賽規制困局與突破路徑

摘 """""要：中國足球協會定位于兼顧“協助政府”和“服務會員”的雙重目標，但實際上更多的是代表政府實施對職業聯賽的縱向監管，導致中超聯賽內部治理結構和俱樂部保護機制嚴重缺失。針對這一問題，研究基于激勵性規制的理論框架，提出以下建議：一是提升俱樂部的自主權，構建涵蓋多方參與的決策機制，強化應對足協縱向約束的抗衡勢力；二是降低足協的行政職能與領導權威，使其致力于協調政府與俱樂部的目標一致性；三是從命令性規制轉向激勵式規制，推動政府從行政管理者向市場規制者的角色轉變，使其更好地介入聯賽治理、促進政府與市場主體良性互動；四是合理使用交叉補貼等激勵性政策，完善職業聯盟內部的自我治理機制。

關 "鍵 "詞：中國足協；職業足球聯賽；縱向約束；控制權缺失

中圖分類號：G80-05""""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25）02-0047-07

Regulation dilemma and breakthrough path of Chinese Super League under

the vertical constraints of Chinese Football Association

JIN Houzhong¹，ZHOU Tengjun²，ZHANG Wenjian³

（1.School of Sport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Beijing 102206，China；2.Center of Sports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Southwester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Chengdu 61130，China；3.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 325035，China）

Abstract："The Chinese Football Association is positioned to balance the dual goals of \"assisting the government\" and \"serving its members，\" yet in practice， it primarily represents the government in implementing vertical supervision over professional leagues， leading to significant deficiencies in the internal governance structure and club protection mechanisms of the Chinese Super League. To address these issues， this study proposes the following recommendations based on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incentive regulation. At first， enhancing the autonomy of clubs by establishing a decision-making mechanism involving multiple stakeholders， thereby strengthening the countervailing power against the vertical constraints of the Chinese Football Association. Secondly， reducing the administrative functions and leadership authority of the Chinese Football Association， enabling it to focus on reconciling the goal inconsistencies between the government and clubs. Thirdly， shifting from command-and-control regulation to incentive-based regulation， facilitating transformation of the government's role from an administrative manager to a market regulator， and thereby enabling it to better intervene in league governance and promote positive interactions between the government and market entities. Fourthly， utilizing incentive policies such as cross-subsidies appropriately to improve the self-governance mechanisms within the professional league.

Keywords："Chinese Football Association；professional football league；vertical constraints；loss of control right

為推動中國足球發展，中央政府相繼出臺一系列政策文件，如《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中國足球中長期發展規劃（2016—2050年）》以及《進一步推進足球改革發展的若干措施》等。然而，這些政策的實施效果并不盡人意。問題的根源，很大程度上可歸咎于足協在聯賽規制中的偏差，以及政府和俱樂部之間目標利益的不一致。具體而言，在現行足球協會主導的管理模式下，政府和俱樂部之間的利益沖突時常會導致規制效果不佳。這是因為，足協在處理與俱樂部之間的關系時，往往傾向于代表政府對職業聯賽進行縱向監管，忽視對俱樂部的利益保護^[1]。這種單向、縱向且強制性的監管方式，在面臨政府與俱樂部目標和利益不一致時，往往會損害俱樂部的利益。同時，俱樂部對聯盟控制權的缺失^[2]，也使其在面對足協的監管時難以有效維護自身利益，甚至可能遭受利益侵害，如資產被侵蝕等。因此，如何有效改善俱樂部利益保護機制，如何在政府和俱樂部之間進行權衡，成為提高行業協會實際規制過程的核心任務。針對上述問題，新規制經濟學的激勵性規制理論提供了一個可行的解決思路。該理論強調，在被規制企業擁有不對稱信息的條件下，通過合理的制度設計來激勵市場主體的行為，從而實現市場有效運行。在中國足球改革的背景下，引入激勵性規制理論有助于推動足協在保持政府職能的同時，更好地服務俱樂部和聯賽的發展需求，實現足球產業的可持續發展。鑒于此，本研究主要探討如何在中國足球協會規制實踐中引入激勵性規制理論，通過足協內部的深化改革來加強治理，進一步探求市場化改革的可行路徑，為中國足球的崛起之路提供新的思考視角和解決方案，也為其他項目協會提供借鑒。

1 "職業聯賽與足球協會的關聯性探析

1.1 "職業足球聯賽外部治理結構的分類

目前，世界上職業足球聯盟治理模式主要分為兩類：獨立實體模式和協會模式^[3]。第一，獨立實體模式聯盟，是由俱樂部通過橫向協議形成的“戰略聯盟”，是一個擁有獨立所有權結構的商業公司，決策權力屬于股東（俱樂部），足協通常很少介入職業聯賽運營，主要代表為英超聯賽和英冠聯賽。在獨立實體模式下，聯盟各項制度都是通過自下而上的方式執行，屬于典型的利益相關者協同治理機制^[4]，就其市場屬性而言基本屬于寡頭壟斷或者完全壟斷的市場結構。第二，協會模式聯盟，主要體現為，無論聯盟是否財務獨立、或者能否自我管理，都需要國家足協進行授權，從而也就出現“足協的縱向約束”。此時，聯盟作為國家足協實施調控管理以及與俱樂部利益角逐的平臺，而非俱樂部的代表^[5]，主要代表為歐洲本土頂級足球聯賽如五大聯賽以及我國的中超聯賽。協會模式是一種政府主導的行政壟斷聯盟，主要表現為自上而下的行政機制約束^[6]，聯盟內部多個利益主體的目標函數往往很難統一，因此也造成許多治理問題。例如，張劍利^[7]認為，中超聯賽是一個準政府組織結構，其目標是“發展體育運動”以及為國爭光，因此職業體育聯盟的治理實際是政府治理。張兵^[8]發現，中國職業體育是體育領域不斷社會化、市場化改革的結果，職業足球聯賽“生產性”的定位依舊無法擺脫以足協為首的“非物質生產部門”控制權主體地位^[2]，那么由政府主導推進的從計劃秩序向市場秩序轉軌是其顯要的演進特征。

1.2 "協會模式下足協與聯賽關系的類型

根據國際體育研究中心（CIES）研究員卡米爾·博利亞特等^[3]的調查研究發現，協會模式下的職業足球聯賽與國家足協的關系主要存在4種情況。第一，職業聯賽是國家足協的直接會員，如德國的“德國足球職業聯賽協會”是一個由德國頂級足球聯賽組成的協會，同時也是德國足協的直接會員。第二，職業聯賽主要由作為足協會員的俱樂部來代表其利益，職業聯賽本身并不是國家足協的會員，如西班牙、法國、英格蘭。第三，職業聯賽和俱樂部都是國家足協的會員，共同參與到足協的各項決策，如意大利、新加坡、日本、卡塔爾。第四，職業聯賽和俱樂部都不是國家足協的會員，地區性足球協會才是國家足協的會員，如澳大利亞、印度、新西蘭。

1.3 "中國足協與中超聯賽關系及獨特性

1）中國足協與中超聯賽的關系。

根據《中國足協章程（2019）》《中國足球協會注冊管理規定》，參加職業聯賽的足球俱樂部需要在屬地會員協會進行注冊，并由地方足協代表該地區的各足球俱樂部進入中國足協的會員大會，因此從程序上來看，我國的職業足球聯賽和與國家足協的關系屬于上述調查中的第4種類型。第二，從現實實踐來看，在2022年中國足協第十一屆會員大會的200多位會員代表中，來自47個地方協會的主席和秘書長（部分因公未能出席）作為主要代表具有投票表決權，而作為特邀代表（體育總局相關部門、部際聯席會議成員單位代表）和列席代表（中國足協法律機構負責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足協以及各中超中甲俱樂部代表）只有參加足代會和分組討論的權利，沒有表決權。由此可發現，俱樂部或者職業聯盟都不是中國足協會員，無法參與足協各項決策。此外，根據2020年5月13日中國足協干部大會上正式公布的16個部門名單和3個下設直屬單位，也發現負責運營中超聯賽的中超公司位列其中。以上分析充分表明，中超聯賽實際上是中國足協的內設部門，由中國足協直接或間接參與管理，現階段未能真正實現“管辦分離”。

2）與其他國家比較中國問題的獨特性。

首先，經濟體制差異顯著。中國長期計劃經濟體制對足球聯賽市場化構成制約，資源配置和市場競爭機制不完善，與其他已實現市場化轉型的國家形成鮮明對比。其次，行政干預程度不同。中國足協在職業聯賽中扮演強勢角色，過度行政干預限制俱樂部自主權和市場競爭。這種干預方式與其他國家注重市場機制、鼓勵俱樂部自治的做法具有顯著差異，導致中國聯賽缺乏活力和創新性。再次，法律環境差異明顯。中國足協的法律地位、權力邊界長期以來都比較模糊，導致權力濫用和權責不清。相比之下，其他國家法律框架更為清晰，有助于規范足協與聯賽關系，維護雙方權益。最后，社會文化因素也存在顯著差異。中國“強政府弱社會”觀念影響足協與聯賽權力關系，政府主導色彩濃厚，而其他國家更注重社會自治和民間參與。因此，在探討中國職業足球聯賽規制困局和突破路徑時須充分考慮這些獨特性，尋求符合中國國情的解決方案，以促進聯賽健康和可持續發展。

2 "足協縱向約束下中超聯賽規制困局的內在邏輯

2.1 "中超聯賽選擇“協會控制”模式的必然性

從職業足球聯賽的產品市場看，由于存在市場失靈的問題，導致政府長期對這一市場進行規制，同時也是中超聯賽表現為協會控制模式的主要原因。具體而言：第一，中超聯賽是一種具有廣泛影響的公共服務，由中國足球協會組織，中超聯賽有限責任公司運營，并通過電視轉播手段免費向公眾提供的觀賞性產品，對廣大球迷來說（尤其電視觀眾）不具有競爭性和排他性，因此是一種典型的公共物品。第二，中超聯賽是中國最高級別的職業足球聯賽，不存在任何可與之匹敵的市場產品，具有極高的壟斷特征，容易造成市場失靈。第三，職業足球聯賽是一種具有高度專業化的運動，俱樂部與球員對賽事產品擁有更多的信息，雖然部分球迷和消費者具有一定的欣賞與鑒別能力，但大多數對于“黑哨”“假球”“默契球”、球員偷懶等影響產品質量和數量的行為是難以辨別和確證的^[9]，存在著信息不對稱。以上3方面均造成市場失靈，從而需要政府這一有形的手進行規制。其中后兩點，在英美等國商業性體育賽事中也廣泛存在，因此政府控制下的中國足協作為賽事產品提供商，中超聯賽版權直接屬于中國足協，使其具備一定程度的公共品屬性，應是足協對聯盟規制的主要理由。

從職業足球發展的法律、經濟、社會和制度背景看，政府直接參與中超聯賽的管理由內而外都具有合理性，選擇協會模式的聯盟治理結構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第一，目前世界上行業協會主要有德日模式和英法模式，其中前者主要存在于大陸法系的歐洲大陸國家和日本，行業協會一般履行的是政府助手的職能；后者則以奉行英美法系的美國和英國為代表，協會作為企業利益的代表處于政府的對立地位^[1]。從法律背景來看，我國長期以來奉行的大陸法系，因此德日模式可能是我國協會發展中的普遍選擇。第二，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長期處于“計劃經濟”的命令型經濟體制下，政府對各項經濟事務進行直接干預和控制，同時再與“強政府弱社會”的社會背景相互作用，導致市場主體缺乏自治能力和自我組織能力，限制經濟發展潛力，因此德日模式中的行業協會更適合我國的實際。第三，從我國行業協會發展歷史來看，大量行業協會直接脫胎于政府機關的改組（如現行的運動協會是2015年后逐漸由原來體育總局項目管理中心轉換過來并逐漸脫鉤），但這些所謂的“自上而下型”行業協會從人員到工作作風都與原機構無異（比如中國足協黨委書記仍由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兼任），具有對中超聯賽“指手畫腳”的慣性。第四，中國至今尚未真正成立“中超職業足球聯盟”^[10]，只有足協主導下與16家中超俱樂部一起成立的“中超公司”，其實質是中國足協的下設部門。如果沒有能夠直接代表俱樂部利益，能夠拋棄足協另起爐灶的抗衡勢力，沒有能夠承接體育行政管理部門讓渡權利的獨立組織^[11]，足協必定還會對中超聯賽從“形式監管”轉向為“實質管理”。

2.2 "協會模式下政府與俱樂部目標不一致的形成

行業協會一般被定位于兼顧“協助政府”和“服務會員”的雙重目標^{[1， 12]}。而協會模式下的職業聯盟治理結構，實際上更多地體現為協會代表政府實施對職業聯賽的“縱向監管”，此時協會的目標與政府的目標基本一致，但是與俱樂部的目標卻存在很大差異。具體來說，就足球項目而言，政府的目標主要包括以下方面：（1）在政治層面，政府積極推動職業足球聯賽的發展，旨在通過聯賽的高強度對抗來訓練運動員，提高國家隊競技水平，維護政治穩定和國家尊嚴。（2）在經濟層面，政府致力于推動職業聯盟的規范化建設、確保聯盟穩定和規范運行，從而促進足球產業發展，同時為青訓、女足等其他足球事務建設獲取發展資金。（3）在文化層面，政府通過推動職業足球聯賽的發展，為群眾提供高水平、觀賞性強的比賽，極大地豐富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4）在社會層面，政府高度重視對職業聯賽的監管，維護足球運動的社會功能和秩序，防范假球、賭球、貪腐等違規行為和暴力事件等問題的出現。但與此同時，對于中超聯賽俱樂部或其主要投資者而言，目標相對單一且明確——最大化比賽相關的經濟收益以及其他商業領域的溢出效應^[1]。其他方面的目標，都是以經濟效益最大化目標為核心，這就與政府的多元目標之間存在一定差異，尤其是在經濟效益最大化與政府的其他目標（如政治、文化、社會目標）之間可能產生沖突，這種差異和沖突導致政府約束下的職業足球聯賽在規制上面臨一定困境。

具體體現如下：（1）財務透明度和法律合規性。政府要求足球俱樂部在財務透明度和合規性方面嚴格遵守相關法律法規，如公布財務報表、繳納社保等。但是，一些俱樂部為隱瞞財務信息或規避監管而采取一些不合規行為，如通過“陰陽合同”進行避稅和躲避工資帽和虧損帽的規制。（2）國際賽事與聯賽運行的沖突。政府在推動中超聯賽發展時，常常會為了參加大型國際賽事而中斷或者壓縮聯賽賽程，這與俱樂部追求穩定經濟收益的目標不一致。同時，由于國家隊的球員主要來自聯盟各俱樂部，俱樂部有時候為了保證球員在聯賽中能發揮更好，會鼓勵球員在國家隊中“出工不出力”。（3）人才培養和職業發展的困境。政府鼓勵足球俱樂部注重本土人才培養和職業發展，為本土球員提供更好的職業機會，從而為提高國家隊競技水平奠定基礎。但是俱樂部可能會更加關注聯賽成績和短期回報，更傾向于引進國際大牌球員來提高俱樂部競爭力。（4）社會秩序和組織管理。政府在監管中超聯賽時主要是為了維護足球運動的社會功能和秩序，防范假球、賭球、貪腐等違規行為和暴力事件等問題的出現，但俱樂部可能更專注于爭取更多比賽收入和商業溢出效應，從而破壞聯賽公平性和可持續發展。（5）品牌形象和球隊風格。政府鼓勵俱樂部樹立良好的城市品牌形象，努力打造百年俱樂部，采用“中性名”，但是俱樂部也需要根據自身特點和競爭優勢打造自己的球隊風格，同時為了獲得贊助商的投資而對其出售俱樂部的冠名權，這可能導致政府所需要的代表地方特色的品牌形象和球隊風格之間的沖突。

3 "足協縱向約束下中超聯賽規制困局的主要表現

3.1 "協會模式下決策權缺失對俱樂部利益的損害

在協會模式下，聯盟的決策權被政府控制下的協會掌握，聯賽各項政策和決策幾乎都由國家足協全權決定^[13]。這導致聯盟成員無法有效參與到聯盟規章制度的制定過程中，其意見很難被充分聽取和納入，對于聯盟規制的影響力也較為有限，容易造成俱樂部利益損害。具體而言，俱樂部利益受損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1）無法實現投資回報。俱樂部作為聯盟的主體之一，需要承擔投資和管理球隊的責任。但是，在聯盟的決策中俱樂部往往缺乏話語權和控制權，在資源和權益獲取方面處于弱勢地位（比如球隊命名必須滿足“中性名”政策要求，必須要“去企業化”，從而令冠名與贊助收益驟減）。此外，由于決策權被協會控制，聯賽規則和政策變動不確定性大，俱樂部難以有效投資和運營，進而影響收益和回報。（2）難以獲得公平競爭環境。在協會模式下，聯盟政策和規章制度往往顧及到整個足球行業的發展，但不一定兼顧所有俱樂部的利益。因此，某些俱樂部可能會因為政策的不公平而受到不良影響。例如，雖然“虧損帽”政策通過限制頭部俱樂部的投資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增加聯盟整體競爭性平衡，但同時也限制了尾部俱樂部通過增加投資來追趕的機會，極大保護了頭部與中部俱樂部的優勢地位，使得俱樂部很難在公平的競爭環境中獲取自己應有的收益^[14]。（3）缺乏自主權和創新空間。在協會模式下，聯盟決策往往是由上而下的，通常采取一種“一刀切”的決策方式，無法根據俱樂部的不同需求和特點進行靈活調整。這種情況下，俱樂部的決策能力和競爭力都將受到限制，難以在聯賽中展現出個性化的競技風格和經營理念。例如，中國足協的“U23政策”硬性要求所有中超俱樂部必須有一名中國U23球員首發出場，后又補充規定U23球員使用人數不得低于外援使用人數，無論其實力和表現如何，這導致許多俱樂部不得不犧牲比賽質量滿足規定^[15-16]。

3.2 "協會模式下財務支出和收益分配權缺失對俱樂部利益的損害

協會直接控制的集中化管理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削弱足球俱樂部的話語權和利益保障能力，在運營成本、賽事策劃、收益共享等方面也面臨較大的壓力。（1）從運營成本角度看，足球俱樂部在參加聯盟比賽時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用于球員選拔、維持日常運營、場地租賃以及其他相關費用。然而，由于聯盟財務支出和收益分配權力集中在協會手中，俱樂部在這方面缺乏實際控制能力和決策權，無法自主調配收益和支出，會極大增加俱樂部運營成本和經營風險。例如，在新冠疫情的沖擊下許多俱樂部面臨球員欠薪問題，急需聯盟救助。為此，廣州恒大、北京國安等俱樂部向中國足協提出歸還部分引援調節費以解燃眉之急的申請，但足協卻未予回應，甚至有傳聞稱該基金已被足協挪用，導致大批俱樂部破產解散。（2）從賽事策劃層面看，聯盟組織的各項比賽如超級聯賽、足協杯賽、亞冠聯賽等屬于全國范圍內的大型賽事，需要協調多個俱樂部、球迷、政府機構等各方資源。但是，在整體策劃和實際執行過程中協會通常會傾向于維護自身權益，而對俱樂部利益缺乏足夠重視。例如，為抑制天價外援以及提升國足表現，2017賽季中國足協突然宣布更改外援政策，將原本允許每隊注冊4名外援并上場3名的規定，改為只能注冊3名外援并上場2名，這一政策變動未充分考慮俱樂部的實際情況和意見，導致一些俱樂部在已經完成引援工作的情況下，不得不重新調整戰術和陣容，給俱樂部的賽季計劃和成績帶來嚴重影響。（3）從收益分配方面看，聯盟整體收益主要來源于廣告贊助和轉播權等渠道，然而在收益分配時協會通常會截留較高的分配比例，從而降低俱樂部的收益。根據德勤財務咨詢公布的《中超聯賽2018商業價值評估白皮書》數據，中超公司2018年總計進賬15.9億元，其中商業贊助為4.65億，版權收入約為10億，其他收入為剩下的部分。而在收益分配中，16支中超球隊每隊的最終分紅平均大約在6 500萬，各占約4%，剩余36%收益全部落入足協的腰包。這一比例，基本按照各單位在中超公司占股進行分配，但是遠高于廣州富力投資人張力為代表的俱樂部方面愿意“許諾”給足協的10%的分成，這也是足協與俱樂部“矛盾”的主要關鍵。

3.3 "協會模式下聯盟管理機制被行政規制所取代對聯盟自我治理能力的損害

協會模式下聯盟管理機制被政府行政規制取代，使得聯盟缺乏自我治理能力，影響聯盟發展。具體表現如下：（1）獨立經營權不足。在協會模式下，聯盟往往受到政府的控制和干預而失去獨立性，成為政府的附屬機構，難以在聯盟內部建立起有效的管理制度。《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提出，要建立具有獨立社團法人資格的“職業聯賽理事會”，負責組織和管理職業聯賽。中國足協也表示，“足協不會攬權，而是要放權，職業聯賽理事會將有獨立的經營權、管理權和分配權，足協只是在重大事項上擁有監管權，并通過互派代表確保機制的完善”。但實際上這一改革依然還是足協在主導，經過8年籌備至今還“停滯不前”。可見，俱樂部即使在籌備過程中都無法發揮主導作用，更難說以后的獨立經營。（2）權責分配不明確。中國職業足球聯賽采用協會模式管理存在的問題，也表現在權責分配不明確和內部利益不平衡方面。各成員單位之間的權責交叉和重復導致管理混亂，且強勢成員通過政治壓力等手段干擾聯盟管理機制、損害其他成員單位利益的情況也時有發生。例如，在“中性名”政策要求下，上海上港俱樂部改名為上海海港，但并沒有真正削弱投資方上港集團企業色彩^[17-18]。這種情況下，職業聯盟的管理機制缺乏自我約束能力，無法有效實現自我治理，從而對聯盟的運營和整個足球產業的發展都造成極大影響。（3）監督機制不健全。首先，由于俱樂部對聯盟的控制權的缺失，會使其難以有效監督聯盟內部的管理問題，導致聯盟管理效率低下和處理問題不及時等，從而影響俱樂部的正常運營和發展。其次，缺乏有效的監督體系會導致足協濫用權力和貪污腐敗等問題的出現，直接損害俱樂部的經濟利益和聲譽，同時也可能導致俱樂部與贊助商、球員等利益相關方之間的關系破裂。此外，缺乏公正、科學的聯盟決策機制也容易導致俱樂部的利益被監管者侵害，如協會對聯盟的利益侵占和違規操作等。

4 "基于激勵性規制破解中超聯賽規制困局的對策

4.1 "提升俱樂部的自主權：建立俱樂部為核心的多方參與的決策機制，強化應對縱向約束的抗衡力量

在激勵性規制理論中，要求被規制企業擁有一定的自主權，從而在應對上游的規制時能夠更好地博弈。但中國足球聯賽在受足協監管的過程中，由于不存在真正能夠代表俱樂部利益的“職業足球俱樂部聯盟”來與足協進行討價還價，足協的監管長期以來都被詬病未能充分考慮俱樂部作為聯賽主要生產者的基本利益，同時也缺乏透明度和公正性。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建立一個包括俱樂部、球迷、媒體等多方代表參與的決策機制，強化俱樂部應對縱向約束的抗衡力量^{[1， 12， 19-21]}，以確保聯盟的事務被公正地管理和監管就顯得尤為重要。首先，讓俱樂部參與決策可以提高聯盟的競爭力和改革的效率。俱樂部是職業體育賽事生產的基本單位，能夠提供足球產業的實際運行數據和行業發展趨勢，為聯盟制定政策提供有價值的參考。如果讓俱樂部代表參與到決策過程，組建一個真正能夠體現俱樂部利益的“俱樂部聯盟”，那么就能更加深入地了解聯賽的運營狀況和改革的主要方向，從而更好地推進聯盟發展。其次，讓球迷參與決策可以提升聯盟透明度。作為中國足球發展重要的推動力量，廣大球迷對于聯盟發展也有著深刻認識和殷切期望。如果讓球迷參與到聯盟的決策，可以向聯盟提出作為賽事產品需求方（消費者）的關注點，從而有助于聯盟更好地服務于廣大足球愛好者。最后，讓媒體參與決策可以提高聯盟的公正性和信息透明度。媒體是信息傳播的重要渠道，通過向廣大觀眾傳遞聯盟的政策和決策，可以幫助社會各界更好地了解聯盟的運營情況和改革重點。同時，媒體作為重要的監督機制，能夠對聯盟運營進行監督和批評，促使聯盟更加注重公平競爭和合法運營。通過以上途徑，可以有力強化俱樂部作為被規制方應對協會縱向約束的抗衡力量，防止協會通過不當手段來侵蝕俱樂部的利益。總體而言，建立包括俱樂部、球迷、媒體等多方參與的決策機制，強化聯盟應對中國足協縱向約束的抗衡力量，是中國職業足球未來發展路線中的重要環節。

4.2 "降低足協行政職能與領導權威：重新定義足協的目標，致力于協調政府與俱樂部的目標一致性

在我國，中國足協長期以來存在著行政職能過重、職權濫用等問題，導致與俱樂部之間的目標不一致，從而制約中國職業足球的發展。為解決這一問題，需要重新定義足協的目標，降低足協的行政職能和權威，讓足協從原來協助政府對聯盟進行監管的角色轉變到定位于協調政府與俱樂部的目標不一致^{[1， 12， 19-21]}。具體包括以下方面：首先，解決政府和俱樂部目標不一致性問題。足協作為聯盟組織和管理機構，必須同時考慮政府和俱樂部的利益，但政府和俱樂部的利益并非總是一致。因此足協需要在政府和俱樂部之間尋求平衡，在各方面制訂合適的政策和方案，保障聯盟、俱樂部和球員的利益，并確保體育賽事的公正公平。其次，加強俱樂部參與和話語權保障。足球協會的服務對象不應當只是地方協會會員，也應該包括俱樂部，因此協會必須要充分考慮俱樂部的意見和建議，讓俱樂部對協會的決策有更多的參與和發言權。俱樂部的這種參與，不僅能夠增加俱樂部的歸屬感和對聯盟的信任度，還能提高協會的民主性和透明度，為聯盟長遠發展打下良好基礎。最后，著力激勵足協從事更多有益于俱樂部的事務。足球協會應將會員的利益作為首要任務，積極推動聯盟發展和壯大，提高俱樂部收益水平和福利待遇，完善俱樂部管理和球員培訓機制，優化競賽規則和賽事安排等。只有通過這些方式，才能真正體現足球協會的價值和意義。總之，重新定義足協的目標、降低足協行政職能與權威，使其從原來協助政府對聯盟進行監管轉變到協調政府與俱樂部的目標一致性，是促進我國足球事業健康發展的重要舉措。

4.3 "從命令性規制到激勵式規制：推動政府從管理者向規制者的職能轉變，深度參與聯賽治理

在職業體育聯賽中，政府作為重要的管理者和監管者，需要不斷調整職能轉變，從原來的命令式規制向激勵性規制轉變。首先，政府要明確自身角色的定位，要積極從管理者向規制者進行職能轉變。在傳統上，政府主要扮演職業聯賽管理員和監管者的角色，通過對俱樂部進行嚴格管理和詳細規定，從而維護聯賽的穩定性與公正性。然而，在新的經濟環境下，政府應注重職能轉變，要從傳統的命令式規制向激勵性規制轉變，通過激發社會各方面的力量來促進職業俱樂部發展。政府不能將自身的目標強加給職業聯賽，而是通過合理激勵的方式推動職業俱樂部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時也實現政府目標。其次，政府可以通過合理的機制設計和職能轉變，來與市場主體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政府不能只提要求而不管要求能否執行、能否有效執行、能否有動力執行。為此，政府要注重建立和完善聯賽治理結構，將政府與市場主體融為一體，形成協同合力共同推進聯賽發展。例如，政府可以考慮建立更加公開透明的決策機制，讓各方面的利益相關者都參與到聯賽治理中來，從而保證聯賽的公正和透明。最后，政府要重視對職業俱樂部的支持和幫助，促進職業俱樂部的發展。比如，可以通過優惠政策、資金扶持等多種手段來刺激俱樂部的發展，鼓勵俱樂部投入更多資源和精力來提升自身實力，并且更好地服務于球迷和社會。總之，在職業體育聯賽中，政府需要不斷審視自身的職能轉變和監管機制的設計，有效參與到聯賽的治理體系中去，從而更好地與市場主體合作，共同推進聯賽發展。

4.4 "合理使用交叉補貼政策：通過優化設計交叉補貼等聯盟激勵政策，完善聯盟自我治理機制

隨著職業足球市場化改革的逐步推進，越來越多的人對職業足球聯盟內部自我治理機制的完善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時建立一個穩定、公平、透明和健康的聯盟治理體系，也是確保聯盟長期穩定發展的關鍵。為此，可以采取一系列交叉補貼等激勵性規制措施，來完善聯盟內部自我治理機制，提高聯盟運營效率和公平競爭程度。首先，可以推動硬工資帽制度改革，構建公平競爭的聯盟生態。硬工資帽制度是限制球隊薪酬總額的最有效方法之一，可以避免高投入的豪門球隊壟斷聯賽，確保所有球隊都有相同的薪酬預算。這不僅能夠促進聯盟內部競爭，還可以防止某些富有的俱樂部通過巨額的資金注入來不斷增強自身實力，有效提升俱樂部自身經營管理能力和聯盟競爭性平衡。在推廣硬工資帽制度的同時，還可以考慮年齡、球員經驗等因素，針對不同年齡段的球員分別設定總工資帽。這樣可以防止球隊僅僅依靠高薪簽下老將球員，同時也可以鼓勵球隊培養年輕球員和中生代球員。其次，精心設計虧損帽政策，準確衡量約束力度和競爭促進效果。虧損帽政策作為交叉補貼的一種重要約束措施，也可以有效控制勝率導向俱樂部的過度投資，避免某些富有俱樂部通過巨額的資金注入來不斷增強自身實力，提高聯盟競爭性平衡。但是，過度增加虧損帽的約束力度也可能會對競爭性平衡產生逆轉作用，因此需要根據不同時期的情況靈活調整其約束力度。再次，除了硬工資帽和虧損帽政策外，收益共享制度也能夠增加聯盟競爭性平衡。除了傳統的電視轉播權（版權）收益和聯盟整體冠名收益的共享機制外，也可以考慮將各俱樂部的冠名贊助納入到共享體系，從而降低俱樂部在追逐金主贊助上的狂熱，這不僅可以提高聯盟的競爭性平衡，也能較為有效地應對當前職業足球俱樂部的金元現象。最后，可以考慮采取更為廣泛的激勵性規制來推動聯盟自治結構的完善，如對嚴格執行聯盟規定的俱樂部設置額外獎金等，保證聯盟規則得到有效執行并激勵球隊更加認真地投入到比賽。總之，職業聯盟的長期穩定發展需要一個穩定、公平、透明和健康的聯盟治理體系。通過交叉補貼等激勵政策，完善職業聯盟內部自我治理機制，可以有效提高聯盟的競爭性平衡和促進聯賽的長期穩定發展。

5 "結語

中國足球作為體育強國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發展過程中的問題既體現行業特性，也揭示體育市場化改革的共性問題。當前，中國足球面臨的主要挑戰在于足協對職業聯賽的縱向監管失衡，以及缺乏有效的逆向監管機制，從而造成權力濫用和監管失效。為解決這些問題，提出建立以俱樂部為核心、多方參與的抗衡力量，足協需重新定位角色、協調政府與會員目標，政府應轉變為規制者角色，并提供公平、透明的外部環境。展望未來，中國足球需深化改革，加強內部治理，同時各項目協會也應從中汲取經驗，共同推動體育市場化改革的健康發展，為實現體育強國戰略目標貢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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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03-1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20ATY004）；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19BTY019）。

作者簡介：靳厚忠（1964-），男，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職業體育發展。E-mail：jin_houzho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