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田漢1940年在政治部工作期間的兩件手稿,未被《田漢全集》《田漢年譜》及其他論著收錄或提及,當屬田漢集外文。手稿內容是田漢對董每戡編選的獨幕劇選集開展的戲劇批評,不僅是田漢在政治部參與文學審查工作的有力證明,也體現了董每戡在推動抗戰戲劇運動方面所做的努力,同時對于研究政治部出版審查工作機制也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關鍵詞:田漢;手稿;審查;董每戡;抗戰話劇
中圖分類號:K25;I207.3"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7225(2025)01-0046-06
筆者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的軍事委員會檔案中發現了田漢的兩件手稿,內容是對董每戡編選的獨幕劇選集的審查意見。《田漢全集》(花城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未見此文,《田漢年譜》(張向華編,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版)、《南戲鄉親董每戡傳》(馬必勝著,岳麓書社2015年版)等著作均未提及此事,可以判斷為田漢集外文。這兩份手稿是田漢與董每戡作為戲劇工作者支持話劇發展的重要文獻,既能反映兩人在抗戰時期的文化工作,又能夠體現他們對抗戰獨幕劇的認識。現將兩篇文章按時間順序整理,并略作考釋,對田漢、董每戡研究提供補充。
一
兩份手稿的時間分別是1940年6月29日和7月11日,按照順序,謄錄如下:
關于董每戡選獨幕劇乙集復審意見
本集包含六個獨幕劇:
一、《勝利的啟示》(董辛名作)——寫武漢退出前敵機轟炸中,武昌一監獄,獄犯被釋,參加抗戰,素材非不佳,惜結構不緊湊,主題亦欠明了,故未能造出戲劇的高潮。
二、《禁煙》(李束絲作)——短小而頗為精悍之作,寫頑梗之惡勢力終屈服于國家法令之前,在今日最好能如此。本劇中就可看出兩個時代,新時代斷然清算著舊時代。
三、《皇軍》(陳仇作)——劇之重點應在助敵為虐之漢奸李希富自食惡果,在其最后一瞬覺悟過來,故題為《皇軍》不甚妥帖。但以前面既已排列著半獨立的忠勇故事,劇情的發展不是漸層的,互相呼應的,故反而顯得沒有中心,且在剛造成的高潮之后又松懈下去。對話亦略嫌幼稚。
四、《死路》(三隊金浪作)——寫淪陷區一群漢奸賊子——偽縣長、科長之類,賣其骨肉以媚敵人,仍不能自全,在其可憐的末路中叫出其痛切的悔悟。以結構頗佳,效果必甚好。又偽縣長之女雖未登場,其以死回答敵偽的出賣,實為腐敗集團中燦然引人的民族精神。
五、《一個也不饒》(商周作)——寫大后方“除奸團”青年制裁囤集居奇、抬高米價的奸商,大義所在,不避至親。政府法令在與青年群眾之愛國運動相呼應,更能有效的執行,于此益見。惜對話尚欠洗練,動作描寫等亦有稚氣。
六、《茶葉蛋》(王栩、金芒作)——寫淪陷區一鐵匠店父子被迫替敵人修理殺自己同胞的槍械,稍不如意,鞭之如牛馬。及得游擊隊指示,乃加緊修槍以為自己解放之用。在游擊隊行動被破壞之際,終以之擊斃少數死敵,逃歸國軍。全劇單純可喜。惜描寫敵人亦落一般窠臼,太概念化。則由平日對敵情研究一般的不夠也。
因此,在本選集付印前,最好商同原作者加以可能的洗練或部分的改造。庶使選集更臻完美,影響當益大。
田漢" 六月廿九日
董選獨幕劇甲集復審意見
本集以喜劇為主,凡四劇:
一、《何必呢?》——寫奸商某以政府征募大宗寒衣,企圖囤集棉花,牟得厚利,以媚其姬妾,由于抗戰情緒一般的提高,其妾取得國民的覺悟,參加婦女救國會寒衣征募工作。由于囤買奸謀之被迅速暴露,卒如其妾之勸,捐出棉花,其妾大喜,擁著他說:“哦,你到底是不做漢奸的!”曾見本部抗劇八隊演此,頗有風趣。
二、《代用品》冼群作——故事系根據對希特勒德國的諷刺而移用于日本,惜未能充分透過生活,作者似又不甚理解日本生活,故劇情的發展殊欠自然。只能當作一種戰時的farce看。
三、《嬌子》李束絲作——一嬌養的青年林明,憤于敵機的轟炸,發愿入航空學校,作空中戰士,其母只此一子,多方阻止,甚至動員其表妹淑英施以情愛的羈絆,但林明堅決,感動淑英,卒以其同學蕭敬的策劃,林裝神經病,蕭裝神經病院長,脫出家庭,留下這樣的信:“媽,不錯,我是你的嬌子,可是我更是國家的嬌子,您希望我成家立業,留傳后代,現在國家更希望我捍衛祖國,守住祖宗產業,遺留給整個中華民族的后代。”本劇寫的很素樸有趣,裝瘋的地方很自然,也很有效果。
“走哇,都來啊,都起來建設我們的大空軍吧!走!走!”
四、《未死的人》董每戡作——此劇因是外國作品的改作,問題較多:
(1)從來寫父與子的戰斗,每象征新舊兩個時代,在此劇中所表現的兒女們全是混蛋,只其父親稍明大義,然五十歲尚在精壯有為之年,何至正如king Lear,就食子婿,被人逐出,況尚有兩萬圓儲蓄的人,決無是理。
(2)五四以后的青年,沒有全部注意于父母遺產的,多少兒女們離開家庭,以追求其本身的理想。今日拼著犧牲一切以支持神圣抗戰,亦即此種精神之最大發揮,何至如劇中青年,其父親生死未明,至少骨肉未寒,已為遺產之爭奪而狂奔?作者過于追求喜劇的效果,忘卻我們抗戰之社會基礎矣。
(3)作者拿“明遠”出來,諷刺“新詩人”及“新體詩”,以為殊不必。似乎爭遺產的封建遺孽根本不喜新詩,更不做新詩。
田漢" 七月十一日①
這部獨幕劇選集由董每戡編選,分甲乙兩集,共十部獨幕劇,劇目整理如下:
從中可以看出編選者的思想傾向或審美趣味。首先,入選的劇作都與抗戰有關。《何必呢?》《嬌子》《茶葉蛋》等劇通過塑造心懷國家、積極抗戰的國民形象,體現了中國人民反抗侵略的決心;《未死的人》《禁煙》《死路》則諷刺了抗戰中仍自私自利,甚至出賣兒女、甘當漢奸的無恥之徒。劇作的時代氣息在《勝利的啟示》一劇中表現得格外明顯,劇情是漢口監獄中的三個囚徒在日軍轟炸武漢后,國恨家仇交織在心中,決意參軍殺敵。此劇來源于董辛名1938年的武漢旅居經歷,囚犯參軍的題材與當時的一項政策有直接關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針對戰場的巨大傷亡以及兵力緊缺的局面,于1937年8月頒布了《戰時監犯調服軍役辦法》,規定部分犯人經過軍事訓練可以加入軍隊,參加對日作戰。董辛名對犯人愛國情懷的想象多少帶有一些理想化的色彩,但反映了抗戰時期的社會變化。其次,以編者董每戡為中心,劇作者們主要呈現出兩個屬性:一部分是第三廳及下屬宣傳隊伍的成員,如石凌鶴在第三廳任職,冼群是抗敵演劇隊第七隊隊長,金浪是抗敵演劇隊第三隊隊員,董辛名是董每戡的三弟,曾在抗敵演劇隊中任編導;另一部分是與航空委員會神鷹劇團相關的戲劇工作者,李束絲與董每戡同屬神鷹劇團,且兩人共同創辦了《戲劇戰線》,陳仇、商周、王詡、金芒都是在該刊發表作品的年輕作者,選集中有六部選自《戲劇戰線》。董每戡從自己較為熟悉的作者和作品中選出了十部獨幕劇結集出版。
二
編選此書時,董每戡在成都任航空委員會政治部神鷹劇團編導,整理話劇集雖是他的份內工作,但更重要的是出于對文藝抗戰的使命感。董每戡在第三廳工作期間的抗戰宣傳實踐使他敏銳地察覺到抗戰劇壇存在的種種問題,并一直在實際工作中為戲劇發展貢獻力量。
抗戰爆發后,戲劇的教育功能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正如田漢所說:“沒有廣大的民眾的政治動員,無法保證軍事上的勝利。而在中國,在文盲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國,動員民眾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戲劇!”①于是,戲劇界形成了一種新的自覺,就是把舞臺作為政治宣傳和思想動員的陣地,讓那些不能進行文學閱讀的民眾在“看戲”中獲得抗戰教育。戲劇的另一個優勢是即寫即演。由于戰火正熾,印刷和出版都受到影響,戲劇卻能靈活及時地將現實情況融入演出。七七事變后,戲劇界迅速反應,中國劇作者協會集體創作了《保衛盧溝橋》,田漢創作了《盧溝橋》,這是兩部最早反映盧溝橋事變的劇本,前者于8月7日在上海蓬萊大戲院首演,后者于8月9日在南京大華戲院首演,從事變發生到劇作演出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倘若是獨幕劇,這個時間便可以進一步縮短。而且戰時的許多劇團或演劇隊缺乏充足的資金和人才,他們在戲劇“下鄉”和“入伍”的過程中,受到演出條件的極大限制。因此,短小精悍的獨幕劇、街頭劇、活報劇顯現出特有的優勢,相較于多幕劇,它們篇幅短、人物關系簡單,對演出條件和演員水平的要求較低,便于進行普遍的推廣。這個特質受到了戲劇工作者的重視,董每戡嚴肅地指出“別小覷獨幕劇”①。田漢創刊《戲劇春秋》時也同樣聲明:“我們當然也歡迎長篇巨制,但更需要短小精悍能鼓動并教育士兵和農工小市民起來堅持抗戰的作品。”②
董每戡于1937年8月回到長沙組建劇團,投入抗戰宣傳。又于1938年3月應田漢邀請奔赴武漢,任第三廳第二科的少校科員,12月底在遷移途中離開第三廳,總計工作了9個多月。董每戡在第三廳工作期間,參與的宣傳活動主要有三項:一是籌辦第二期抗戰擴大宣傳周。宣傳周4月7日開幕,13日結束,計劃在7天內分別以文字、宣講、歌詠、美術、戲劇、電影、游行為主題進行抗戰動員與愛國主義宣傳。開幕當天恰逢臺兒莊大捷的消息傳來,點燃了群眾的抗日激情,宣傳周乘勢而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二是改編抗敵演劇隊。8月,第三廳將原上海救亡演劇隊等流亡到武漢的戲劇團體改編成十支抗敵演劇隊,并收編了孩子劇團。演劇隊經過短暫的學習和訓練后,按照周恩來和郭沫若的計劃,分派到各個戰區進行抗戰宣傳。9月,董每戡隨抗敵演劇隊第八隊和孩子劇團到湖南衡山的第九戰區政治部工作,第八隊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三江好》《亡國恨》等劇,發揮了戲劇的動員作用。三是籌備并參加第一屆戲劇節。1938年9月下旬,田漢致電各處政治部,希望當地的戲劇團體在戲劇節“熱烈舉辦”演出。21日,田漢與董每戡曾率領影子戲和花鼓戲班的演員們乘汽車到南岳鎮,為戲劇節擬定劇目并勘察場地。10月1日,董每戡在衡山安排孩子劇團準備演出,又調動抗演八隊赴衡陽,演出了由他創作的獨幕劇《空軍俘虜》。③從10月10日至月末的戲劇節期間,多地都進行了戲劇演出,展示了戲劇工作者的團結精神和堅持抗戰的信念。正如董每戡歌詞所寫的那樣:“我們雖不是攜槍殺敵的戰士,∕卻有演劇的武器捍衛家邦。∕我們參加神圣的反侵略戰,∕在電臺、舞臺、街頭和廣場。”④他懷著愛國激情,以戲劇作啟蒙的工具,號召民眾支持抗戰,同時在戲劇工作的實踐中發現了“劇本荒”的問題。
隨著抗戰文藝的活躍,戲劇迎來一個創作井噴期,1938年至少有278部戲劇作品面世。⑤在所有劇作中,獨幕劇所占比重很大,以1939年為例,獨幕劇數量在155部左右,占全年戲劇總數的54%,而多幕劇、舊劇、歌劇等戲劇形式加起來為46%。盡管劇作的數量大幅增長,但戲劇界還是感到“劇本荒”。1939年底,董每戡說:“鬧了一兩年的腳本荒,依然還沒有法子突破。”⑥究其原因,并非是劇作數量不夠,而是大量的劇作“粗制濫造”“千篇一律”,不能滿足劇團和觀眾的需求。⑦比如時代劇社直言有些劇本不適合演出,因為“在中國專寫劇本的人,也相當的少,而一般沒有舞臺經驗者所寫的劇本,往往不能上演,要重新設計改編,很費周折”⑧。劇團的迅速增加愈發使好劇本供不應求,因此準確來講是適合演出的、優秀的劇本“荒”。田漢對于“劇本的恐慌”分析道:“因抗戰形勢的發展,每一階段的現實要求更正確的把握與更適切的表現,但顯然地我們劇作家的努力還不易趕上時代的需要。第一期抗戰中我們能用的劇本還多戰前的舊作,抗戰第二期的現在仍多襲用第一期乃至戰前的作品,以是常常感覺劇本所作觀察與結論和當前現實格格不入,甚至發生相反的效果。在后方的許多作家,竭力想反映當前現實,又每以作家生活體驗的不夠,所反映的或成畸形。而許多前方政治工作者甚至部隊長,迫于文化宣傳之必要,每每自撰種種劇本,有的卻苦于技術的不夠。”⑨針對這些現實情況,董每戡做了許多努力。
1938年底,董每戡離開第三廳,赴成都航空委員會政治部,任神鷹劇團編導,開展了多項戲劇工作。首先是創作了十幾部話劇,有多幕劇《保衛領空》《天羅地網》、獨幕劇《未死的人》《神鷹第一曲》、活報劇《該為誰做工》等。他的創作注重舞臺實踐,有意識地考慮抗戰時期的劇團狀況。1937年寫作三幕劇《敵》的時候,董每戡“為經濟困難的小劇團也能上演計,三幕只用一個舞臺面,減少登場人物,使缺少演員的劇團也能上演,所以全劇只用六個人物”,“多寫‘舞臺指示’(stage direction),使沒有好導演的劇團易于排成,免得人物的位置散亂。”①寫作《保衛領空》時也考慮到“神鷹劇團有種種的限制:第一,演員少,腳本中的登場人物不能過多;第二,要選定幾個稍有舞臺經驗的團員,就他們的性格的某一點而寫;第三,神鷹將來要流動,景絕對不可以變換得多;第四,要把一切空軍人員說得和駕駛員一樣偉大,糾正一般人對其他空軍人員的認識錯誤;第五,想在抗戰劇中開辟一條新路,決不愿與一般千篇一律的抗戰劇同型,在技法上想換換形”②。董每戡的劇作方便演出,頗受劇團的歡迎。
其次,主編“神鷹戲劇叢書”,出版了四種:《未死的人》《云中孤鳥》《敵》《飛行傳家》,共收錄劇本十三部。出版選集既能將優秀劇本匯集起來供劇團使用,又能鼓勵話劇創作。董每戡承認:“神鷹劇叢在質上或是不很好的,這也是意料中事,我們的劇作將多半是些年青的小伙伴們的習作。”但他的意圖是很清楚的:“第一,使神鷹本身常有新戲演;第二,提高小伙伴們的作劇興趣;第三,期在突破劇本荒一點上盡微末的力,僅此而已。”③此外,他還與侯楓、李束絲、田禽自費創辦《戲劇戰線》月刊,1939年9月創刊,1941年因缺少經費而停刊,共出版了22期。《戲劇戰線》的兩個目標是減輕劇本荒和介紹新人的作品,還曾把1940年第7、8期合刊設為“獨幕劇專號”,表示對獨幕劇的支持。期刊對作者秉持一視同仁的態度,董每戡說:“我們盡量在推薦未知名的作劇者到劇壇上來,同時也沒有因宗派或其他人事關系而定推薦、須否,我們只是覺得劇壇應多增些新作劇者,推薦新人作品是我們的任務,而且相信新人中定有比老作家更有能力的人。”④他對于那些“創作欲旺盛的青年”一貫寬容:“他們有作劇的勇氣和熱情,所缺的是修養和經驗。我們可以補救他們的缺陷,提高他們的作劇興趣,拿他們生產出來的未盡完美的作品來加工改善。”⑤董每戡所編獨幕劇乙集中大部分出自年輕劇作者之手,包含了獎掖后進之意,充分展現了戲劇家的責任感。1940年春,董每戡編選獨幕劇選集的緣由就十分明晰了,即推動抗戰戲劇發展,切實地為劇團提供更多便于演出的獨幕劇本,緩解“劇本荒”。
三
田漢1938年底未跟隨第三廳遷移,選擇留在湖南、廣西,進行舊戲改革,離廳期間被改聘為政治部設計委員。1940年5月,田漢赴重慶重返政治部工作。田漢為何會審查董每戡編選的獨幕劇選集?這一問題的答案需要追溯至政治部當時的出版審查機制。
1939年5月,政治部在設計委員會之內設立了附屬機構出版委員會和編審組。從現有資料來看,“出版委員會”只是個有名無實的招牌,承擔具體工作的就是“編審組”。編審組先后由黃文山和何聯奎負責,主要職責是審查青年書店的出版物,青年書店是政治部的官辦書店,帶有印刷所,政治部的書籍報刊等各種資料基本都在此發行。審查流程分初審和復審兩輪,先由編審組的專職編審進行初審,再由相關領域的設計委員進行復審。編審組的成立對主管宣傳的第三廳形成了掣肘,第三廳編寫的所有宣傳品,書籍、刊物、傳單、抗戰歌曲集、連環畫等必須提交至編審組,待審查通過后,才能憑借“宣傳品發印憑單”讓總務廳安排青年書店印刷。例如,洪深所在的藝術科及藝術問題研究會編輯的刊物《抗戰藝術》每期都要上報審查,1939年12月,《抗戰藝術》第三期申請刊行,先是專職編審姚同樾初審,后交設計委員羅髫漁復審,均認為其中的雜劇《挖心祭靈》暴露日寇獸行,但缺乏積極性,容易引起讀者懼敵心理,應當刪去,其余內容準予付印。①查該刊第三期確無《挖心祭靈》一篇。如此一番流程下來,經過20天左右,才得印行。可以說,編審組憑借更高一層的審查權給第三廳的宣傳工作套上了一副枷鎖。再如1940年7月,行政院編譯組把國民黨婦女運動領袖劉蘅靜所著《精神動員與婦女》送至青年書店申請出版,此書先經專職編審朱基俊初審,再經設計委員、婦女運動先驅褚問鵑(褚松雪)復審,認為“本書應全部修正,對于歷史方面材料應考察確實,思想方面要前后一貫并須闡明自己的主張與見解”。②所以,青年書店最終將原稿退還作者,不予出版。
1940年5月,董每戡將兩冊獨幕劇選集寄送青年書店請求出版,青年書店轉交至設計委員會編審組審查。按照流程,書籍先由編審組的專職編審進行初審,姚同樾、朱基俊分別審查甲乙兩冊,朱基俊于6月7日給出的初審意見如下:“本稿包含六個獨幕劇,主旨有在描寫游擊隊之忠勇不屈者,有在暴露敵偽奸商之罪惡并指出彼等所走為絕路者,有闡揚大義滅親之思想者,亦有描寫販土劣□之結局者,思想純正,技巧亦頗圓熟,擬請準予付印。”③初審往往比較粗疏,只要作品的思想意識沒有太大問題,就可以通過,之后再交給相關領域的設計委員和專家學者進行復審。何聯奎批示:“請田漢委員復審。”田漢是設計委員,又是有名的戲劇專家,請他審查劇本再合適不過了,兩份審查手稿由此誕生。
田漢的審查意見顯然比初審更為細致和嚴格,兼顧劇作的內容思想和藝術技巧,簡練扼要地指出每部劇作的優點或不足,可以看作他的一份特別的文學評論。選集中得到田漢肯定的只有四部,大部分作品藝術水平不高,比如他指出《勝利的啟示》和《皇軍》沒有達到戲劇高潮的效果,《一個也不饒》《茶葉蛋》在語言和描寫方面比較幼稚等。應當說,都是切中肯綮的點評。這也反映了當時劇壇創作的問題,許多劇作者并未把握住戲劇的核心結構,情節平淡,沒有“戲”味。因此,田漢建議“在本選集付印前,最好商同原作者加以可能的洗練或部分的改造”。田漢的批評帶有鮮明的個人色彩,尤其表現在他對董每戡《未死的人》的看法。該劇改編自莎士比亞《李爾王》的部分劇情,寫的是兩個女兒誤以為父親去世,忙著爭奪遺產,父親在失望中將存款捐給空軍的故事,以喜劇的形式諷刺了人性自私陰暗的一面。在田漢看來,爭奪遺產的人都是些“封建遺孽”,而經過了新文化的啟蒙,“五四以后的青年,沒有全部注意于父母遺產的”,再加上抗戰精神的熏陶,“何至如劇中青年,其父親生死未明,至少骨肉未寒,已為遺產之爭奪而狂奔?”田漢為人豪爽仗義,頗有江湖風范,被戲劇界人士親切地稱為“田老大”,他對錢財不甚計較,曾經因為林維中說出要田漢將她支持南國社的錢還回去的話而“非常不愉快”,甚至從此對戀人“開始幻滅”④。性格使然,田漢認為此劇所描寫的遺產之爭不符合抗戰時期的中國現實,即使是朋友董每戡的作品,他也不留情面地批評“作者過于追求喜劇的效果”。
編審組采納了田漢的意見,只同意出版獨幕劇選集中的四部劇作,政治部副部長張厲生給出了“照審查意見辦理”的回復。7月28日,政治部致函青年書店,告知審查的最終結果:“甲集《何必呢》《嬌子》兩劇及乙集《禁煙》《死路》兩劇準予付印,甲集《代用品》《未死的人》兩劇不予刊行,乙集《勝利的啟示》《皇軍》《一個也不饒》《茶葉蛋》等四劇退還原著者修改。”⑤
查《民國時期總書目》及《中國現代文學書目》等書,都沒有發現這部獨幕劇選的出版信息,因此尚不能確定該書最終是否正式出版。選集中的大多數作品沒有在文學史留名,有些作品幾乎失見,不過,借田漢手稿鉤沉這部選集是有一定意義的。它不僅是董每戡為抗戰話劇輸送新生力量的證明,也展示了田漢在政治部工作的很多細節,呈現了編審組出版審查的工作機制。