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桂芬總纂的〔同治〕《蘇州府志》是一部兼取各志之長、關切一地民生大計、內容豐贍的地方志。
一、〔同治〕《蘇州府志》的編纂體例
關于〔同治〕《蘇州府志》的編纂體例,同治志主修者、蘇州知府李銘皖《重修蘇州府志序》云:“嘗考蘇州志,自范(范成大纂〔紹定〕《吳郡志》)、盧(盧熊纂修〔洪武〕《蘇州府志》)、王(王鏊等纂〔正德〕《姑蘇志》)三志后,惟乾隆時郡守雅公所修為最善。以故宮允定議體例,悉遵乾隆志而略為變通。”“宮允”即本書總纂馮桂芬。此謂同治志系依據了乾隆志而有所變通。《蘇州府志》類目,乾隆志傅椿序云:“是書卷凡八十,類分三十有二。”同治志目錄后注云:“為卷百有五十,為類三十有三。”兩部志書類目設置基本相同,類目名稱及各類順序也大致相同。故李銘皖所說有一定依據。同治志對此亦有說明,如《修志凡例》云:“道光志人物分為十類,雖本《通志》而所分實難盡允,而于諸人中別出名賢,則尤不允。茲從乾隆志,但分縣不分類。”又云:“道光志于藝文之外別立集文、集詩二門。今從乾隆志例,仍分綴各門之下。”這也說明同治志對乾隆志多有遵從。
不過就全書體例而言,同治志對其他蘇州府志也有吸收。如《修志凡例》云:“南巡為我朝曠典,康熙志創巡幸門以紀其盛,乾隆志省之,道光志復之。復之是也,從道光志。”這說明同治志采用了道光志的體例。如就內容看,與同治志最相接近的也是道光志。道光志增補了乾隆志,同治志又在道光志的基礎上補充了新的內容。
如以省級職官的收錄為例。按照通例,各級地方志中的《職官志》收錄同級職官,蘇州府志《職官志》收錄蘇州府及各屬縣的職官。但清代蘇州城有一特殊之處。康熙六年(1667)后,江蘇巡撫、江蘇布政使遷往蘇州,因此蘇州除了為蘇州府駐地外,還成為江蘇省城,為江蘇巡撫、江蘇布政使司、江蘇提刑按察使司等衙門駐地。巡撫等為江蘇省級職官,不在《蘇州府志》記載范圍,故乾隆志記載有江蘇巡撫、江蘇布政使司等公署,不記載相關職官。而道光志在卷21《公署三》“巡撫都御史臺”后附記了順治以來歷任巡撫姓名,并在附注中解釋了原因:“舊志巡撫司道不載于職官,恐歲久無征,今故附于公署后,以備稽考。”在“承宣布政使司”后附記康熙初分設江蘇布政使司以來歷任布政使姓名,在“提刑按察使司”下附記江蘇按察使司移駐蘇州以來歷任按察使姓名,又在“糧儲守道”附記四府糧儲道姓名。同治志在卷22《公署二》中做了同樣的記載,并將時間延續到同治十二年(1873)、十三年(1874)〔糧儲道延續到同治八年(1869)〕。同治志“附順治以來歷任巡撫姓名”下有注云:“舊志巡撫司道不載于《職官》,惟道光志即附本署之下,今從其例。”可見此處同治志顯然遵從的是道光志體例。
清代江蘇省通志自雍正九年(1731)之冬開局、乾隆元年(1736)刊刻完成的《江南通志》之后,一直未能續修,因而江蘇巡撫只記載到乾隆元年署任的顧琮。其他如布政使等也都記載到此時。自此以后將近百年,作為江蘇最重要一級的省級職官一直未有完整記錄。道光志、同治志的處理既不違背方志著錄體例,又記載了省級職官的姓名,使672名官員(巡撫136名,布政使205名,按察使235名,四府糧儲道96名)這一重要史料不致遺漏。這充實了府志的內容,也便于后人查考。只是如同治志所說,“冊籍散亡,無從查核”,所記先后舛錯及脫漏或誤列之處甚多,亦只能是“存其大略而已”[1]。
再以《第宅園林一》收錄吳縣清代第宅園林為例。乾隆志卷27收錄僅徐枋澗上草堂等9處,道光志卷46收錄38處,同治志在道光志的基礎上又多出了13處。多出的有些是道光志編纂以后修建的,如“端園”:“端園,在木瀆王家橋畔。道光八年錢照所筑,自為記。有友于書屋、眺農樓、延青閣諸勝。端溪隱居不仕,以能詩名。經庚申兵燹后,潛園、西潛園俱頹廢,而端園獨存。”不僅是第宅園林數量有增加,對同一處地方的記載,同治志也更為翔實。如靈巖山館,建筑于乾隆年間,乾隆志沒有記載,道光志記道:“靈巖山館,在靈巖山,兩湖總督鎮洋畢沅所筑。今歸常熟蔣氏。”同治志補充了靈巖山館內部的各種建筑,而且補充了戰爭之后的存廢情況,稱“咸豐中,毀于兵燹,片瓦不存”。這是在道光志的基礎上又做了增補。太平天國戰爭對蘇州的建筑、園林破壞極大,戰爭之后不少建筑已完全毀損,甚至難覓其蹤。同治志的記載對考察蘇州園林的變遷作用極大。康熙志卷42《園亭序》云:“李文叔論洛陽名園有曰:‘園林之興廢,洛陽盛衰之候也。’”蘇州第宅園林的興廢,同樣也是蘇州社會盛衰的重要表證。
同治志雖遵從乾隆志體例,但對其類目也有調整。如乾隆志卷18為《軍制》,卷77為《記兵》,與《祥異》合一卷。同治志則合《軍制》《記兵》為一卷。乾隆志將《記兵》與《祥異》合為一卷(道光志也是這兩類合為一卷)。但兵事與祥異無共通之處,同治志將《記兵》與《軍制》并作一卷,似更為合理。同治志對道光志也有批評。卷68《名宦序》云:“道光志載高其倬以下諸督部,此當入《江南通志》或《江寧府志》,羼入《蘇州府志》,尤非體例,學政亦不應載,惟其事有關蘇郡者,分別存焉。”指出道光志入選人員存在的問題。
對各志都有記載的內容,也可以看到相互補充、承襲的情況。如“何學士焯宅”一條。乾隆志記道:“何學士焯宅,在金獅子巷。中有賚硯齋,以嘗得陶隱居賚硯,故名。”道光志補充了后來石韞玉與此住宅的關系。同治志前面部分與乾隆志同,其后部分同治志將道光志“今為翰林石韞玉所居”改作“后為石廉訪韞玉所居”。纂修道光志時此宅已歸石韞玉,故稱“今”。同治志纂修之時與道光志纂修之間相隔50余年,已不適合稱“今”,故改成了“后”字。石韞玉為乾隆五十五年(1790)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嘉慶十二年(1807)再入翰林,道光志由石韞玉任總纂,故其自稱“翰林石韞玉”。纂修同治志時石韞玉已經去世,石韞玉曾任山東按察使,故同治志作“石廉訪韞玉”以示尊重。廉訪即按察使的通稱。由此可見同治志即使使用了道光志的文字,其改動也是非常精細的。方志學家瞿宣穎稱同治志“于康、乾、道三志頗能擇善而從,折衷至當”[2]。所說甚是。
乾隆志、道光志以外,同治志對歷史上的蘇州府志及其他方志、文獻資料都有采納。兼采各家,擇善而從,是同治志的基本態度。
二、〔同治〕《蘇州府志》的內容特點
作為古代蘇州府的最后一部志書,同治志是規模最大的。從內容看,同治志也是豐富厚重,很有特點。
圖是方志的重要組成部分。明清兩朝的蘇州府志,除〔正德〕《姑蘇志》外,其他都有圖。這些圖按照內容大致可以分為境域圖、府城圖、名勝圖、水圖四類。境域圖包括蘇州府境域圖及所屬各縣境域圖;府城圖包括蘇州府城圖、蘇州府治圖、蘇州府學圖;名勝圖僅見于道光志,有獅子林圖、虎邱山圖、靈巖山圖、香雪海圖、石湖全圖、馬鞍山圖、虞山圖、鶯脰湖圖八幅;水圖見于康熙、乾隆、道光、同治四志,康熙志有吳淞江圖、太湖圖、劉家河圖、白茆港圖四圖,其余三志僅有太湖圖。
同治志對圖非常重視,其“修志凡例”共18條,與圖有關的就有5條。和其他蘇州府志相比,同治志內容和繪制方式都有自己的特點。
洪武志中有春秋吳國到明代蘇州的境域圖8幅,同治志將其全部刪去了。道光志中有《獅子林圖》等8幅名勝圖,同治志認為“名勝各圖,無關典要”,亦將其全部刪除了。現同治志有圖12幅,其中境域圖6幅,包括蘇州府九邑全圖及各屬縣圖,太湖全圖1幅。境域圖是以行政區劃為單位的地圖,在考察、分析域情方面有著重要作用,在地方志各圖中最被重視,所以自不可少。蘇州擁有太湖最大的水域面積,同治志的《太湖全圖》顯示了“一碧太湖三萬頃”(向子諲《浣溪沙》)的壯闊氣象,也不可缺。
其余5幅是府城圖,除1幅蘇城全圖外,還按照方位分別繪制了蘇州城東北角、西北角、東南角、西南角4幅圖。清代蘇州府城內,不僅遍布蘇州府屬各官署,還有許多江蘇省的官署。同時蘇州經濟發達,人口稠密,坊巷密布。《修志凡例》指出:“郡城圖宜詳載坊巷、河道。”要做到這一點,顯然只有1幅府城圖是不夠的,所以同治志根據實際情況,在府城總圖之外另作4個分圖。分圖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糧道、北織局、寶蘇局、守備、織造(織造衙門)、織局(織造局)、巡撫、布政司、按察司、司獄司、蘇州府、吳縣、長洲縣、元和縣等眾多官署,以及學校書院、坊巷橋梁、壇廟寺觀、城門園林等的位置。乾隆年間,蘇州畫師徐揚繪成《姑蘇繁華圖》,跋云:“其間城池之峻險,廨署之森羅,山川之秀麗,以及漁樵上下,耕織紛紜,商賈云屯,市廛鱗列,為東南一都會。”同治志的府城分圖與《姑蘇繁華圖》的景象,可以互相印證。這類圖通過地理信息明確的空間位置,給讀者構成一個城市的整體概念,將“海內繁華、江南佳麗”(明莫旦《蘇州賦》,同治志卷2《疆域》引)具象化。府城分圖顯示蘇州不僅是一個經濟發達、文化繁榮的城市,也是一個行政中心。
在地圖的繪制上,同治志使用了新的方法。《修志凡例》云:“舊志各圖,粗存大略,方位遠近,皆不可據。咸豐初,蘇城以防堵繪圖,始用新法,履地實測,成九邑全圖。同治初,奉旨繪蘇省全圖,郡設輿圖局,亦因其法,皆視舊圖為準。今參用兩圖,縮繪入志。”凡例指出原來通常使用的以地理狀況為區分來繪制地圖的方法存在過于粗疏、不夠精確等問題,因此要用咸豐初的“履地實測”法及同治輿圖局新法來繪制蘇州地圖。同治志卷首之圖即依據新法繪制,從而保證了圖的精度。
同治志中,《田賦》有8卷之多。蘇州府是東南財賦地的核心區域,“總計天下財賦重地,惟江南三省,蘇、松諸府尤最”[3]。農業社會中田賦又是經濟的重中之重,所以歷代蘇州府志都非常重視田賦志的編纂。同治志的《田賦志》不僅按年代將重要的戶口田畝、漕額積儲、關榷鹽課等一一記錄在案,還收錄了大量疏略、規條等。許多疏略出自名臣如曾國藩、李鴻章等手,增加了其史料價值。學者對此評價極高,稱“同治《志》所記的《田賦》,不僅是今天研究蘇州及屬縣賦稅史的極有價值的依據,也是研究蘇州區域經濟乃至全國財政經濟的可貴史料”[4]。
同治志纂修的時代,正值太平天國戰爭結束不久。這場戰爭對蘇州影響重大,既給社會造成了巨大破壞,也使許多制度發生了變化。與歷代蘇州府志相比,同治志增加的許多內容都和這場戰爭有關。這是值得特別關注的。例如《記兵》,乾隆志、道光志所記清朝兵事,都只有順治二年(1645)清軍入蘇州一件。同治志除這一件外,還記載了咸豐三年(1853)太平軍在江蘇蘇州等地以及上海與清軍作戰事。這一篇長達6500余字,所記戰爭經過極為詳盡,是重要的太平天國戰爭史料。其文也見于馮桂芬《顯志堂稿》卷4,題作《續郡志記兵》,可見出自馮桂芬之手。
戰爭中最遭難的是普通百姓,他們流離失所,衣食無著,亟須獲得社會救助。同治志極為關注這一點,記下了大量在咸豐、同治年間建立的救助機構。如卷24《公署四》元和縣下所記即有仁濟堂、安仁局、安仁南局、安節局、保息局、同仁堂等。這些善堂的設立或重建,部分地解決了貧苦民眾的生活、醫療等問題。
戰爭使得人口銳減。以卷13《田賦二》所記“人丁”而言,道光十年(1830)實在人丁3412694人,而同治四年(1865)實在人丁只有1288145人。30余年間少了200多萬。卷17《田賦六》“鹽課”按語云:“牙稅、滴珠銀,兵燹后改行。鹽店分上中下三等征稅,上等稅銀一兩五錢,中等稅銀七錢五分,下等稅銀四錢五分。凡報開歇閉,隨時增除,并無定額。”卷18《田賦七》“蠲賑”記咸豐七年十二月奉“上諭”道:“現值地方肅清,自應特沛恩施,以蘇民困。著將丹徒縣咸豐八、九、十等年闔境新賦,全行豁免。其鎮江府各屬及蘇、松、常、太四府州屬,咸豐六年以前民欠錢糧漕米等項,并著概予豁免。”這些情況的改變也都和太平天國戰爭有關。
戰爭使得原有的社會管理系統遭到了極大的破壞,“今者兵燹之后,營建紛如,軍制變易,田賦蠲減”(同治志卷首光緒九年許應鑅序)。同治志對此多有反映。如卷19《田賦八》“稅額”按語云:“兵燹以后,餉需孔亟,于各水次設卡抽厘,原為一時權宜之計,而關榷迄今未復,商民莫不引領焉。茲仍前志錄之,亦餼羊之意爾。”“織造”按語云:“以上各項金磚及三線等布,皆奉部隨時飭辦,向無定額,現在仍照向章辦理。飛金一項,現擬試辦一屆,計三千二百塊,全系紅飛金。其余桐油等五項,因兵燹后店鋪稀少、物料昂貴,咨部請緩在案。”“船政”按語道:“此項號船,兵燹以后尚未興復。”戰爭后的管理秩序尚有待調整、恢復。
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同治志《列女》有21卷之多,不僅遠遠超過任何一部蘇州府志(康熙志2卷,乾隆志5卷,道光志10卷),也遠遠超過任何一部其他地區纂修的府志。這和蘇州人口稠密、封建禮教在社會上影響較深有關,〔同治〕《蘇州府志》卷36收錄清石渠《重建蘇州府節孝貞烈祠記》云:“吾蘇大家女子,類能讀書循禮法,故處常則以孝聞、以節著,處變則能之死不二。兵戈之際,多有闔門自盡者,非其禮教使然與?”但最根本的原因是與太平天國戰爭有關。地方志中的《列女志》,通常收錄夫死殉夫,夫死替夫侍奉舅姑、撫養遺孤,遭遇強暴不屈而死等“貞烈”“節孝”的女子。同治志所記《列女》,除這類傳統的女子外,還有不少是死于戰爭。同治志卷113《列女序》云:“《列女》一類,前志較詳。五十年來,數增逾倍。中遭兵燹,殉節尤多。”所謂“殉節”,即因各種原因死于太平天國戰爭之婦女。戰爭期間,婦女殉難的方式多種多樣,包括投水、投河、被殺、自縊、自刎、投井、投池、赴火自焚、絕食、服毒、哀絕、吞金等。[5]蘇州地區編寫有不少孝貞、節烈、忠節、旌表等名錄,還有不少采訪冊,同治志的一些記錄即依據這類資料,所以記載特別詳盡。如卷第115《列女三》記木瀆人朱蓉亭妻諸葛氏道:“咸豐十年八月初六日,粵賊至鄉,擄其夫與子去。氏大罵,追夫不及,至下沙塘,見夫與賊去遠,遂跳入河中死。”即采自采訪冊。
馮桂芬《重修吳縣學記》道:“兵燹后,凡吾邑纖麗星繁之境,皆蕩為煨燼,即西北諸鄉蹂躪,亦倍長、元,雖為一邑,獨貧可也。”“一仁堂”條注釋引馮桂芬記云:“有粵匪之難,同人咸棄去。聞賊中殺人如麻,尸橫遍野,土人在草間者,猶能以堂租治堂事,所掩埋以千計。”這些也多顯示了戰爭的殘酷。
蘇州府志一些類目的設置,充分考慮了蘇州府的特點,但各志對這些類目的解釋不盡相同。如“園林”,許多地方的府志沒有這一類目,但這是最能夠體現蘇州特點的,所以所有的蘇州府志都有這個類目。不過各家的類目序所述差異很大。洪武志《園第序》指出府志著錄園第可以為后人辨認提供證據。正德志《第宅園池序》說通過第宅、園池,睹物思人,思念先祖,并生敬愛之意。康熙志《園亭序》云:“承平不見兵革,士大夫致政歸田,則經營山澤之致興焉。然玉樓金埒不復為荒榛斷梗乎?李文叔論洛陽名園有曰:‘園林之興廢,洛陽盛衰之候也。’思深哉!”戰爭過后,“玉樓金埒”變為“荒榛斷梗”,小序所體現的是面對殘壁斷垣的沉痛感悟。乾隆志、道光志編纂之際,社會相對處于“承平”時期,一些園林也得到了相應的修復,所以其序也寫得平和,可謂有“山水閑適之氣”,無“硝煙烽火之態”。同治志《第宅園林序》則云:“郡中自庚申被兵,凡平泉草木,與夫高人隱士之居,什不存一。”沉痛至極,格調與乾隆志、道光志明顯不同,與康熙志也有異。康熙志充滿了歷史滄桑感,同治志則是再次寫到了身邊的這場戰爭對第宅園林的破壞。對同一個事物或處所,不同時代的方志修纂者有著不同的感受,同治志依然是現實的再現。
經過戰爭,從經濟到社會,從文化到教育,蘇州遭到了全面的破壞,這是蘇州自入清以來遭受的最大的劫難。同治志是第一時間、且較為完整地反映這一劫難的實錄。
三、〔同治〕《蘇州府志》彰顯的馮桂芬思想
同治志總纂馮桂芬(1809—1874)是晚清重要的思想家。其政論集《校邠廬抗議》及文集《顯志堂稿》,集中體現了作者的社會改良思想。書中的一些思想在同治志中也有所體現。
同治志卷21《公署序》云:“吳為東南劇郡,自憲使者以至縣大夫皆有聽事政教所自出,不可以弗詳也。義莊文正所自昉,三代而后宗法賴以不替。前志遺之,曷由勸善?今與倉驛之屬咸附焉。”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卷《公署》后半部分附列了“義莊”,收錄范文正公義莊、申文定公義莊、松鱗義莊等46家。義莊是家族置辦的以贍濟族人為主要目的的田莊。在此之前的蘇州府志《官署》《公署》都沒有列入“義莊”,〔乾隆〕《江南通志》也只是在《輿地志》《人物志》中順帶提到義莊,而沒有設立專門的類目。將“義莊”這種民間性質的處所也列入官方機構,并設立專門的類目,是同治志的創見。
同治志之所以如此設置,與馮桂芬認為義莊作用重大有關。馮桂芬認為義莊是宗法實施的保證。為說明宗法的重要,馮桂芬專門寫過一篇《復宗法議》,指出:“宗法者,佐國家養民、教民之原本也。”將宗法提到保國安民的重要地位。然而自秦統一天下,宗法毀壞,直到宋代范仲淹創辦義莊,方“頗得宗法遺意”。馮桂芬借此進一步要清廷“因勢利導,為推廣義莊之令”。此文收錄在《校邠廬抗議》卷下,后來也收入《顯志堂稿》卷11。《顯志堂稿》卷1還有一篇《宗法論》,對古代宗法制作了具體說明。可見馮桂芬非常重視宗法,對宗法做過深入研究。顯而易見,《公署序》所說的“義莊文正所自昉,三代而后宗法賴以不替”,與《復宗法議》的觀點是一致的。為更說明這個問題,馮桂芬還為汪氏耕蔭義莊寫了一篇《汪氏耕蔭義莊記》。耕蔭義莊著錄于同治志卷24,馮桂芬《義莊記》作為“耕蔭義莊”條下的附注收入其中。在這篇《義莊記》中,馮桂芬又一次強調了義莊與宗法的關系,并強調了他們的社會作用:“吾鄉范文正公守杭郡,置義田,立義莊貯租,迄今且九百年,世被其澤,說者謂得宗法遺意焉。”所以同治志中“義莊”類目的設立,盡管只是附列,仍然意義重大。
蘇、松重賦,是明代一個突出的問題。這既是經濟問題,更成為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入清以來,蘇、松地區的官員、學者、百姓即不斷要求減賦。作為一個對現實問題十分關注的學者,馮桂芬同樣對此高度重視,寫過一系列文章。如《江蘇減賦記》《啟李宮保論減賦》《再啟李宮保》《三啟李宮保》《請減蘇松太浮糧疏(代)》《擬請再減賦額疏》《均賦議(癸丑)》等。這些文章的要點在“減賦”。馮桂芬是吳縣人,蘇州是其家鄉,其上書李鴻章還動之以家鄉之情:“減賦則關系我桑梓者甚大。”(《再啟李宮保》)參與辦理蘇屬減賦事務的李鴻章曾高度評價馮桂芬的努力,稱:“吳中田賦極重,兵燹之后,民力不支,該紳留心漕賦三十余年,條議說帖,裒然成帙。”“此數端于朝廷為大政事,于江蘇為大利害,該紳精心擘畫,次第舉行。”[6]
馮桂芬的這些文章都收在其《顯志堂稿》中。同治志中沒有馮桂芬這樣完整的論述,但志書在資料的收集、編排上反復提及“減賦”的問題,收錄了極為詳盡的材料。其中一些記載在康熙志、乾隆志中都沒有出現,既顯示了同治志在資料收集方面的能力,更顯示了在“減賦”問題上的執著。在推動減賦一事中,馮桂芬等人發揮了最為關鍵的作用[7]。同治志的這些記載應與馮桂芬的認識相關。
馮桂芬在《收貧民議》中寫道:“嘗博覽夷書,而得二事焉,不可以夷故而棄之也。一荷蘭國有養貧、教貧二局,途有乞人,官若紳輒收之;老幼殘疾入養局,廩之而已;少壯入教局,有嚴師又絕有力量,其所能為而日與之程,不中程者痛責之,中程而后已。國人子弟有不率者輒曰逐汝,汝且入教貧局。子弟輒詟為之改行,以是國無游民,無饑民。一瑞顛國設小書院無數,不入院者,官必強之。有不入書院之刑,有父兄縱子弟不入書院之刑,以是國無不識字之民。”(《校邠廬抗議》卷下)馮桂芬認為西方國家設立養貧、教貧局與強制子弟入學,是值得國人仿效的。這也是馮桂芬“尋求善法”思想的體現。馮氏不僅在志書中記錄嚴峻的現實問題,還積極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同治志卷24《公署四》所記由馮桂芬創建或移建的善堂有吳縣盤門女普濟堂、光福一仁堂,元和齊門安節局、齊門保息局。“養老恤嫠,施棺埋葬,并設義塾,以教里中子弟”(“保息局”條)。這些做法,與其從“博覽夷書”中感知到的完全一致。設立善堂是馮桂芬社會救濟思想的實踐,而寫文章則在喚起社會對此的關注。作為同治志總纂,馮桂芬把自己的思想多方面滲透到志書的編纂中。
同治志在正文及注釋中,收錄了多篇馮桂芬撰寫的文章,如卷24“一仁堂”條錄馮桂芬記,卷26錄馮桂芬《重修吳縣學記》《吳縣學禮器記》等。這些也都說明了馮桂芬著述與修志的密切關系。
《校邠廬抗議》有咸豐十一年(1861)自序,《蘇州府志》開局纂修于同治八年(1869),已在此書寫成后8年。《顯志堂稿》有清光緒二年(1876)馮氏校邠廬刻本,雖然刊刻于馮桂芬身后2年,但其文章應成于同治志纂修之前或同時。吳云讀《校邠廬抗議》,稱“四十篇關系民生國命”[8]5;俞樾讀《顯志堂稿》,稱“先生于學無所不通,而其意則在務為當世有用之學”[8]2。因此可以認為同治志中的一些觀點就是《校邠廬抗議》《顯志堂稿》書中觀點的再現。
人們研究馮桂芬,多注意其政論文,但往往忽略對馮桂芬總纂的同治志的研究,這是不全面的。地方志是一地的百科全書。同治志對蘇州、尤其是太平天國戰爭之后的蘇州社會狀況有全面反映,也體現了志書編纂者自己的觀點。因此結合同治志的研究,可以更全面地看到馮桂芬的思想。
(作者簡介:江慶柏,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員,江蘇省古籍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委員,主要從事江蘇地方文獻整理研究、四庫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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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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