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進士卜永昇生平事跡考述

卜永昇，字際時，號澹庵，明末清初之際淮安府安東縣（今淮安市漣水縣）人，生于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八月二十一日，清順治三年（1646）舉人、六年（1649）進士，是清代漣水第一位進士。后歷任河南郟縣、修武縣知縣，“為官六載，善政載在邑志”[1]538，“歷任善政，嘖嘖有聲”[2]。卜永昇幼承庭訓，刻苦自勵，詩文并擅，博學好古，有古仁人君子之風，是清初著名詩社“望社”成員，與同鄉舉人嵇宗孟交誼莫逆。卜永昇生平著作主要有《天文便覽通鑒》《斷略四書》《備觀四書》《續解性理指微》《講意樂津》《圖說歷代帝世歌》《東陽樂府注解》《澹庵文集》《講學紀言》《講學吟紉》《學圣功經》。

一、卜永昇對家鄉漣水的歷史貢獻

（一）纂修〔順治〕《安東縣志》

卜永昇先世本蘇州昆山人，明洪武年間，入籍定居安東。其父卜大本，號繼津，“頎偉長髯，慷慨好義。幼治舉子業，聰敏過人”，“性介直，豪猾者莫之敢犯”[2]。可見其為人處世嚴正端謹，再加上家境豐裕，在地方上很有威望。“族里爭訟，質之咸得其平”，曾督理縣役，穩妥順帖，得到縣令楊公的稱贊。卜大本家教嚴格，教子有方，他極其注重對兒輩的文化培養，“雖家務煩沓，必課其文藝”，“（卜永昇）每徹夜讀書，公必誨之曰：‘毋怠惰’”。同時，他還通過身體力行，感化兒輩重視仁義孝悌、正直儉樸、樂善好施等為人處世的價值觀念。卜永昇事親孝謹，“公寢疾，澹庵侍湯藥，不豫，繼以跪泣”。而他的父親卻教誨道：“死生命也，何藥之為？爾無徒悲自損，惟免修行業，以光先世，善撫若弟，吾目瞑矣。”這樣風清氣正的家風對卜永昇的人生觀、價值觀以及入仕之后的所作所為都有著極大的影響。

卜永昇受父親的影響，十分熱心鄉邦公益事業，對保存鄉邦文獻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漣雖僻壤，實隸版圖，而史乘久缺，殊為文獻羞。鄉人薛浩藏明永樂間抄本一帙，中多荒略，及此不亟為考訂，壽之棗梨，恐舊本放失，后起者寧不懵然前事乎？乃即其家取之歸……”[3]因此，他十分留心并搜集鄉邦文獻，潛心編纂〔順治〕《安東縣志》，以存一縣之史。卜永昇還在《鐫邑志跋》中明確交代了此次編纂縣志的大致過程：

時永公車南旋，扃扉讀古……迄仲秋朔而稿本成……越戊子孟秋朔，山陰張公石臣以開府幕僚來署茲邑，贊勷厥務，越己丑，予殿試歸里候選，纂修前業，考訂魚魯，而志乃告成焉。

可知，他于順治三年丙戌鄉試結束回鄉后即著手編纂，到了當年的八月，已經完成了草稿。順治五年（1648）秋得到新任知縣張石臣的襄助，順治六年卜永昇考中進士在家候選期間，又進行了最后的考訂修正工作，這才終于完成了〔順治〕《安東縣志》的編纂工作。后來的〔雍正〕《重修安東縣志》卷10《人物》之《卜永昇傳》評價道：

順治五年，慮邑乘久佚，遍訪殘編遺跡，凡三易稿，匯緝成編，表揚賢勛，發微闡幽，雖隱逸、巾幗，一德一節，必表而出之，不沒人善，至今咸賴為文獻之征。

可惜的是，由于時間久遠，這部縣志今天已經見不到了，只能見到卜永昇撰寫的《鐫邑志跋》，這篇跋文被收入〔雍正〕《重修安東縣志》卷13《藝文》中，使我們得以幸運地一窺它的編纂體例和規模：

上考星躔，下正疆域。輿地之勝，燦如列眉。爰表建置，以識規模；載稽秩官，用昭懋績。溯學校，知作人之遠；紀壇壝，見禋祀之詳。貢賦載而義著率土，兵戎備而隙彌伏垣。河防明一縣之安危，選舉揚百代之人物。放乎叢紀，理之所無者，或亦事之所有；終乎藝文，人之不朽者，故其言之可傳。先舉大綱，后臚條目。參新質舊，心目交繕。

有清一代，漣水一共有過四次纂修縣志之舉，分別為卜永昇所修順治志、喬弘德所修康熙志、余光祖所修雍正志及吳昆田和魯蕡合修之光緒志，現在只能見到后三種。喬弘德于康熙三十年（1691）任安東知縣，三十四年（1695）開始纂修縣志，至三十七年（1698）書成。他在〔康熙〕《重修安東縣志·序》中說：

都人士告余曰：“縣志向有成書，屢經修輯，綱舉目張，井井有條，可以垂之永久。不意康熙七年地震，九年又遭沖城之變，所以原版漂淌，落落星散，即間有存者，類皆斷簡殘篇，不足以備觀覽。”

可見，此時離卜永昇所修的順治志刊成行世還不到50年時間，但是由于頻繁的重大自然災害，志書已殘缺不全。正因為此，縣令喬弘德才“正其訛舛，訂其事跡，補其缺略，務使真者傳之，偽者去之”[4]。但是，目前所見到的〔康熙〕《重修安東縣志》點校本并沒有如序中所言的那樣“訂其事跡，補其缺略”，每個章節大多簡略敘述，概其大端，是一個很簡略的本子。而后出的雍正志反而于人物事跡、藝文搜集等方面十分詳備豐贍，保存了大量古代漣水的歷史資料，后光緒朝所纂修的縣志則基本上是在雍正志的基礎上稍加濃縮和補充而已，其史料價值與雍正志無可比性。因此，在現存的三種清代縣志中，〔雍正〕《重修安東縣志》最具有地方史料價值，可以說是古代漣水的百科全書，是亟待地方文史研究者開采的一個富礦。主修者縣令余光祖在〔雍正〕《重修安東縣志·序》中說：

安東之有志，由國初以迄今，茲已一修再修矣。一修于世祖章皇帝順治戊子，進士卜君永昇、孝廉嵇君宗孟刊有成書。再修于圣祖仁皇帝康熙丙子，邑令喬公弘德，又刊有成書。……披覽之下，竊意志經載修，搜羅自廣，胡多缺略？既而訪諸邑人士，有告余者曰：“卜、嵇舊本頗詳。喬公再修時，刻期告竣，刪繁就簡，增者十之四五，去者十之六七，毋怪乎公之疑其缺且略也。”以舊本進余，復加披覽，乃知舊志之詳，果不若今志之簡也。……或曰：“是書較前二志為大備矣。”其庶幾無譏缺略也乎？余曰：“見聞必擇善，善欲長余之欲求勝于前人，蓋不敢效喬公之簡而只以增卜、嵇兩君之所未詳者也。”

通過余光祖的序言，我們得知，他也正是嫌康熙志過于簡略，懷疑其有缺漏，才“訪諸邑人士”，以一探究竟。而當他看到卜永昇所修的舊志時，說了“乃知舊志之詳，果不若今志之簡也”這樣的話，只不過是給喬弘德一個面子而已，其內心還是認為康熙志太過簡率。因此他才發心重修，以綜合前二志之長處。所以，他所修的雍正志與喬弘德所修的康熙志相比，內容詳實富贍得多，其史料當然大多源自卜永昇的順治志。而根據上述引文，卜永昇纂修縣志的底本則是“鄉人薛浩藏明永樂間抄本”。因此，今天我們所見到的內容最為豐富完備的〔雍正〕《重修安東縣志》是以順治志為根基，而遠承明初永樂年間的一部集大成之縣志。如果沒有卜永昇的及時搜羅修訂，就沒有雍正志的誕生，光緒志也就沒有了主要根基，當今的我們也就看不到古代漣水真實的歷史風貌了。因此，在漣水修志歷史上，卜永昇厥功至偉，他扮演著承前啟后的不可替代的重要歷史角色。

此外，卜永昇在修〔順治〕《安東縣志》過程中，根據所搜集到的材料，梳理了明代萬歷年間曾因黃河水災而有兩次廢縣之議的過程，并撰成《議廢縣獲留記略》一文，為漣水建縣史保留下重要資料。[5]順治四年（1647），安東城隍廟左側募建玉皇閣，“蓋為闔邑祈禱雨旸，禳災求福，立專壇也”[6]。卜永昇應請作《新建玉皇閣記》。

（二）修〔西河堂〕《漣水卜氏族譜》

據1994年印行的〔西河堂〕《漣水卜氏族譜》，漣水卜氏于明初自昆山遷漣，至卜永昇已是第九代。他的祖父卜寵為“傳大宗子”，故世傳有一份族譜，并無正式梓行本。因此卜永昇感嘆道：

近世不修族譜，三服外者等于路人，五服而下見面不相識者，多矣。致孫犯祖諱，侄同叔伯名者，豈不善乎哉？[7]2

再加上“明季甲申三月之變，越乙酉仲夏，南北兵興，族人散去”，卜永昇更是“憂其斷梗莫為歸，而無譜可考，將為路人焉”。因此他繕寫于冊，以保存家族文獻。后來因考中進士，外出為官，族譜的進一步編修工作遂耽擱下來。直到他辭官歸里后，“老而頗康，乃將此譜訂而授梓，以久其傳”。族譜修成后，卜永昇專門作了一篇序言交代原委，文后時間署“清康熙十二年”，即公元1673年，此時卜永昇已73歲。“以仁人孝子之心，源敦倫睦族之意，原取一家之譜，修而訂之，而卜氏之家聲為之一振矣！”[8]6

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觀念在族譜的纂修方面體現得十分明顯。一般族譜世系表只載男性，不入女性。但是，卜永昇本次所修的族譜打破了常規，他不僅記錄了嫁入卜氏門族的女性之籍貫，還記錄從卜氏門族外嫁他族的女性及其婿、子之詳細信息，他說：

若母必紀其里甲，渭陽世戚，生身之難忘；女必紀其甥婿，半子傳流，外孫之家可考。此歐蘇二家之未及，尤于吾譜稱為大備者哉？[7]2

這是卜永昇纂修族譜的核心思想，體現出他對男女社會地位的深層思考，這在封建時代很有進步性，可以說向“男女平等”的觀念邁進了一大步。這是開啟平民修譜范式的宋代兩大代表歐陽修和蘇軾所不及的地方。

卜永昇的這一修譜思想成為卜氏家族后世重修族譜的范式，后人秉守不易。如乾隆二年（1737）卜怡在〔西河堂〕《漣水卜氏重修族譜·序》中說：

自際時先伯出，恐家教之失傳，宗誼之漸薄，解組歸田，日與族眾話桑麻，講仁讓，慨然以敦宗睦族為己責。爰取家譜，手錄而修明之，且甥婿半子，渭陽世戚，俱附載焉。[9]5

道光二十九年（1849）卜汝淳在〔西河堂〕《漣水卜氏三修族譜·序》中說：

內原有母紀里甲，女紀甥婿，固為前人之大備，而今重修應遵守前張，何敢刪修？[8]6

（三）置義田

卜永昇修訂族譜的同時，還為卜氏家族做了另一件大善事，即“置義田三頃”：

以今于四十畝集，造義井以濟行人，捐義壕以葬貧者……署祭田以贍貧族。[1]538

可知， “四十畝集”為“義田”所在地，即今漣水縣梁岔鎮金碼村卜莊組。這件事在之后的重修、三修族譜序言中都被特別褒譽。〔西河堂〕《漣水卜氏重修族譜·序》里說：

又置義田三頃，為每年祭掃、修墳、植樹、立碑，并教訓合族子弟束脩，以及貧乏之甚、婚喪無措者之用，流傳為子孫計，仁人孝子之用心，何若是其深且厚乎？

〔西河堂〕《漣水卜氏三修族譜·序》里說：

但際時公譜內所載有置義田三頃，以遺于子孫植樹、修墳、立碑、立祠之資，及教訓子弟讀書之用。

“義田”正如當今很多家族設立的“家族基金”一樣，用于家族內扶困濟貧、獎勵學子等。卜永昇的此一善舉正是他仁人孝子的有力證明，更能體現出他的博大胸懷、長遠眼光和進步思想。

二、卜永昇于郟縣的仕績

卜永昇于順治六年考中進士后，在家候選，次年即奉命任河南省郟縣縣令，任職至順治十一年（1654）正月，因母親去世，回鄉守孝。

（一）修葺城墻

郟縣在明代隆慶年間便筑有磚城，后于明末破毀，殘敗不堪。卜永昇蒞任后，“首巡城，慨然嘆曰：‘城不治，其何以衛斯民？’”[10]于是，不動聲色，自捐俸祿，自修二百五十八丈城墻。他的這一壯舉感動了郟縣無數士民，最終通過官員捐俸、居民出力的方式開展修城之舉，這樣的方式既符合上級和他本人“毋煩里甲”的指導思想，保障了士民休養生息，又能確保修繕的高效施行，因此受到了全縣士民的熱切擁戴。大家爭相出力，還得到主事者的慰勞，“赴工者，勞以豚酒。工畢糾首，賞以花紅，榮以鼓樂，歡呼之聲盈于道路”[10]。大約用了五個月時間，修城告竣。

這是卜永昇為郟縣做的第一件大事。他不派里甲，不議金錢，持己守官，愛民奉上，躬行古仁人君子崇奉的“仁政”思想。時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登封人傅景星專門作了《郟縣重修城垣記》一文，詳細記述此事經過及影響。

（二）修葺蘇墳

古來志士仁人，多有其相知相感之前代風范楷模，因此對其追慕無已，更以各種紀念方式表達自身的追懷效慕之忱，卜永昇之于蘇東坡亦如是。他與蘇東坡的異代之緣有兩端：其一，二人都曾旅跡于郟縣，且郟縣尚有“蘇墳”遺跡可覓；其二，蘇東坡曾到過他的家鄉漣水，并寫過一首膾炙人口的詞《蝶戀花·過漣水軍贈趙晦之》，這就更激起卜永昇追懷祭奠蘇東坡的一瓣心香。蘇墳在明清易代之際，遭到大肆破壞，卜永昇所看到的景象是“祠堂賊毀，墓木斬伐，濯濯荒涼而已”[11]126。他到郟縣任職后，“瞻謁丘壟，為手植柏樹一千一百七十株”[12]，在任職三年，政通人和后，以重修蘇墳事請于巡憲范公，得到范公的大力支持，并親自捐俸倡助，表率官民。不到兩月，修葺完成，“享堂三楹、神廚稱是。……祠宇五楹，立像祀之……規模宏敞，丹堊輝麗，視諸前構，為加盛矣”，并親自作《重建三蘇公餉堂記》記述原委。

（三）重修學宮

學宮，亦稱文廟，是古代培養人才的官方學校，是一方文教之所系，士風之所關。因此，古來有識之士皆重視學宮之修葺和維護。郟縣學宮毀于明末，至卜永昇蒞任時，仍荒頹不堪，茂草叢生。就任三年后，他見民生狀況漸趨穩定，便與地方士子商量重修學宮之事，得到當地士民和上級官員的一致贊同。卜永昇本人仍親自捐俸以助其成，在他的感召下，縉紳們紛紛出資襄助，其他人則有錢出錢，有糧出糧。于是：

祭告鳩工。先廟，次廡，次齋舍，次名宦，次鄉賢，次儒門，次奎星樓，次土地祠，次尊經閣。廟廡則大飾其舊，榱敝者撤，棟橈者易。余皆規畫始創，宏麗高敞，繚以垣墉，飾以丹堊，煥乎炳如矣！[13]

歷時僅四個月學宮煥然一新。對于如此“功在當下，利在千秋”之盛事，士紳們一致認為不可無文以記之，因此特請當地文人張表撰《重修郟縣儒學記》以備述原委。張表在記中對卜永昇此舉贊譽道：

孰與令君一意休養，相時而動，工出于募，不征調于夫家，財出于勸，不支費于公帑，而立起幾百年之廢墜者乎？于以仰答右文盛典，可不謂千載一時者歟！且令君之造士有日矣，朔望集諸生，命題課藝，第其高下，飲食楮墨，不憚煩費，手自刪改，諄復講說，人人有得師之慶，宜其功成于子來，而德施不朽也。

此外，卜永昇還于順治九年（1652）重修了《郟縣志》。

（四）后世口碑

卜永昇在郟縣任職四年，廉潔奉公，勤政愛民，以致流民紛歸，全縣冊增兩千余家，功績卓著，口碑豐隆。傅景星在《郟縣重修城垣記》中評價道：

夫侯蒞郟，百廢俱興，廟而祀圣，壇而祀神，橋而利涉，館而待賓，關而設險，釁而傳命，或創未有，或修既墜，幽明咸秩，制度犁然，乃重以茲役不派里甲、不議金錢，功成不日，口碑作頌，是遵何道歟？惟侯素以實心行實事，郟中五尺子無不信之，且風以節廉，倡以勤敏，感以慈惠，休養者三年，而興作者一旦，故不督而自趨，不戒而自奮也。

卜永昇政績卓著，“考滿給由總督、撫按、鹽、漕各院九疏，特薦郟人城野建祠，配享‘三蘇祠’，有‘眉山長不夜，漣水儼如生’聯句”。三蘇祠一直保存至今，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眉山”即指蘇軾、蘇轍兄弟及其父蘇洵，“漣水”則指卜永昇，將卜永昇與蘇氏父子并列以永久奉祀紀念，可見卜永昇在郟縣人民心中的地位。

三、卜永昇于修武縣的仕績

順治十一年，卜永昇回漣水老家為母親守孝三年。順治十四年（1657）任修武縣令，“以廉感民，民逃而歸者百余家。堂刻左右箴以自警，日用儉薄，一如寒素。謝絕商人饋遺，嚴禁額外浮鹽，人得按丁食鹽，照額銷引，官民免累，至今利損焉”[14]。順治十六年（1659）歸鄉，因此在修武任知縣約三年時間。卜永昇在修武縣任職期間續修邑志，發政施仁，既守護了一方安居和平，又致力于傳承當地文化歷史。

（一）重修縣署大堂

卜永昇到修武縣上任后，便對縣署大堂進行修葺。修好后，在大堂兩側刻上做人、為官的箴言：

左箴曰：

人生百年內，立德、立功、立言，皆可以與天地共垂不朽。士君子能從有用處著精神，卻是過一日實大受用一日。若只營營于富貴及昏昏于醉飽，清夜捫心，將與草木同腐，竟是過一日虛度了一日。人品成就只在數十年內，慎勿當下錯過。

右箴曰：

士君子一行作吏，可以為所欲為。乃古人不愿為第一品官，惟愿為第一品人者，以官秩及身而止，人品與天地無極也。然能愛官品方成人品，若貪殘昏惰，獵取功名，無補于世，不成官品便不成人品矣！堂堂七尺，百年內正有無窮作用，切勿向一官中錯作。

兩則箴言俱見〔道光〕《修武縣志》卷4《建置志》。這樣的箴言既是他對自己為人為官的“自警”，更是他追求的一種典型的古士君子立身處世的人生理想。

（二）賑災濟貧

卜永昇在修武縣任職期間，值農田需水之時，而天氣大旱，農作物幾乎顆粒無收，民不聊生，多外出逃荒，卜永昇無比急切，以虔誠恤民之心祈禱上蒼施降甘霖，以保一方平安，并作《龍潭禱雨》詩紀事。不久霈霖普降，農田得潤，民生漸蘇。卜永昇又惦念逃荒外出者生計維艱，于心不忍，于是又作《憂旱得雨招逃亡》詩，命人張貼傳布，讓在外乞討者早日歸來，安居樂業。詩曰：

惟天曰好生，修民何不祿？兵戈蹂躪余，河伯旋為毒。月露泣飛鴻，荊蓁沒頹屋。新舊理追呼，官民累相逐。痛定方歇肩，旱魃虐更酷。一冬雪未霏，三春雨吝滴。二麥盡焦枯，充饑無半菽。比戶約逃荒，糊口趁饘粥。游魂何所之？飄零漫不惜。下氣役傭奴，含羞見子媳。日防里長來，夜望先塋哭。夢在家園行，醒傍他檐宿。幾悔離鄉賤，欲歸歸不得。長吏心燭明，當照逃亡屋。我作逃亡歌，下筆增嗚唈。吾民即吾兒，掌珠豈忍擲！今幸甘雨旋，秋禾猶可卜。乘時急歸來，疾苦應為恤。蒼天鑒我心，愛養籌纖悉。看我招亡詞，字字淚痕漬！[15]

此詩直承杜甫的現實主義詩歌傳統，不惜筆墨來描繪當時貧苦農民顛沛流離、日不聊生的凄慘景象，而作者的憐憫之情又何等之深切，讀來凄酸苦楚！當時農民不僅生活困苦，還有充軍任務，這些凄慘的景象并不是區區一個知縣所能扭轉的，卜永昇唯有用他的詩筆記錄下所見所聞：

行軍糧，我心傷。舊谷已付軍橐去，新麥青青未上場。民乎欲斷腸。行軍糧，我心傷。他人妻子安家室，爾獨荷戈在他鄉。軍乎欲斷腸。[16]

這首《行軍糧》是模仿古樂府而作，秉筆直書，表達了他對貧苦農民的無比同情之懷。

（三）重修漢獻帝陵

漢獻帝陵是修武縣的一處名勝古跡，位于縣境北部，由于年久失修，荒頹不堪，且被人侵占，墾作農田。順治十五年（1658），卜永昇親為勘察，重新規劃陵園四至，將四至位置刻于石柱之上，并在縣城東關外設立禪陵碑，從此每歲九月初九日，邑令偕同官至碑下望陵遙祭。后來乾嘉時期的著名詩人張問陶作《漢獻帝陵》詩，詩題后有小序曰“修武令卜永昇立碣表之”。

此外，卜永昇在修武縣任職期間還主持編修《修武縣志》，惜已佚。

順治十六年，卜永昇卸任修武縣令，回鄉歸隱，嚴正寡交，設帳講學，門徒甚眾，多有成就者。他仍熱心義舉，曾“捐資改建欞星門，以培風氣……議建護城堤，預防河患，后城陷，全城賴之”，“年七十余，容貌豐健，安貧樂道，四方學者稱‘西河夫子’”[1]538。

縱觀卜永昇的一生，他博雅好古，見賢思齊。他雖然仕途只有短短六七年時間，而且官級不高，只是地方一令而已，但他處處以古士君子的為人為官之道要求自己，施展自己的“仁政”方略，受到兩縣士民的感念擁戴。可以說，卜永昇實現了自己當初刻在修武縣衙大堂內的箴言目標。

（作者簡介：魯家用，漣水縣漣州高級中學教師。）

欄目編輯：計欣然

參考文獻

[1]卜九謨.〔西河堂〕漣水卜氏族譜：卜永昇傳[M].1995.

[2]余光祖.〔雍正〕重修安東縣志：卷10" 卜永昇傳[M].清雍正五年（1727）刻本.

[3]卜永昇.鐫邑志跋[M]//余光祖.〔雍正〕重修安東縣志：卷13.清雍正五年（1727）刻本.

[4]喬弘德.序文[M]//〔康熙〕重修安東縣志.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刻本.

[5]余光祖.〔雍正〕重修安東縣志：卷13" 藝文中[M].清雍正五年（1727）刻本.

[6]卜永昇.新建玉皇閣記[M]//余光祖.〔雍正〕重修安東縣志：卷12.清雍正五年（1727）刻本.

[7]卜永昇.卜氏族譜序[M]//卜九謨.〔西河堂〕漣水卜氏族譜.1995.

[8]卜汝淳.漣水卜氏三修族譜：序[M]//卜九謨.〔西河堂〕漣水卜氏族譜.1995.

[9]卜怡.漣水卜氏重修族譜：序[M]//卜九謨.〔西河堂〕漣水卜氏族譜.1995.

[10]傅景星.郟縣重修城垣記[M]//張熙瑞，茅恒春.〔同治〕郟縣志：卷11.清同治四年（1865）刻本.

[11]卜永昇.重建三蘇公餉堂記[M]//王興亞.清代河南碑刻資料：7.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12]郟縣檔案館.三蘇墳資料匯編[M].河南：河南大學出版社，1986：31.

[13]張表.重修郟縣儒學記[M]//王昕.〔康熙〕郟縣志：卷4.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刻本.

[14]穆彰阿.〔嘉慶〕大清一統志：卷240[M].四部叢刊續編影印舊鈔本.

[15]馮繼照.〔道光〕修武縣志：卷4" 建置志[M].清道光二十年（1840）刻本.

[16]馮繼照.〔道光〕修武縣志：卷7" 秩官考[M].清道光二十年（1840）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